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空氣中還殘留著白日的一絲暑氣,兩人並肩走在柳蔭下,仉南手裏托著“影帝”, 時不時地撓撓下巴,揉揉腦門, 換來一聲聲慵懶愜意的“喵嗚”。
即便付宇崢又當爹又當媽的獨自撫養它這麼久, 但是很明顯,“影帝”還是和仉南更為親近。
付宇崢在心中低罵一句:白眼貓。
他們同行去給挑嘴的“影帝”買口糧,之前那家寵物商店貓糧斷貨,隻好繞了一大圈,步行十五分鍾,才找到另一家寵物用品專營店。
買了貓糧,兩人從寵物店出來,仉南抖了抖t恤衫的領子,隨口道:“都這個點了,怎麼還這麼熱?”
付宇崢想了想,不答反問:“所以,我們為什麼不開車呢?”
仉南無法反駁, 怔愣片刻, 不由失笑:“就當為綠色出行貢獻力量了吧。”
付宇崢笑笑,沒說話。
原路折返,仉南原本堅如磐石的心思此刻又有半分轉移,在心裏反複嘀咕:說是來看貓, 現在貓也看了, 貓糧也買了,是不是該告辭?然而看貓是次要的,主要是來看人, 不過現在人也看見了,是不是該說再見?
靠,繞了一圈又憋進了死胡同。
那麼……今天的天氣還算不錯,此刻殘陽隻餘淺淡魅影,風也吹得輕柔——適合表白嗎?如果失敗了,適合找個沒人的角落抱頭痛哭嗎?
他神遊天外,忽然胳膊被不輕不重地帶了一下,付宇崢在身側提醒:“看路。”
“哦。”仉南迴神,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大腦隻剩空白,老實得讓人忍不住側目。
驀地,付宇崢問:“來之前吃飯了嗎?”
“啊?”仉南一愣,“這剛幾點啊。”
付宇崢抬手瞥一眼腕表,仉南餘光瞧著,依舊是和自己同款的那塊江詩丹頓,於是思維又不受控地從“表白失敗如何進行安我安慰”成功跑偏到“現在專科醫院的付主任收入竟然這麼可觀”上麵來,總之千頭萬緒,彎彎繞的腦子一時忙得停不下來。
付宇崢將他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數收入眼底,放下手,自然而然道:“晚飯吃什麼?”
仉南一時沒明白這個提問的含義。
首先,對方可能隻是隨口一問,並不在意他會給出什麼建設性意見,所以不必深思熟慮的謹慎迴答,閑話家常而已,什麼都好。其次,萬一,萬一……對方的潛臺詞若是“晚飯一起吃吧反正都這個時間了那麼你想吃什麼”呢?他——
仉南連綿不絕的內心戲還沒落幕,付宇崢忽然又問:“家裏有麵條,香菇雞絲麵吃不吃?”
仉南瞬間啞然,心中一時波瀾起伏,無數條“他果然是這個意思!”的彈幕瘋狂在顱內刷過,張張嘴,他石破天驚溢出一句:“那再放點油菜吧。”
說完就想躺平原地裝死。
誰料,付宇崢卻笑了一下,隔著稀薄的霞光,這一笑簡直帥得人神共憤,說:“行,家樓下小超市買點。”
而後是如何跟著付宇崢一路溜達到小區便民超市的,又是如何在蔬菜區挑了一把翠嫩嫩的小油菜,如何乘電梯折返到付宇崢家,他統統記憶慘淡,此後經年,每每迴憶起那天的情形,唯一能記住的,似乎隻有那個晚霞中的笑容,清冷淺淡,卻成為他餘生,無法或缺的暖。
再次邁入付宇崢家門,仉南突然萌生出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明明離開也沒有多久,再迴來的,怎麼就像換了一番天地般……親切?
大概真的是心境不同吧。
迴到家,兩人洗過手後分工明確,仉南負責逗貓歇著,付宇崢負責“香菇油菜雞絲麵”的部分。
仉南將貓食盆裏被“影帝”拒絕過的貓糧倒進垃圾袋,又給他換上新的,而後指著那團雪白的肉球耳提命名:“剛多大就學會挑食了,下不為例啊!”
“影帝”絲毫不懼他,尾巴一掃,蹭到貓食盆邊上大快朵頤。
雞絲麵的香味從餐廳蕩過來,付宇崢喊他:“去洗手,吃飯了。”
“哎,來了。”
曾經的時候,付宇崢不止一次稱讚過仉南的廚藝,而這碗雞絲麵煮得——仉南覺得自己主廚地位不保,湯汁濃鬱,香鮮味美,麵條筋道彈牙,搭配著水嫩嫩的小油菜,好吃得讓人想連著舌尖一並吞下去。
晚飯過後,仉南主動收拾餐碟,碗筷端到廚房,他有意磨蹭,心機一動,沒有用洗碗機,直接手動水洗,一個瓷碗裏裏外外要用洗碗巾刷過三遍,一邊刻意放緩動作,一邊思考接下來棋出何招。
然而一共兩個碗一個餐盤,外加兩雙筷子,就是洗出花來也沒用,他暗自歎了口氣,將碗筷放迴櫥櫃中,靠在大理石臺邊上,開始思考如果今晚表白,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按照傳統來說,不管是談戀愛還是穩定發展一段感情,“門當戶對”這個看似現實實際上卻暗含深意的前提還是要考慮的,畢竟在這條“老封建”的背後,能夠折射出兩個人的三觀、對待生活的看法以及一係列價值取向,如果沒有這個基礎,那麼未來的日子那麼長,分道揚鑣的風險也不是沒有。
這套理論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仉南經過實事求證後,得出的血淚教訓——
那時,他遭遇事業瓶頸初期,內心痛苦掙紮,有一次失眠之後,淩晨五點多在馬路上晃悠,剛巧遇見位環衛大爺,大爺見這黑燈瞎火的,他一個人在街上失魂落魄,一邊掃著街邊的樹葉,一邊問了一句:“小夥子,遇見什麼愁事了?看著像要想不開似的。”
這一問,天雷勾動地火,仉南困頓之中立刻想起那句“齊白石和清潔工是一樣一樣一樣滴”人生箴言,頓時萌生知音難求的相惜之情,愣是追了大爺兩條街,將自己之前如何如何輝煌,現在怎麼怎麼煩悶一股腦嘚啵個夠,最後說到喉嚨幹啞,還不忘問上一句:“大爺,您能理解我的,對嗎?!”
大爺被餘音不絕的繞耳魔音折磨了快一個小時,此刻戳著大掃把,隻問了一句:“你剛說你是個畫家,那你出一本書,能掙多少錢?”
仉南愣了愣,心說這也不挨著啊,藝術的價值怎麼能用金錢衡量?但礙於對知音的渴求 ,還是如實說了一個數字。
沒成想,巨變發生在頃刻間。
大爺一聽,直接以橫掃千軍如卷席之勢,大笤帚手中一揮,氣運丹田衝他吼道:“我他媽今年六十五了,攢了一輩子的錢還不如你出半本書多,你好意思跟我談苦悶?!還好意思五點多睡不著上馬路上溜達來?!那我是不是明兒幹脆找根繩兒吊死在綠化樹上得了!滾蛋,小兔崽子,給誰添堵呢!”
仉南:“……”
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仉南被一笤帚轟出老遠,從那之後愈發日漸委靡。
跑題了——
不過這件事倒是教會了仉南一個深刻道理,無論是談戀愛還是交朋友,精神層麵的共鳴還是他媽很重要的。
那麼,反觀他和付宇崢,就他自己來說……大言不慚地講一句出生於書香世家倒也算是實事求是,而付宇崢呢,父母均是國外知名醫生,繼母恰巧也是位藝術家,兩個人成長環境和家庭背景不僅旗鼓相當,甚至還有交集部分,那麼這麼看的話,他和付醫生的三觀取向,精神交流應該是穩的,日後不必擔心為了“遇見老人摔倒扶不扶”這種終極話題而產生分歧——不僅能扶,趕上付醫生心情好,沒準還能當場就給你治了。
拋去家庭背景,單就兩人現狀來講,一個畫家,一個醫生,都是技術工種,雖說跨界了吧,但是這不正好互補嗎?好吧……雖然他現在仍處於瓶頸期,事業不振,但是、但是……但是付宇崢也成天加班沒個準點啊,所以互相體諒,誰也別嫌棄誰,貌似也可以很和諧?
那麼對比論證過家庭和個人,現在就到了最重要的一趴——感情。
這部分沒什麼好糾結的,付宇崢對他究竟是什麼感覺他不知道,也無所謂了,香菇油菜雞絲麵都吃了,他就認準這個人了。
畢竟他們之間,還有過那麼多日日夜夜,讓他心動到難以自已的瞬間。
妥了。
仉南經過漫長的腦內思考,捋清了所有邏輯關係,最後得出結論——
他和付宇崢,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天作之合”嗎!
人不與天爭,仉南沉下一口氣,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帶著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闊步向前,一步步走迴客廳,目光鎖定茶吧機前那個弓身倒水,看上去正在沏茶的身影。
仉南隻多給自己一秒鍾心理準備,而後開口,喊了一聲:“付宇崢。”
站在茶吧機前的人聞聲轉身,臉上掛著幾分詫異,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直唿他的姓名。
不成功就成仁,仉南豁出去了,說:“有空嗎?趁著時間不晚,我想和你聊點心裏話。”
付宇崢頓了一下,兀自笑道:“聊聊可以,不過怎麼直接喊上大名了?”
仉南:“啊?”
這樣……難道不會顯得正式一點?
付宇崢輕緩移步,走到他麵前,垂眸低聲:“多嚴重的事,嚇得連聲哥都不叫了?”
仉南:“……”
雖然但是——你突然變得這麼溫柔,我他媽又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