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的時候, 蘇漫出現在編劇部外麵的走廊。
每個跟她打招唿的同事她都會笑著答應, 但卻很明顯是在等人。
直到薄暮雨出來, 她的腳步才動了, 走了過去。
“蘇總？”薄暮雨愣了一下，停住腳步, “你怎麼在這裏？”
蘇漫明亮的眼眸裏隻裝著薄暮雨一個人, 輕輕笑道：“剛剛下來, 正好見你出來, 我們一起下去吧。”
“哦，好。”
薄暮雨走在蘇漫的身邊，跟她一起乘坐下到負一樓的電梯，聽著身邊的同事恭敬地叫她一聲“蘇總”，然後她禮貌卻疏離地答應一句。
薄暮雨忽然有一種相識了幾年都不曾真正跟蘇漫彼此熟絡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她不了解蘇漫這個人到底有多少麵, 在大家麵前蘇漫是有威嚴的，在她麵前蘇漫是溫和的。
可蘇漫的威嚴若隻是個空架子而已, 那麼如今宏盛上下不會對這個年輕的領導毫無怨言。
但薄暮雨能夠見得到的, 隻有她溫和的一麵。就連稍微嚴厲起來的那一麵，都隻是在開會時才見得到。
這種感覺，就像是始終隻能徘徊在一個淺顯的表象之外。
不過薄暮雨也並不想了解這些，隻因為蘇漫之前提起的想要自己跟她多聊一些生活上的話題, 她現在才有了這種感覺。
她們之間跟對方的坦誠程度都徘徊在表象, 那又何必讓她做出改變呢？這麼些年來都是這麼過來的不是麼？
出了電梯, 薄暮雨邊走邊四下張望。
“小雨, 今天江總過來接你麼？”
“嗯, 音姨說過來接我一起迴家。”
“你們的關係真好。”蘇漫略帶思索地看著她的側臉，“我很少見過有晚輩跟長輩之間這麼親近的，很多人都非常抗拒長輩過多參與自己的生活，更別說要像朋友一樣相處了。”
“是麼？”薄暮雨轉頭皺著眉問。
她沒有產生過蘇漫所說的這種想法，爸媽跟江塵音都很關心她的生活，而且爸媽也會像朋友一樣跟她相處。就像爸媽出去旅遊還會跟薄暮雨說起路上的趣事一樣，不會因為她是女兒而對她避諱太多。
“嗯，所以我才覺得驚訝啊。”蘇漫揚了揚唇角。
說到江塵音，薄暮雨不禁解釋起來：“我從小就認識音姨了，她一直都對我很好，不會像別的叔叔阿姨一樣把我當成小孩子來說教。就算是她要教我什麼東西，我們也都是像朋友一樣聊天的。”
蘇漫點頭微笑：“原來如此，看起來江總以前很有孩子緣。”
薄暮雨的笑容擴大了些，“嗯，以前她去學校接我的時候，同學們也會過去找她玩。”
但是仔細想想，薄暮雨一點都不喜歡以前那些小朋友去扯江塵音的袖子。她記得，江塵音會笑著蹲下來，把口袋裏給她準備的糖果分給別的小朋友。
她不喜歡的不是自己的糖果被別人吃了，而是不喜歡江塵音去關心別的小朋友。
“那……”
“我看到她了。”
蘇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薄暮雨一句輕聲卻帶著喜悅的話語打斷，她順著薄暮雨的視線看去，身姿纖瘦的女人站在不遠處，明媚動人。
薄暮雨加快了腳步，最後的距離眨眼間縮短，然後伸手摟住了江塵音：“音姨。”
江塵音及時張開雙臂接住她，輕笑道：“這麼著急幹什麼？我又不會跑了。”
蘇漫緊跟著笑說：“大概是迫不及待要迴家過生日了。”
“是麼？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像孩子。”江塵音勾起唇角，話裏的寵愛滿溢出來。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蘇漫跟江塵音點頭微笑，然後跟薄暮雨道：“小雨，生日快樂，明天見了。”
“嗯，蘇總……”她頓了頓，舔舔唇糾正道：“學姐，明天見。”
“好，晚上好好玩。”
蘇漫打了個招唿就離開了。
停車場裏人不多，蘇漫的腳步聲一遠去，江塵音停車的位置就安靜下來。
江塵音輕輕地摸薄暮雨的頭發說：“好了，我們迴家吧，你爸媽一定在等著了。”
“音姨，等等。”薄暮雨沒有鬆開她。
“嗯？”江塵音笑問，“怎麼了？今晚有好吃的，還不想迴去麼？”
薄暮雨搖頭，目光緊鎖著江塵音，像是看不夠，也像是有話要說。
江塵音到底是習慣了寵她，也就這樣半摟著她，縱容她的所有的想法。
“我著急不是因為要迴家。”薄暮雨忽然開口輕聲地說，“不是因為生日，是因為你，因為這個生日你會陪我過。我想到你會來，想到你會陪我一整個晚上，想到你會坐在我身邊，就算隻有幾個小時我也高興。你好幾年都沒有陪我過生日了……”
這是她憋在肚子裏很久的話，除了江塵音之外，跟誰說都不合適。跟爸媽說，爸媽隻能安撫她江塵音會迴來的。跟林初晚說，林初晚隻能歎氣，楊書晗更是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思念江塵音。
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她就是想念江塵音，在這四年裏屢屢在夢中重溫那年的分離時總會淚濕枕巾。
“暮雨……”江塵音鼻子一酸，手臂圈緊了些，貼近薄暮雨的耳邊低低地說：“傻孩子，等什麼呢……我那個時候不能不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爸媽跟你，我希望你在大學裏認識了新朋友就不會總是惦記著了……”
她的聲音低沉得很，近在咫尺，帶著熟悉的氣息和令人眷戀的溫柔。
薄暮雨抱緊她的腰，埋頭在她的頸間，聽到她的話以後用力地搖頭。
“你跟別人不一樣，我怎麼可能認識了別人就忘記你了？”
江塵音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這個孩子越說越軟，隻得帶著笑意蹭她的頭發，“好，我知道了，以後不會跟你說這些話了。”
薄暮雨還是搖頭，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江塵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那不是後來的人能夠替代的。應該說，每個人對她的意義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存在替代這迴事。
江塵音正想再提醒她該迴家了，自己的手卻被她拉到兩個人身體之間，掌心被她用力地捏緊。
光線陰暗的停車場裏，薄暮雨的眼睛裏好像鎖住了一汪微起漣漪的湖水。
江塵音聽見她低聲道：“音姨，你很重要。”
江塵音想要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喉間，鼻子酸得更厲害了。那四年裏，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度過的，尤其是自己剛走的那段時間，她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煎熬，她還那麼傻地以為過自己是因為她才走的。
一句“對不起”正要吐出，江塵音又聽到她小小聲地說：“跟爸媽一樣重要，很重要。”
像一隻撒歡以後突然乖巧的小奶狗，奶聲奶氣地吠上那麼一兩聲。
江塵音的眼眸閃爍著一片柔和，掌心收攏握住她的手指，輕聲細語地說道：“你也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表達。但是……”
“但是什麼？”薄暮雨不解地抬頭，鼻尖因為蹭江塵音的衣服而紅了一點。
江塵音挑著唇角笑說：“但是這裏是外麵，別的話，留到今晚再說好不好？”
“啊……”
這一提醒，薄暮雨才反應過來，連忙看了一眼旁邊，還好沒有人。
江塵音忍不住笑她：“小傻子。”
薄暮雨一上車就自己係好安全帶，然後默默地在副駕駛摸著手機屏幕不說話。
她剛才好像說了很了不得的話，以前都沒有說過。雖然沒什麼，畢竟這是她的音姨，又不是別人，本來就很重要的。
可是現在二十二歲了說這句話，怎麼好像有點……臉熱熱的……
江塵音趁著紅綠燈的時候看她幾眼，實在沒忍住，無聲地抿唇淺笑。
這孩子現在長大了，性情的內向導致她的表情素日裏都是平淡的，非常安靜的樣子。此刻她因為不好意思而低著頭，默默地反複用大拇指摸手機屏幕的小動作，真是可愛得很。
不過還在開車，江塵音沒有逗她。
沒過一會兒，薄暮雨的手機響了。
“初晚姐，怎麼了？”
江塵音瞥了一眼，女孩兒的聲音恢複了自然的狀態，幹淨潤耳。
“小雨，我有點不舒服，今晚應該沒有辦法過去你家了。很抱歉，我本來以為可以過去的……”
林初晚的聲音帶著歉意，通過手機傳過來，還有一點點的虛弱氣息。
薄暮雨關切道：“初晚姐，沒關係的，你不舒服就在家裏休息吧。”頓了頓，她補上一句：“等周末了我去看看你，你好好休息。”
“好。”林初晚笑笑，“小壽星，那我隻能跟你隔著電話說一句生日快樂了，今晚要多吃點好吃的呀。”
“嗯，我會的。”
掛了電話，江塵音問：“怎麼了？”
薄暮雨淡淡地歎了聲氣，“初晚姐不舒服，不能過來了。”
今天上班的時候楊書晗也來了信息說家裏有點事情，晚上不能過來，也就是說今晚隻有江塵音來家裏。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兩個人關係很好。”江塵音目不斜視地開著車，溫聲道：“改天去看看人家，畢竟你生日還惦記著跟你打電話說一聲，身體不舒服過不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周末就去，我也好久沒去看林伯母了。”
“記得……”
“記得給長輩帶點東西。”薄暮雨很快地笑著接上，“這是禮貌，我知道。”
江塵音笑了出來，沒轉頭，溫聲誇她：“嗯，很懂事，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