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仉南照例到清海醫院做心理康複,昨晚半夜有重病患, 付宇崢被醫院的一通電話喊起來,連夜趕迴醫院做加急手術,徹夜未歸。
仉南乘電梯一路上行,手指摩挲著手機屏幕,想打通電話,卻又怕打擾,最終很有分寸的放棄。
心理診療室中, 林傑身著清海醫院的白大褂, 已經在等, 仉南進門, 溫聲招唿:“林醫生。”
“來啦。”林傑指了指小沙發, 待仉南坐下後起身倒了杯水, “今天不叫林哥了?”
仉南抿住一點唇珠, 笑容無害:“一碼歸一碼, 進了這間屋子, 你就是我的主治醫生, 出了門才是朋友哥們兒的感情。”
“分得倒清。”林傑在他對麵坐下來, 平靜的語調中帶著笑意:“行了, 準備好了咱們就開始。”
仉南的心理康複一般在四十分鍾左右, 期間他的表達放鬆而坦然,這是情況持續好轉的現象,而且他告訴林傑自己準備答應國際幼兒園特聘教師的工作, 多給自己一些選擇,也多給自己一絲希望。
心態良好,積極向上, 林傑欣慰點頭,筆鋒在記錄本上一轉,問:“那最近有沒有再陷入妄想的時候,持續時間多久?”
“呃……”本來是很正常的一個提問,仉南卻忽然卡了殼。
筆尖停住,得不到迴答,林傑抬起頭,問:“怎麼了?”
仉南支吾,錯亂的時候確實有,但是具體情形他實在說不出口,隻能含糊:“沒,我……”
“沒什麼?是沒出現還是沒關係?”林傑平靜而專業,可兩秒後忽然“哎?”了一聲,好奇道:“不是……你臉紅什麼?”
仉南:“……”
最終那晚的事,到底也沒能坦白說出口,隻說混亂的時間不長,過了一個晚上就清醒過來。
林傑滿腹狐疑,但越是專業的心理醫生越懂得為患者留有餘地和個人隱私,於是也就沒有追問——況且透過仉南那張微紅起來就沒退過色的臉,大概也猜到了一二。
林醫生: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大仇得報。
高冷之花也有情.愛之中受挫的時候?啊——單身狗心裏何其舒爽。
康複治療結束,仉南端著半杯溫水與他閑聊幾句,便要起身離開,臨走前林傑主動告知:“半夜裏付宇崢接的那個患者比較嚴重,手術做到了今天淩晨,今天一天也有的忙,你先迴家不用等他。”
仉南好奇:“你怎麼知道啊?”
林傑無奈道:“早上我接班的時候他打內線電話告訴我的,可能是沒空和你細說,讓我轉告一聲。”
“哦,好。”仉南點點頭,嘴角綻開一點笑:“林哥費心哈。”
既然付宇崢忙得連通電話都沒空打,那見一麵更是妄想了,仉南從精神心理科下樓,出了病區大樓直接到醫院大門外的馬路邊,打車迴家。
他沒迴付宇崢那裏,而是先迴了一趟自己的小公寓。
許久未歸,家中卻始終纖塵不染,父母那裏有他住處的鑰匙,秦佑之會定時預約鍾點保潔來掃。
迴到家中,從壁櫃裏拿出一個小的旅行箱,仉南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拉好拉鏈,打包帶走。
晚上八點半,付宇崢結束了幾乎是連軸轉的工作,老主任今晚親自坐鎮,他終於有一絲喘.息餘地,疲憊地開車迴家。
進屋開門,一團雪色殘影疾風般閃過,“影帝”聞聲而來,在玄關處肉墊剎車,而後在付宇崢腳邊打了個滾兒。
付宇崢將貓抱起來,抓了抓它蓬鬆肉乎的腦門:“最近和我很親啊?”
“那必須,我教的好。”仉南從廚房出來,手上端著剛煮好的雞蛋肉絲麵,站在餐桌邊說:“快去洗手,先吃點東西。”
燈光的暖黃色調,溫馨寧靜,付宇崢倦容明顯,但看見餐廳裏那個人時,這一天的疲累好像驟然被驅散大半。
餐桌上,兩人各自一晚熱湯麵,安靜少言,卻紛紛連湯都喝得幹淨。
一共就兩個碗兩雙筷子,吃完飯,仉南說:“你去洗澡休息,我收拾。”
付宇崢攔下他的手,拿過桌上的瓷碗進了廚房:“你煮麵,我刷碗,在單位累得要死還沒懈怠,沒道理迴家就幹享清閑。”
仉南跟在他身後,笑著表揚:“哇,我男朋友也太懂事貼心了。”
“是嗎?”付宇崢低頭倒洗滌靈,說,“我不信,除非你詳細誇一下。”
“光說不練假把式。”仉南失笑,一仰頭,直接親在他側臉上。
夜晚安寧靜謐,晚些時候起了風,仉南洗過澡後頂著半幹的頭發去關窗,付宇崢慢他一步,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提醒道:“風涼,別站窗口。”
“知道。”仉南合上窗欞,走過來說:“有件事跟你商量。”
付宇崢將人帶到床邊坐下,用毛巾擦幹他半濕的發鬢:“說說。”
仉南說:“我下午去了一趟幼兒園,和園裏負責人還有幾位家委會成員見了個麵,嗯……特教那件事,我答應下來了。”
付宇崢點點頭,有種意料之中的淡然,轉念一想又不免好笑:“你這是商量?這不就是通知我一下麼?”
“嘖,你不是忙嘛!”仉南往他身邊蹭了蹭,帶一點討好的意味:“而且我主要想說的不是這事。”
“還有什麼?”
仉南說:“呃……這個幼兒園這次特聘了五名特崗,過幾天有一個外地的拓展訓練。”
付宇崢愣了愣,沒想到似的:“幼兒園老師怎麼也搞私企那套?”
仉南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給他科普:“哥,國際幼兒園,私立性質,其實本質和私企沒什麼區別。”
“行吧。”付宇崢隻關心重點:“什麼時候走,去幾天。”
“後天走,行程安排的是五天。”
五天……付宇崢微微皺眉,別的無所謂,他主要不放心仉南的狀態,萬一遇到什麼意想不到的突發情況,人在外麵突然混亂起來……
仉南看出他沉默不語下的擔慮,寬慰道:“我今天和林醫生聊得不錯,他的建議是,如果我想去,可以試試,隨時和家人保持聯係就可以。”
隔半秒,又說:“其實……今天我和園裏的負責人也聊到了我的情況,這次主要是跟隊,真正入職任教,要等我徹底康複痊愈之後,畢竟我得對孩子們負責,萬一……”
不等他說完,付宇崢直接攔腰一摟,將人抱在腿上環緊。
這麼意氣風發瀟灑肆意的小畫家,他聽不得仉南語調中的落寞和悵然。
“沒關係。”付宇崢揉他腦後的碎發,“讓他們等,如果等不及,咱們就不去了,仉南,你值得最好的。”
沒有什麼比戀人的話更為暖心熨帖,何況這些好聽的話還是從付宇崢這個從不輕易哄人的嘴裏說出來,更為難能可貴。
仉南收拾好那半分惆悵,與他額間相抵,輕笑道:“我當然值得最好的,要不然怎麼會想方設法地抓住你。”
付宇崢一時無言,仉南側頭,附在他耳邊說:“付醫生,上次的操作出現失誤,現在補給你?”
付宇崢:“!!!”
不……不用了吧。
畢竟間隔這麼短,我怕你再中途短路。
畢竟……醫生也是人,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就這麼……大起大落的,再好的身體素質,鋼筋鐵骨般的身板也扛不住啊!
付宇崢眼神瞬間複雜難明,仉南端詳幾秒,忽然明白過來他心中所想,瞬間破功,將臉埋在他頸窩處上笑到肩膀打顫。
“哎不至於啊,怎麼還有落下心理陰影了!”
“……”
“那次真是意外,再說也不能全怪我啊,誰讓你喊我‘寶貝’,濃情蜜意的,就和書中顧厲曾經喊簡縱一模一樣!”
“……”
“而且吧……你也太正直了,我要是你就當時那處境,肯定就不管不顧了,都衝冠一怒了,誰還開手動擋的車,咱們直接換f1上賽道啊!”
“……”
仉南從他肩膀上抬起頭,一雙眸子笑得像沁了幽亮清泉,水波盈盈:“沉默是幾個意思?說句話啊。”
付宇崢簡直拿他沒轍,半晌,說:“你知道,在精神類病患發病時,強行和對方發生.性.關.係,是夠直接入刑的麼?”
“知道。”仉南點點頭,神色周正的迴答說:“可是對方是自願的。”
“都一樣,這種‘自願’不是理由,沒有任何效力。”
仉南偏頭思考幾秒,忽然從他身上彈開,留下一句“那你等著”,匆匆跑進書房。
付宇崢微愣,起身抬腳:“你幹什麼去?”
“等我會兒,別過來啊!”
“……”
付宇崢無語,隻得重新坐迴床邊。
小藝術家思維天馬行空,就算是正常狀態之下,也經常出其不意地製造驚喜。
行吧,等唄。
誰料想,仉南去得快迴來得更快,幾分鍾後,又風火輪似的跑迴臥室。
付宇崢看見他手中的那張a4紙,不由問道:“拿的什麼?”
仉南上前一步,站在床邊,麵對著付宇崢“刷拉”一下展開紙張,信誓旦旦地迴答:“給你的免刑保障書!”
付宇崢:“???”
白紙黑字,皆是手寫,仉南一手好字是從小在爺爺那裏練就的,筆鋒俊逸,然而,等付宇崢看清了那短短兩行清雋的鋼筆字時,差點兩眼一黑,直接昏厥。
——《意願書》
本人仉南,年齡24(下個月25),間歇性精神妄想癥患者(趨於痊愈狀態),現承諾如下:
無論付宇崢(我男朋友)在任何情況下與我發生親密關係,都是本人自願,絕不違背自身意誌,不存在強迫行為,且與我病情無關,故此付宇崢事後無需承擔任何既定責任。
不在乎混亂清醒,無關乎理性思維,我愛你早已癡狂。
右下角簽名:仉南。
名字上,還明晃晃地摁下了一個鮮紅的指紋手印!
仉南興致勃勃問道:“怎麼樣,厲害不!”
付宇崢:“……”
厲害——
你是個神人,不,是個神仙。
一紙荒誕,原本隻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之作,但是付宇崢還是在仉南睡著後,起身悉心將紙頁折疊收好,裝進了隨身攜帶的皮夾內層。
看似玩笑,卻字字情深。
實際上,早已癡狂的又何止仉南一人。
他們沉溺於彼此愛意之中,雙雙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