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南將橙子切成小瓣,分塊碼進保鮮盒中,扣上蓋子四角,將最後一塊裝不進去的捏進嘴裏,橙味香甜,味蕾甜蜜,他把水果盒放進便當包,一轉身,對上的就是江河一雙情緒複雜的雙眼。
“你那什麼眼神啊?”
江河朝他手裏的便當袋抬抬下巴,心酸道:“這麼熱的天,我大老遠跑過來看你,以為你被感動的特意切水果招待……合著我幹坐半天,連塊橙子片都沒我的份唄?”
“說的什麼話……”仉南拎起便當袋,從廚房走到客廳,笑道,“橙子皮有的是,管飽。”
“啊……”江河仰天長歎,欲哭無淚:“愛情與友情的博弈啊,後者再次滿盤皆輸。”
“打住。”仉南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直接到玄關換鞋,“你動機不純,別拿友情當擋箭牌啊。”
“哎?”江河怒了,“我怎麼就動機不純了!”
“不過是一起拚桌喝了次酒,你這三番兩次的都找上門多少迴了,揣著什麼心思,自己沒點譜啊?”
江河:“……”
突然想起自己的人物設定——司澤涵偶遇的“酒友”。
好的呢,是我唐突了。
“哎這大中午的,你幹什麼去啊?”
仉南低頭換鞋,語氣中帶了一點難藏的笑意:“和陸醫生吃午飯。”
自從上次在陸語行家裏那一個擁抱之後,他們之間又恢複了原有的“愛心午餐”慣例,這段時間,隻要是工作日,仉南每天都會準時準點的到清海醫院神內二科報道,而其餘的空閑時間,他拾起失而複得的靈感,基本都在家裏的那間小畫室裏度過,像是一個自由的行者,他用畫稿記錄著和陸語行之間發生過的每一個片段,將那些發生在普通日子裏的每一個笑容,都用自己的方式複刻下來。
“臥槽你……”江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誇一句他“愛得深沉”,還是愁一句他“病得不輕”?最後隻好默默伸出大拇指,由衷點讚,“你牛逼。”
“不說了。”仉南拿起放在隔斷上的手機,迴頭笑笑,“有時間再一起喝酒。”
得,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江河心累地歎口氣,不敢耽誤幹飯人將愛情進行到底的偉大目標,更不敢耽誤仉南的正常治療,隻好和他一起出了門,小區門口兩人分手,一個社畜迴單位繼續996,一個步行去醫院享受愜意午餐時光。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六月份的陽光已經有了灼人的毒辣溫度,仉南走進病房樓時,背上已經浸出薄汗,冷不丁被中央空調一吹,冷熱交替,無端打了個寒顫。
到了神外二科病區,迎麵遇見付宇崢帶的學生小梁,小梁笑瞇瞇地告訴他:“老師上午有手術,還沒結束,先到辦公室等他吧。”
仉南道了聲謝,這樣的情況已經遇到不止一次,也習以為常,好在天氣暖和,就算等待的時間久了一些,飯菜的溫度也能保持住。
另一邊的手術室裏,付宇崢一身湖綠色手術服,手術專用口罩敷在臉上,隻留一雙神色冷質的雙眸,和額上的點點汗痕。
一臺顱內動脈瘤夾閉手術,患者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由於動脈瘤破裂,出血量較大,瘤體生長位置詭秘,且與腦組織周圍粘連嚴重,剝離和分離組織血管便耗時不少,最後血腫清理完成,付宇崢緊繃喑啞的嗓音才有了些許鬆弛,對一助說:“閉顱,縫合。”
手術結束,患者生命體征平穩,直接被推進手術專用電梯,到隔離病房進行術後觀察,付宇崢走出手術室,等候在外麵的家屬蜂擁而至,他沒什麼過多的精神應付,隻是點了點頭,對孩子的父母說了聲:“一切順利,放心。”
脫下手術衣,付宇崢在休息室喝了助手遞上來的半杯溫水,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後,拎起自己的白大褂,繞過相通的弧形長廊,迴到病房樓。
午間時分,病區安靜,值班醫生見他迴來,先道了聲“辛苦”,又說:“那個……誰,等您半天了。”
自從仉南身任“送飯人”,付宇崢就再也沒去過醫院的職工食堂,這件事在神內二科甚至整個b樓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但今天付宇崢卻停下腳步,難得的,對於這個“誰”的稱唿,給了一句定義補充:“我朋友。”
值班醫生有點懵,木訥地點了個頭:“哦,關係……真好。”
付宇崢直徑路過值班室門口,迴到自己的辦公室。
大手術最耗費心力,主刀醫生全程精神高度集中,可推門的那一剎那,看見桌前的人聞聲抬頭,隨即眼睛裏蕩開的清淺笑意,他心中尚未收縮的那根弦,忽然就有莫名的鬆弛。
仉南從椅子上起身,不等付宇崢自己動手,先他一步將單片酒精濕巾遞了過來:“擦手,吃飯。”
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留心觀察的結論——陸醫生有輕微潔癖,對於醫用酒精濕巾情有獨鍾。
付宇崢撕開包裝袋,坐下後問:“久等著急了吧?”
“不久。”仉南揭開保溫盒的蓋子,將餐盒一層層拿下來碼好:“溫度正好,多巧。”
木須肉,一品豆腐,芙蓉雞片,還有一小盒丸子湯和一盒切好的鮮橙塊,付宇崢看著小桌上的菜品微微挑眉:“今天這菜……地域風格很明顯啊。”
仉南在他對麵坐下,笑容帶了幾分得意:“喲,看出來了?”他將裝著饅頭的餐盒遞過來一個,“上次你不是說自己算半個‘舶來品’?今天突然想讓你嚐嚐地道的家鄉的味道——哦,不過饅頭是我家樓下的麵食店買的,蒸饅頭我確實不會。”
付宇崢目光從這幾樣地道的北方菜上掃過,色香味俱全,拿起一個蒸得瓷實暄騰的白饅頭,笑道:“已經厲害到讓我刮目相看了。”
大手術之後的疲乏悄然消退,半個中午的等待也算是值得,兩人之間偶爾交談,曾經是多半是仉南在說,付宇崢時不時地“嗯”上一聲,而現在他們之間的互動似乎變得更為熟稔自然,角色的轉換也渾然天成,與其說像“飯友”倒不如說更像“好友”,很多時候,仉南變成了傾聽者,聽付宇崢偶然間聊起的病患也會覺得噓唏或感歎。
而且,由於付宇崢的配合與幫助,仉南的情況出現了明顯的好轉,曾幾何時的焦慮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解,而長時間保持心情愉悅的結果,便是每天的睡眠質量有了很大的改善,林傑開具的抑製焦慮失眠,穩定神經的藥物“右佐匹克隆”,最一開始每晚睡前仉南都需要口服一片,借助藥物功效才能有四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時間,而到現在,藥量已經從每晚一片縮減到了半片,睡眠時間也從四個小時延長到了五六個小時,一切都在像好的方向發展,被攪亂的生活也逐漸恢複到正常軌跡之上。
而最意外的,除了仉南自身的情況喜人,兩人之間的相處也愈發融洽默契,或許是有意,或許根本是無心,在無形之中,他們將生活中更多的時間,留給了對方。
天氣漸漸炎熱,蟬鳴喧囂,仉南和付宇崢的獨處時間也不再僅僅拘泥於午間時分,夏季天長,有時候趕上付宇崢晚上下班或者值夜班前,他們也會約好一起散步,隨便走一走。
柳絲垂綠,付宇崢公寓到清海醫院之間的那段甬路,就成為了他們溜達的主幹線。
晚風清涼,吹散了些許白日喧囂,仉南在醫院大門口轉悠了兩圈,運動褲白t恤,清雋而挺拔,來往的行人偶爾投來目光,多少帶了些疑惑,畢竟在醫院門口停留徘徊還能麵帶笑容的人,屬實少見。
不多時,付宇崢步行從病房樓出來,遠遠便看見了路燈清輝下的那個人影。
聽見腳步聲,仉南駐足迴身,等付宇崢走近,笑問:“陸醫生辛苦,累不累?”
醫生工作強度大,付宇崢早已習慣,搖了下頭,抬手看了看腕表,說:“還好,等多久了?”
他下晚班是七點四十,現在不到八點,仉南迴答說:“剛到幾分鍾而已。”
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攀談或是客套的寒暄,招唿過後,便順著付宇崢迴家的那條人行路並肩而行。
付宇崢邊走邊問:“下午在做什麼?”
仉南腳尖踢到一顆小石子,彎腰撿起來掂在手心,說:“畫畫啊。”
最近這段時間他總是如此,大多數獨處的時間都是在畫畫,付宇崢很想再問一句——靈感迴歸了?但是並不確定這樣的話會對仉南的心理造成什麼影響,於是話到嘴邊,又作罷。
月色溫柔寧靜,小路兩邊都是飯後遛彎消食或是吹風納涼的附近居民,走了一段距離後,仉南問:“要不要去公園轉轉?”
清海醫院旁邊有一個靜園,是當地政府今年新落地的惠民工程,麵積不大,但山湖俱全,付宇崢沒什麼異議,點頭說好。
靜園中心地帶是一座人工湖,湖邊豎起仿古圍欄,欄桿上纏繞點綴著星型霓虹燈鏈,既做裝飾點綴,也做提醒。
岸邊延伸出一座親水觀景臺,至達湖心,他們倆走上平臺,付宇崢提示道:“小心腳下,離水邊遠一點。”
仉南背靠上欄桿,迎著習習晚風,指了指旁邊的警示牌,笑道:“水深兩米,這才哪到哪啊——陸醫生,你聽說過浪裏白條嗎?”
付宇崢極輕地笑了一下,說:“沒得水麵四五十裏,伏得水底七個晝夜?”
“呦嗬。”仉南眉梢一挑,語氣刻意誇張:“可以啊海歸博士,對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學門清兒啊。”
“哪能忘本?”晚風溫柔,吹得人心緒安寧而放鬆,付宇崢也靠上欄桿,雙臂搭在橫欄上,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往事,嘴角逐漸浮現笑意。
仉南敏感捕捉,問道:“笑什麼?”
“沒什麼……”付宇崢說:“隻是忽然想到了剛迴國的那段日子。”
他於大洋彼岸成長,童年時期生活在英國,後來異國求學,又去到莫斯科獨自生活多年,即便父母都是華人,但是多年的生活方式和教育背景,還是讓初初踏上國土、本就不喜與人過多交往的他感到不習慣。
“那段時間,為了盡快讓自己熟悉國內的生活方式和北方的風土人情,我倒是做了一番功課。”
仉南好奇道:“比如?”
付宇崢沉吟一瞬,說:“比如那段日子,我下班後的空閑時間,基本上都用來做一件事。”
仉南:“什麼事啊?”
“……”付宇崢:“追劇。”
仉南:“???”
忽然有點福至心靈的錯覺,仉南心中倏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定定看了付宇崢兩秒,語速放得緩慢:“什、什麼劇?”
“你……可能聽過主題曲。”付宇崢猶豫片刻,以退為進,變相迴答——冷鬆蒼柏一樣的氣質,孤高淡漠的強大氣場,這一張嘴,卻哼出了一段仉南,甚至是全國人民都耳熟能詳的旋律——
“我的老家,哎就住在這個屯兒,我是這個屯兒裏土生土長的人吶,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樹林,鄰裏鄉親挺和睦老少爺們兒更合群……”
輕音緩唱,幾句模糊的歌詞過後,付宇崢轉頭,誠摯發問:“那個……《鄉村愛情》,看過嗎?”
仉南:“……”
豈止是看過,從第一部 到第十三部,這他媽簡直是童年神劇老少皆宜啊!
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這種被震驚全家的局麵下,已經快要控製不住笑出聲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