深夜,暮色酒吧。
頭頂的燈影瑰麗變幻,明暗流轉,清淺朦朧的追光在幽暗的吧臺上掠影而過,恍然一瞥間,勾勒出那個趴在大理石臺麵上的身影。
背影清瘦挺拔,黑色的襯衫下擺隨著躬身的姿勢微微上滑,伏在臺麵上的腰身線條流暢,顯露在綺麗斑斕光暈下的領口處,露出一截白皙而修長的脖頸,側臉清雋而俊朗,垂落在額前的劉海微微淩亂,烏黑發絲半掩的,是一雙外勾內翹的瑞鳳眼,隻不過薄薄的眼皮半闔著,看不清暗藏的情緒。
正值午夜,酒吧裏音浪混雜,人影攢動,偶爾有端著酒杯過來搭訕的人,不論男女,都被仉南一句不鹹不淡的“有伴”,給擋了迴去。
骨節修長的拿過調酒師推過來的杯子,仉南在喝完第五杯的時候,江河終於風風火火地推開酒吧大門,赴約而來。
往仉南身邊的高腳凳上一坐,江河解開袖扣,一邊挽著袖口一邊忙不迭地賠罪“不好意思啊哥們兒,臨時加班,沒成想拖到這麼晚,久等久等!”
仉南單撐著頭,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好友一眼,對麵前的調酒師說“受累,調一杯適合言而無信的社畜喝的酒。”
穿著襯衫馬甲的年輕調酒師一愣,笑著問“那是……什麼品類啊?”
仉南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玻璃杯身,笑得有幾分漫不經心“其實就是那個二鍋頭,兌的那個白開水。”
調酒師“哈哈哈哈哈哈。”
江河“……”
“莫吉托,少冰。”江河自己要了杯酒,而後轉頭問仉南“這兩天怎麼樣啊仉大師,創作靈感有複蘇的跡象了沒?剛才從單位出來,主編還特意問了問我你最近的情況……”
說到這,江河聲音不自覺的壓低了一些,又向仉南這邊偏了偏頭,暗示道“您老這新作的第一番可拖了快個月了,從春等到夏,再拖下去,估計我們主編就要親自上門,在你麵前哀唱一首‘寂寞的站臺’了……”
“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嗎?”仉南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個笑痕,不過那笑意太淺,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入眼,便消失不見了。
“那他且得等呢——我也想畫,但是哥們兒我真畫不出來了。”
仉南聲調不高,嗓音清淡,但是這句輕飄飄的話說完,兩人卻一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
對於一個正處於事業上升期的漫畫家來說,靈感枯竭意味著什麼?
仉南謝邀,這種感覺大概就像一個學渣突然有了好好學習的念頭——而後又被自己強大的自製力,壓了下去。
已經個多月了,被業內喻為“天賦型”純愛漫畫家,受萬千畫迷追捧的腐漫殺仉南,卻突然遭遇了創作瓶頸。
創作欲突然消失,無論是麵對著畫本還是畫圖軟件,他大腦始終處於宕狀態下的一片空白。
沒有主線,沒有情節,沒有分話,沒有場景。
為了找迴曾經創作時的福至心靈,他前段時間曾經嚐試著出門采風,也試過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對著曾經畫過的稿冥想,然而,除了讓自己陷入更深層次的焦慮之外,根本沒有一點幫助。
好久不出門,今晚江河遊說了半天,他才意興闌珊地答應了出來喝兩杯,結果這個貨還遲到,鴿了他大半夜。
靠,糟心的n次方程式。
仉南和江河是高好友,這麼多年一直感情甚篤,知道仉南狀態不對心情不好,江河也不多話,就陪著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到最後,兩人均是薄醉的狀態了。
仉南右食指上有一道炭畫過的痕跡,明明不重,此時在幽暗交替的燈影下,卻尤為刺眼。
仉南垂眸,盯著那道炭痕看了很久,目光深沉。
江河幾杯就入喉,腦子發暈,看了看時間,強迫自己捋直了舌頭,拍了拍仉南肩膀,說“行了別想了,迴家早點休息,沒準睡了一覺,明天起來就突然靈感爆棚了呢!”
“那我還是別醒了一直睡吧。”仉南眼光沒有挪動半分,依舊看著自己的指,淡笑道“畢竟夢裏什麼都有。”
江河“哈哈”一笑,拿出準備結賬,指在屏幕上劃動兩下,愣了愣,恍然道“哎我去……那什麼,今晚這頓酒……仉大師請請我?”
仉南“為了感謝你讓我枯等個小時嗎?”
“不是……”江河把屏幕遞到他眼前,兩個人多年好友了,算是最鐵的哥們兒,也沒什麼不能看的秘密,“我剛想起來,我卡上的錢都轉理財了,這時候提現扣利息,不劃算啊!”
摸了摸口袋,又小聲說“而且現金也不夠。”
“好說。”仉南眨了眨眼睛,始終鎖定那條劃痕的目光終於鬆動了幾分,拿起旁邊的,隨意點了兩下——
下一秒,江河的震動,收到了一條轉賬提示。
江河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一百元到賬提醒,又看了看仉南,懵道“……幾個意思?”
仉南滑下高腳凳,輕飄飄地留下一句“利息我出,酒錢你結,買單吧。”
江河“……”
這他媽是什麼摧毀友情的神操作?!
江河悲從來,看著仉南略顯雜亂的步伐越走越遠,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句“哎!你幹什麼去啊?”
“洗間。”仉南擺擺,卻沒迴頭“喝多了洗把臉。”
門一關,嘈雜的音樂和人影都被隔絕,洗間的角落裏燃著檀香,安靜的,和門外那個燈光魅影的空間仿佛是兩個世界。
但這樣突如其來的寂靜感,卻讓人壓抑得有些窒息。
仉南站在洗臺前,從口袋裏摸出煙來叼在唇間,點燃,深吸一口,白色的煙霧自眼前散開,仉南瞇起眼睛,將放在洗池的自動感應水龍頭下。
冰涼的水流衝下來,澆在仉南白皙勁瘦的十指上,他目光凝定,直直盯著那道炭痕。
想衝掉它,想忘記它。
然後重新開始。
洗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了身邊的水池位置上,門開和帶起來的細風吹掉了一截煙灰,直接落在了仉南腕上,他沒管,也沒迴頭。
仉南挺長時間沒有喝酒了,今晚喝得確實超量,此時意識已經有了一些飄忽,恍恍惚惚之,聞到身邊有清淺的酒氣縈繞,潛意識裏認定,旁邊的這個哥們兒也沒少喝。
目光所及處,指上的那道墨色痕跡此時開始緩緩流動,像是一條深色湍急的河流,裹挾著他所有的感官湮沒在水底,細碎的光亮浮於水麵,但他卻越陷越深,伸出,也無法觸及近在咫尺的那一點光暈。
身邊的人有細微的動作,洗,按洗液,衝水,抻紙擦。
仉南卻一動不動地盯著上的那道痕跡,直到旁邊的水聲消失,過兩秒,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將他拽迴現實。
“幹衝沒用,試試這個。”
仉南雙肩不自覺地微顫了一下,像是在一場深沉的夢魘之,被人驟然喚醒,他反應慢兩拍地緩緩迴頭,先是看見一隻遞著一包濕巾的骨節分明的,很白,腕骨凸出卻並不伶仃消瘦,目光順著腕遊弋向上,就看見了一張眉目深沉,神色卻稍顯疏離冷漠的臉。
付宇崢迴國個多月,在清海醫院任職也有一段時間了,他性子冷淡不喜交際,因此空降到神經外科副主任這個位置上兩個多月,今天才第一次答應同科室同事們的邀約,有了這場遲來的接風洗塵宴。
從酒店出來,明天沒有術安排的同仁們又架著他找了個酒吧續攤,連喝了兩場,酒意上湧之際,他得了個空到洗間換換腦子,沒想到從一進門到現在,身邊的這個青年就一直在不停的衝水。
性格使然,付宇崢不是什麼熱心好事之人,可能是酒後行為反常,也或許根本是職業習慣,付醫生的強迫癥和潔癖適時發作,見這個黑衣黑褲的青年將一直放在冷水下衝著,但是指上的那道痕跡卻不減半分,到底沒忍住,皺了皺眉,略微思索後,從口袋裏拿出了隨身帶著的醫用酒精濕巾,遞了過去。
仉南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發愣地看了看付宇崢上的東西,又看了看他的臉,隔兩秒,才微微頷首,淡聲說了句“謝了”,從他上接過濕巾包。
然而,所有的巨變都發生在濕巾被打開的那一瞬間。
新的塑封包裝被撕開,一張濕巾抻出來,下一秒,仉南的臉色驟變。
酒後突發急癥的病例付宇崢見得多了,看著仉南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凝眉沉聲問道“怎麼了?”
仉南指尖捏著那篇薄薄的濕巾,眉間皺成一個川字,憋著氣反問“這是……什麼?”
付宇崢挺莫名其妙,但是神色依舊從容鎮定“酒精濕巾。”
話音剛落,下一秒,仉南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嗖”地一下躥到了洗間的隔間裏,速度之快,消失的瞬間幾乎是一道虛影閃過。
付宇崢一愣,緊接著,就聽見隔間裏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
“嘔——”
付宇崢“……”
付醫生心的理智和衝動在此時打了一架。
憑心而論,他應該走到隔間門邊,起碼問一句“你沒事吧”,但是不遠處接二連的“嘔——”又讓他腳下發沉。
……他有潔癖。
隔間裏,仉南一撐在抽水水箱上,另一隻死死攥著那包濕巾,骨節堪堪泛白,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都是剛才喝進去的酒。
仉南心肝脾肺胃在一瞬間翻江倒海,但是竟然還能邊“嘔——”邊吐槽——
“我、我他媽喝了那麼多,已經在吐出來和憋迴去之間大跳半天了,您現在突然讓我聞……嘔——讓我聞酒精味……真是神助攻啊!”
“嘔——酒精濕巾就酒精濕巾,不過您這個濃度也太標準了吧?是不是還有福爾馬林的同款香型啊……嘔——艸,不能想……嘔——”
“設備這麼專業,嘔——哥們兒你不是個醫生吧?!”
付宇崢站在洗臺前,聽著他邊嘔邊嘚啵,內心一片複雜。
巧了,我還真是。
緊接著,劇烈的咳嗽聲從眼前的隔間裏傳來,到底醫者仁心,付宇崢還
是挪著步子走了過去。
站在隔斷門口,那人正背對著他,躬身扶著水箱,咳得驚天動地。
“你——”一字剛落,付宇崢驟然收聲,下一秒,臉色鐵青。
那人剛吐完。
他還沒衝水。
冷靜淡定的付醫生此時內心狂吼之聲直達雲霄——
再強調一次他、有、潔、癖、啊!
濃重的酒氣縈繞,原本也喝了不少的付醫生終於破功,健步如飛,直接闖進旁邊的那個隔間裏,下一刻——
“嘔——”
“臥槽?”
隔壁仉南的咳嗽聲停了兩秒,緊接著像是被鼓勵了一樣,不甘認輸地迴他——
“嘔——”
付宇崢嘔——
仉南也嘔——
付宇崢“你別跟著我……嘔——”
仉南“嘿,較勁是吧……嘔——”
就,場麵一度十分混亂。
於是,在酒吧大廳等了半天也不見仉南迴來的江河,按捺不住急慌慌地找到洗間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景象。
兩個隔間兩扇門。
吐瘋了的倆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不見,十九捧新鞠躬啦!
這本《漫畫》主要就是倆人膩膩歪歪談戀愛的故事,從書裏談到現實,從開始談到劇終,沒啥過人之處,就是糖分超標~比心!
每晚九點,鐵頭日更!快來評論區找我聊天吧,前排隨紅包散落~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