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皆是納涼消食的小區居民, 仉南被付宇崢半圈在懷裏,覺得有點臉熱:“要不你先放開我,我覺得自己還能走。”
付宇崢依舊沉著臉:“當眾表演單腿僵屍跳嗎?”
“……”仉南歎了口氣, 對付宇崢的冷麵毒舌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隻好無語道:“我看看剛才踩著什麼了?”
迴頭望過去,平整的路麵上空無一物,連顆小石子都沒有。
仉南心說, 邪性了哎。
“別看了。”付宇崢把人往懷裏拎了拎,“什麼都沒有,右腳絆左腳。”
仉南懵了,對於自己搞出這種烏龍表示無法接受:“啊?”
付宇崢驅車從臨市迴來,直接到仉南家找人,按單元門對講門鈴無人應答, 便迴到車裏等,半個多小時過後, 終於看見仉南的車姍姍來遲般駛進小區大門口。
然而這哥們兒下車時卻不知道在琢磨什麼,付宇崢的車就停在他車後, 幾乎和他同時從車裏出來, 從停車位到小廣場, 跟了他好一段都沒被察覺, 正當付宇崢無奈要上去喊人的時候,突然就見仉南步子一亂, 明明正常向前邁步的右腳不知道為什麼以一個十分詭譎的角度倏然絆了他無辜的左腳一下, 然後兩隻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短暫地呈現出了一種剛出鍋的天津□□花的扭曲姿態, 下一秒, 仉南就伸開雙臂, 做出一個極度返璞歸真的姿勢, 即將投入大地母親的溫暖懷抱。
付宇崢:“聽懂了?”
“……”仉南默默將臉扭到一邊,懂了。
付宇崢:“那還自己走嗎?”
仉南客氣道:“不了,您受累吧,我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有些孱弱無力。”
付宇崢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攙著人慢慢走進單元門裏。
仉南單腿懸空,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付宇崢身上,在電梯廂裏忍不住轉過身,背對著監控攝像頭,自覺現在這副尊榮無顏麵對監控器那頭的物業小哥。
終於掏鑰匙進門,仉南往沙發上一歪,卸力般長長舒了口氣。
付宇崢從沙發邊上走開,去玄關換了拖鞋,然後將仉南日常在家穿的那雙拿過來,蹲在他腿邊,說:“抬腳。”
“呃……”仉南左腳不自覺地往迴收了一下,“我自己來。”
付宇崢抬頭看他一眼,並不勉強。
仉南左腳不敢亂動,隻好在雙腿固定在原位的基礎上,盡可能地彎下腰脫鞋,整個過程不僅高度考驗腰肢的柔韌度,更考驗當事者的臉皮厚度。
畢竟付宇崢就一直蹲在他旁邊,淡然目睹了他變身對蝦的全過程。
鑒於仉南今天穿的是一雙高幫帆布鞋,所以盡管換鞋的時候再小心翼翼,但是腳腕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鞋幫蹭到。
痛到默默吸氣的仉南:“……”
忍住,真男人絕不能哭。
然而,曆經千難萬阻才將左腳的鞋子脫掉,還沒等他再慎之又慎地穿上拖鞋,腳跟便被一隻大掌托住,仉南詫異地向旁邊投去目光,付宇崢神色平靜道:“別動,我看看。”
仉南第一反應就是拒絕,然而腳跟被握在掌心,腕骨位置甚至到連接小腿的跟腱被付宇崢的拇指和食指輕輕碾過,仉南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
因而第二個湧出腦海的念頭就是:蒼天保佑還好我不是汗腳!
付宇崢指腹溫熱,兩根手指在他腳腕位置摩挲遊弋,做檢查時更是自帶一身神聖不可侵犯的職業光環,但是仉南脊背還是不可自控地默默浸出薄汗。
這……這不怪他,他一個畫漫畫的,本來聯想畫麵感就強烈的很,然而被男朋友握著腳做檢查這種情節,他一個畫家都不敢畫。
這也——太曖昧了吧。
倏地,付宇崢不知按到了哪裏,酸脹的痛感瞬間襲來,仉南沒忍住皺眉“唔”了一聲。
落在腕骨上的手指一頓,付宇崢站起身來,說:“骨頭和跟腱沒事,應該是扭到腳筋了,腫得有點嚇人,還需要去醫院看看嗎?”
仉南從過度的赧然中抽身,打著哈哈掩飾心虛和尷尬:“家裏就有專家,咱就不費那錢了吧。”
付宇崢眸光沉靜地看他兩秒,就在仉南心中再次發麻之際,點點頭說:“也行。”
仉南:“……”
行就行,你看我作甚啊!
付宇崢站起身來,問:“家裏有冰袋和止痛膏嗎?”
仉南短時間內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心累地仿佛在畫板前畫了兩個通宵:“笑死,根本沒有那種高級儲備。”
付宇崢一言不合就換鞋:“樓下有連鎖藥店,我去買。”
“哎……”
仉南的尾音被瞬間開門聲阻隔,反彈迴喉嚨裏。
行吧,論專業醫生的執行能力。
付宇崢來去很快,不多時,手裏就拎著一個藥店的塑料袋迴來了,他走時隻將大門虛掩,並未關上,畢竟對於一個現在隻能單腿蹦躂的人來說,從沙發跳到玄關開門,這個動作的難度係數還是很高的。
付宇崢進屋關門,看仉南依舊保持枕著沙發靠背思考人生的姿勢,不禁笑了一下,走到他身邊蹲下,戳了戳他小腿,說:“別想了,越想越覺得丟臉,抬腳。”
事到如今,仉南還有什麼挽尊的必要嗎?沒了,於是順從地慢慢抬起左腳,順便慈愛地摸了摸付宇崢發頂:“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這種‘一語致死’的隱藏技能呢?”
付宇崢輕輕褪下他的純棉白襪,說:“慢慢品吧,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仉南笑出了聲,而下一秒,冰冷的觸感驟然自腳腕處襲來,他瞬間打了個寒顫:“臥槽冰冰冰冰冰!”
“別亂動!”付宇崢抽了他腳背一巴掌,一手扶住他的腳腕和醫用冰袋,另一隻手熟練利落地拆開一盒固定繃帶,單手操作,三兩下將冰袋纏穩,最後揭開自粘扣,粘牢固定。
“敷十分鍾,然後每隔一小時再敷一次。”
“厲害了啊。”仉南心悅誠服,忍著冰霜侵襲的涼意,說:“要不我給你鼓個掌吧。”
付宇崢站起來,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發頂,說:“省著點力氣,留著一會兒上藥可勁兒喊吧。”
“……”仉南行動不便,武力值隻剩一點血皮,隻能靠嘴還擊,轉移目標攻擊:“你怎麼又揉我!”
付宇崢去浴室洗手,坦然迴答:“你剛不也揉我了麼。”
說完怔了一下,自覺失言,擰開水龍頭不再出聲。
仉南坐在沙發上愣了半晌,默默將眼睛轉移到客廳那扇小窗戶外,努力極目遠眺,假裝無事發生。
都不是什麼少年懵懂的年紀,兩個成年男人,兩句無心之語,同時雙雙想歪。
付宇崢從浴室出來,仉南狀似無意地沒話找話,試圖打破窘澀氛圍:“你還沒說你怎麼過來了,不是約了明天醫院見麼?”
付宇崢在他身邊坐下,說:“順路。”
仉南在腦中搜索了一下付宇崢說的那個臨市的地理位置,又顱內導航了一番兩市之間的交通路線……他問:“喲,還有這條捷徑呢,你新修的吧?”
付宇崢難得卡了下殼。
他今天清晨出發,上午到臨市人民醫院後直接做術前準備,然後進手術室,患者資料都是對方醫院之前發過來的,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一名礦場工人,在采礦作業時由於操作不慎被炸傷,造成閉合性顱腦損傷,靜脈竇被顱內多處凹陷骨折的骨片刺傷,同時伴有硬腦膜下血腫,需要做靜脈竇損傷修複術,手術等級頗高。他在手術臺前操作幾個小時,宣布閉顱的那一瞬間,雙臂和雙腿都已經酸麻僵硬到失去知覺。
中午在人民醫院職工餐廳吃的招待餐,下午又馬不停蹄地參加了當地一個學術研討會,會議結束後,婉拒了當地衛健委的盛情邀請,獨自開車折迴。
這一天下來,饒是他也覺得筋疲力盡,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
但是,即便疲憊異常,卻還是忍不住想來看看……男朋友。
就是沒成想剛一見麵,對方就給他一個“當眾撲街”的驚喜。
付宇崢捏了捏俊挺的鼻梁,曲肘碰了碰仉南的胳膊。
仉南得到訊號,轉頭問:“怎麼了?”
如果放在之前,付宇崢一定不能想象自己可以泰然地說出這樣的話,但是眼下,他確實隻猶豫了半秒,就衝仉南伸出一條手臂,沉聲道:“沒怎麼,抱一下。”
仉南訝異地眨了眨眼睛,而後臉色居然“唰”的一下紅了。
付宇崢保持著展臂的姿勢,好笑道:“你臉紅什麼?”
“……”仉南不自然地搓了搓臉頰,此地無銀般反問:“紅了嗎?沒有吧,嗐……可能是冰袋太涼,應激反應吧?我就是天生皮膚白,稍微涼點熱點的,就都寫臉上了……”
付宇崢拉下他按在臉上的手,說:“別搓了,更紅了。”
仉南:“……”
付宇崢就笑著不說話,隻用伸出的那隻手,敲了敲他的肩膀。
仉南輕咳一聲,而後幾不可察地往旁邊挪了一下,下一刻,將頭靠上付宇崢的肩窩。
付宇崢半分猶豫都沒有,在仉南靠近的那一剎那,便將人環臂摟住。
仉南一側胳膊剛好抵在付宇崢的心口出,離得這麼近,他幾乎能聽見對方穩健有力的心跳聲,忽然就覺得,這種純情的戀愛模式,似乎不太適合自己這個畫“男男小漫畫”的老司機人設。
他抬手向上,指尖撓了撓付宇崢下巴,宛如平時逗弄“影帝”一樣,問:“你是不是累了?”
“還行。”下頜微癢,付宇崢想躲,問:“怎麼看出來的?”
仉南笑了一下,說:“男人隻有在疲憊的時候,才會服軟討擁抱。”
付宇崢這種從來不知道“服軟”為何物的人,居然沒有反駁,隻用下巴蹭了蹭他發旋,說:“挺懂啊。”
“那是,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誰不知道誰?”
仉南在他懷裏抬起眼睛,噙著盈盈的笑意,說:“關鍵是,我小時候要是畫畫累了,也這樣跟我爸耍過賴。”
付宇崢被勾起興趣:“怎麼耍的?”
仉南輕咳一聲,並不介意重演童年黑曆史,他向前伸出雙臂,軟著嗓子微微揚聲,誇張做作道:“太累了,人家不想畫了嘛!要抱要抱要抱!”
付宇崢:“……”
仉南矯揉造作表演結束,自己笑得樂不可支,伸手戳了戳他胸口:“哎,下次累了或者不小心犯錯了,就這樣撒嬌,沒哪個男人頂得住,經驗之談,記住了?”
付宇崢:“……”
感謝分享,然而我覺得我好了。
從此忘卻疲累為何物,一口氣連做五臺手術不費勁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