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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叔家比豆丁家還破,久未修繕的院門噗嗤噗嗤跑著風,院子角落裏堆著幾個鋪了灰的簸箕和簍子,架子上葡萄藤早枯了,垂著幾個風幹了的絲瓜瓤,並一溜硬得同木頭似的熏肉。


    想來是曉得不大會被主人光顧了,連熏肉也垂頭喪氣的,吊在將斷未斷的麻繩上,像是懸了梁。


    宋十九幾個徑直進了裏屋,嬸娘掩著口鼻,未說話便是哭,落了兩滴淚又揩了,哽聲歎氣:“不中用了。”


    宋十九握了她的手,輕拍兩三下:“不必慌。”說罷便往榻邊去。


    屋子小得很,一溜人進去便顯得擠了,小豆丁不想讓嬸娘曉得自己嘔血了,隻捂著布條睜著清亮的眼珠子,三叔躺在木板床上,咳得一聲比一聲大,聲嘶力竭地扯著嗓子,喉嚨裏的痰汩汩地響,好似要將他捂斷氣。


    他的臉色比外頭的熏肉還灰黃些,兩頰已不剩幾兩肉了,眼珠子突出來,死魚似的泛著白,地下同嘴邊是黃黃紅紅的嘔物,他雖是農家,卻向來愛幹淨,如今是顧不上了,連意識也不大清晰。


    他脫力地躺迴枕頭上,像是被拋進去的,一雙青筋畢露的大手握成拳頭,一下下砸著木板子,他嘶聲喊著:“他娘,他娘啊——”


    嬸娘忙拭了眼淚上前去,“噯”一聲。


    他晃悠著腦袋,卻是哽了一口氣,空氣裏彌漫出濃重的鐵鏽味,混合著難以遮掩的腥臭,他卻硬生生咽迴去了,混混沌沌地望著天花板,問:“阿順啥時候迴來呢?”


    嬸娘一怔,隨即伏在床邊掏心扯肺地哭起來。


    小豆丁抬臉看宋十九,脆生生說:“阿順哥月前就燒了。”


    嬸娘那時不幹,扯著他衣裳求好歹留個全屍,村裏頭的壯丁卻不由分說,將嬸娘一把推了,粗布一裹便將阿順抬走了。


    那幾個壯丁,沒撐過三兩日,也燒了。


    小豆丁想,燒了也好,這寒冬臘月的,往後便不凍骨頭了。


    他又有些怕,你說都成了灰,底下的爺娘還認他不認呢?他新習的三字經,是背給誰聽呢?


    他自個琢磨著,未同宋十九說。


    思緒戛然而止,似被人扼住咽喉,咳嗽聲和哭泣聲也戛然而止,和風幹的絲瓜瓤子一齊入定,畫麵停在最撕心裂肺的一刻,停得荒誕而滑稽,像糖人師傅捏了最大開大合的一段戲,將精彩紛呈的表情定格下來。


    懸停的光線似一根根任人擺弄的絲絛,浮塵點點是極好的裝飾,宋十九的發尾一動,走在光線間,臉上明明暗暗,緩慢地變幻著陰影。


    李十一唿吸起落,看著她幾步走到床邊。


    她未迴頭看李十一,卻也未將她定住,李十一心知她有旁的打算,便將煙桿子抽出來,食指一探架格在右手間。


    宋十九卻未急著動作,隻垂頭望著被定住的三叔,像是在仔細搜尋著什麼。


    過了一會子,便聽得“吱吱”的聲響,似幼鼠覓食的尖叫,卻要小上許多,若不是此刻安靜得過分,怕是壓根不能入耳。


    宋十九側耳聽著聲響,耳廓一動,手腕翻轉如倒挽劍花,玄鐵扇繞著指尖圓滿一轉,疾如閃電地敲向三叔的中庭、靈墟、鳩尾三穴,胸前的散塵被震得一抖,“吱吱”聲驚乍乍地叫起來,好似被燒了尾巴。


    李十一凝神細看,三叔的身子骨裏迸出幾條蚯蚓似的線蟲,卻比蚯蚓小上許多,不過棉線寬,渾身金黃無眼也無口,叫聲仿佛是從天靈蓋裏震出來的。離了人體,那線蟲在空中擺動幾下,便直衝宋十九麵部,宋十九反手握扇柄,“嘩啦”一聲將扇麵抖開,輕掃兩下擋住襲擊,兩指一震,將其狠狠摔在地上。


    她隻用眼尾掃了一眼身後,還未收迴視線,便見兩張藍盈盈的符紙貼上線蟲,頃刻燒了幹淨。


    宋十九側迴頭,眼神落在李十一捏了符紙剛剛收迴的手上。


    二人未再說話,隻如法炮製地將小豆丁身上的疫蟲敲出來,燒了入肺的三兩隻,宋十九將扇麵收迴,簪於腦後,肩頭一動,法術盡消,嬸娘的哀嚎片刻未停地響起來,三叔卻好似被掏空了力氣,沉沉睡了過去。


    小豆丁眨巴兩下眼,心有所感似的摸了一把胸口。


    他轉臉看,卻見方才還在自個附近的宋十九此刻靠在牆邊,後腦勺搭在牆上,仰著下巴,有些困倦了,李十一站在她身旁,將一柄不曉得何時掏出的煙桿子收好。


    宋十九啞著嗓子說:“走罷。”


    眼神是瞧著三叔同嬸娘,話卻是對李十一說的,李十一點了點頭,同她一齊掩了門出去。


    許久未使招式,方才也不曉得是不是抻著了筋,李十一的掌根處有些疼,她一邊走一邊輕輕揉,拇指將連著無名指同小指的手筋挨個推開。


    “方才那個,是疫蟲。”待走到空曠的街道上,李十一才開口。


    “是。”


    李十一看一眼她:“你便是這樣救他們?”


    宋十九垂下眼,搖頭:“西王母掌管人間刑罰,散播瘟疫。疫蟲便是她所布下,自樹根裏生發,藏匿於五行之中,金木水火皆可依附,成百上千,生生不息。”


    除非,將所罰之人懲滅幹淨,疫蟲失其宿主,自取滅亡。


    而宋十九方才所做的,不過是清除入肺的兩三根,暫緩其病勢罷了。


    它還會自頭發裏生出來,自腳底板生出來,自指甲縫裏生出來,一寸寸占領他的肌理,侵入五髒六腑,最終耗盡肺氣,咯血而亡。


    她將病主凍住,再滅疫蟲,雖能解救一時,卻終究是一己之力,難抗萬敵。


    有好些迴,她白日裏眼瞧著好些了,第二日一睜眼,便聽得小豆丁跑來說那家人在夜裏死了,一早便燒了。


    無孔不入的憂懼最令人窒息,也最令人無可奈何。


    她好些天未睡過好覺,直到躺在李十一身邊。


    她眼神裏的落寞明顯極了,李十一靠近了些,手背垂下來,輕輕挨著她的。


    宋十九未挪開手,細膩白淨的肌膚同李十一摩擦兩下,動作裏有不大明顯的依賴。


    李十一看一眼她鬢間的簪子,又問她:“這是你的法器?”


    “是,”宋十九偏了偏頭,“叫浮光。我自黃山雲穀中拿迴來的。”


    浮光掠影,扇如其名,宋十九使起來正正是行雲流水,如夢似幻。


    更令李十一在意的,是宋十九主動同她介紹了,眼裏的無助也被溫溫的眸色逐漸替代。她對李十一的依戀未減分毫,隻要李十一同她說說話,她便能好一些。


    她動了動嘴唇,未同李十一說,她這扇子原本是執在手上的,取迴那日偶然想起阿音打螣蛇時用骨扇的招式,便同她一樣插在了發間。


    她那時有些想念阿音,未說出口,是怕李十一問她——那麼我呢?


    你有沒有想念我呢?


    有些話人們通常不想答,是怕怎樣說都不夠。


    夜涼如水,李十一仍舊同宋十九一起睡。這日宋十九歇得很早,想來是施了術法乏了,來不及有什麼百轉千迴的小心思,便背對著李十一睡了過去。


    李十一閉著眼,在寂靜而疏離的月影中迴想白日的事由。


    床板忽然顫了顫,地板上想起掃帚掃地一般穿梭的聲響,李十一蹙眉,睜眼環顧四周,卻再沒什麼動靜,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沉睡的宋十九,又將眼闔上。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李十一朦朧的意識被一陣錯落的低吟勾醒,那吟哦聲極其克製,似是痛苦,又仿佛是無力,自喉頭裏歎出來,混著青澀的果味同陳年的酒香。


    汗涔涔的香氣彌漫開,若有似無地鋪了一層薄霧,身旁的被褥微微聳動,似盡了冬眠的春蟲正在破土。


    李十一心尖一顫,霎時便清醒了大半,依著月光望著宋十九。


    她渾身冒著灼人的熱氣,一浪一浪的,棉布寢衣的領口敞了一小半,露出汗涔涔的臉頰同肩膀,她的背脊輕輕抖著,濕漉漉的青絲貼著纖長的脖頸,彎彎曲曲地爬進衣裳裏。


    她動一下,那發絲便扯一下,在白玉似的肌膚上形色分明,彎曲的形狀似有了匍匐的生命力,是杯中弓,是青蛇影,射殺枕邊人岌岌可危的理智,咬住枕邊人克製已久的的情思。


    李十一心跳如雷,探手扶住她的肩膀,指腹勾勒過鎖骨的淺窩,最後以指尖抵著她的下頜,想令她轉過來。


    手上還未舍得用力,卻覺天翻地覆,她被帶著熱浪的宋十九欺身撲上來,兩手將她按壓在床榻上。


    一截被光暈裹住的龍尾自被衾裏探出去,拖到地上,沿著牆根緩慢探索。


    “我在換麟。”宋十九微微喘著氣,桃花釀似的一雙眼盯著李十一。


    蛇要蛻皮,龍要換麟,是她這幾日法術用得過多,肌體有了感應,要給她一副新生的鎧甲。


    她的眸子一冷一媚地瞇,到底顯出了些不受拘束的野性來,她望著李十一的薄唇,將鼻尖在她的下巴上輕輕一蹭,輕聲說:“我的身子弱得很。”


    牆根處的尾巴一揚,貼著木柱蹭了蹭。


    她又軟綿綿地說:“我的理智也弱得很。”


    話音未落,身下的李十一微抬下頜,幹脆利落地吻住了她。


    龍尾擺了兩下,最終以退為進地搭在地上,將木板敲出濕噠噠的聲響。


    天大地大,也不過就隻一雙愛人,去他娘的誤會爭執患得患失。


    ——我隻曉得,我十分想要你。


    宋十九的吻落在意中人的下頜,摩挲頸部的脈絡,又爬上凸起的丘陵,隔著略粗的棉布,輕輕地啃咬,她仍舊多少有些賭氣,在來迴拉鋸中感受李十一的變化。她唇間堅硬的頂端是李十一的不近人情,軟糯的支撐卻是李十一的柔情蜜意。


    她需得反複品嚐,才能將她隔著布料的愛情悉數含入口中。


    未有下一步動作,宋十九卻停了下來,注視著李十一的雙眸,溫聲說:“我想……”


    “可以。”李十一的迴答很輕。


    “不是。”宋十九搖頭,將下唇一咬,似抿了一片花瓣似的,略勾了一下便放開,她更正:“不全是。”


    “可以。”李十一仍舊是這一句。


    她頓了頓,又道:“我幫你。”


    她不用宋十九將話說出來,她明白,不止是今晚,宋十九想要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宋十九原以為李十一又會同她爭論,怪她感情用事,卻不曾想李十一說——我幫你。


    她和解的姿態擺得誠意十足,將這三個字說成了一句情話。


    宋十九把頭枕在李十一的頸窩,覺得莫名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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