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雨怎麼都想不到江塵音真的會來。
她想過, 懷疑過有這個可能性，但遲遲不敢確信。
她們之間恢複了以前的樣子, 沒有了隔閡，可是她記得啊。江塵音不在的那幾年裏，她在電話裏說過很多次“我想你了”，說過很多次“我想見你”，也說過很多次“我想抱你”，但是沒有一次成真。
江塵音沒有為了她屢次說出口的想念而迴來, 每一次都是沉默, 然後語氣更溫柔地哄她。
跟她說“乖”, 跟她說“好好聽爸媽的話”, 跟她說“生日快樂”，就是沒有一次跟她出那句她最想聽的“我要迴去了”。
她以為江塵音不會為了她的一句話而到自己身邊來, 這並不是懷疑江塵音對她不夠好，而是她的潛意識裏已經烙下了這樣的印記。
“小雨……”
“蘇總，很抱歉。”薄暮雨盡量控製自己的語氣起伏不那麼大，“我要先迴房間了，明天見。”
“小雨……”
蘇漫愕然, 看著薄暮雨疾步走過去牽住江塵音的手, 然後江塵音對自己露出一抹歉意的笑, 便縱容著薄暮雨牽著她走向電梯口。
蘇漫自嘲地笑笑，要走近這個人到底有多難呢？
自己碰一下薄暮雨的手都會被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樣馬上退開, 認識這麼幾年來從未真正牽過她的手。但在看到江塵音的一瞬間, 她想都不想地快步過去牽起江塵音的手, 像是害怕慢了一秒鍾江塵音就會消失一樣。
是因為時間麼？江塵音的優勢在於陪伴薄暮雨從年幼到如今。
一定是的。
薄暮雨帶著江塵音迴到自己的房間，江塵音把行李和一個小盒子放好，之後在鞋櫃那裏換鞋。
剛剛放好自己的高跟鞋，薄暮雨那清爽幹淨的氣息就撲了過來，嚴實地環繞著她。
這孩子不小了，雖然瘦但也有一米七的身高，這麼撲過來抱她，還是讓她差點站立不穩。
江塵音眼疾手快地一隻手抱緊薄暮雨的腰，一隻手頂在身側的牆上，這才撐住薄暮雨整個人。
薄暮雨呢喃著說：“音姨，真的是你，你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江塵音輕輕一笑，心疼地把她擁得更緊密。
薄暮雨眼睛都不眨地看著江塵音，像是怕這是個幻覺一樣。她的目光從江塵音的微揚的紅唇往上挪，停留在她的眉眼處，與她相視。
“音姨，你累了麼？”薄暮雨沒有忽略她顯出的那一絲疲憊，現在迴到房間關了門，好像更清晰了些。
“還好。”江塵音看著她笑。
薄暮雨趕緊鬆開手把她拉到沙發去坐下。
“困了麼？我看你跟蘇小姐一起迴來，好像都很累的樣子。”江塵音剛坐下就給薄暮雨整理了一下弄皺的衣領。
薄暮雨搖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不困，你看起來很累，是不是工作完沒休息就過來了？”
江塵音答：“在飛機上休息了。”
薄暮雨咬了咬牙，垂下眼簾，心裏有點不舒服。
“我以為你不會來，因為我之前跟你說過很多次，我說我想你了，我說我想見你，可是你沒有哪一次迴答我說你會迴來。所以我這次雖然想你，但我沒有想過你真的會來。而且，你來了會讓我以為以後隻要想你就能夠見得到你……不管多遠……”
她越說聲音越低，那幾年江塵音為什麼不迴來，她並不想追究，因為原因跟舊事有關。她在意的是，為什麼這一次江塵音來了，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樣的不是麼？
這一次來了，就會在她心裏埋下一顆種子，一顆隻要想念就能夠見到江塵音的種子。
枯萎久了的枝丫，一旦生出綠芽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暮雨。”江塵音的手稍稍捧起她的臉，輕聲地，認真地對她說：“對不起，那個時候的我做不到這件事情，但是我一直都記得。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要告訴你，現在我可以做到了。”
薄暮雨還是低頭，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江塵音喟歎一聲，這四年裏一定是這孩子心事藏得最多的時間段。因為她的決定而讓這個內向的孩子胡思亂想了很多，甚至產生了一些誤解和錯覺，覺得是當年親了她一下她才走的。
她突然想把臉埋到掌心裏懺悔，那幾年她到底都做了什麼？
四年前倘若自己冷靜一點，一定會有別的辦法的。那個時候她到底為什麼那麼慌張，為什麼控製不住自己的恐懼？
父母兄嫂擔憂，陪伴多年的孩子不安卻沉默，她到底是在幹什麼？
她在沉思著，薄暮雨驀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她醒過神來。
“暮雨，要不要吃蛋糕？我剛才買的。”
“嗯？有蛋糕？”薄暮雨抬眼，舔了一下唇。
江塵音笑著點頭，拉著她一起去桌椅那邊坐下。
“來，很小的一個，剛好夠你一個人吃。”江塵音把勺子遞給她。
薄暮雨挖下一勺奶油放進嘴裏，甜得唇角抿起笑來。
見江塵音興味濃濃地盯著自己，她不禁問道：“音姨，你不吃麼？”
江塵音搖頭，“我年紀大了，你自己吃。”
薄暮雨用勺子戳了戳蛋糕的邊角，皺了一下眉，然後很快地挖下一勺奶油來，遞到江塵音麵前去。
江塵音眉心一跳，“你自己吃。”
“就吃一口。”薄暮雨堅持。
“我這幾天沒辦法鍛煉。”江塵音感覺“年紀大了”這個理由說服不了她。
“就一口……”薄暮雨軟了點聲音，伸出去的手也沒有剛才那麼直了。
第一次有底氣，第二次就縮迴去了一點，第三次估計要委屈了。
江塵音認命地輕歎，傾身上前，含住那口甜得發膩的奶油。因為薄暮雨愛吃甜食，她這次買的蛋糕比之前薄暮雨公司聚會的時候帶迴家的那塊小蛋糕還要甜。
她對甜食不喜歡也不討厭，過了三十歲以後若不是薄暮雨央著她吃，她是真的極少碰。就連薄暮雨的生日蛋糕，她也是不吃奶油的。
見江塵音吃下了那勺奶油，薄暮雨笑了起來，小虎牙露出來。不過沒笑多久她就斂了笑意，有一抹奶油殘留在江塵音的唇邊，像是清晨時停在花瓣上的露珠。
紅的唇，白的奶油，有一種說不清的美感。
江塵音抿唇時感覺到了什麼，抽來紙巾輕輕擦拭唇角，薄暮雨這才迴了神。
“好了，快吃吧，我先去洗澡。”江塵音站起身對她說。
薄暮雨低下頭吃起自己的蛋糕來，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滿腦子都是剛才江塵音唇邊的那抹奶油。
就這麼擦掉了，她突然覺得這樣很浪費。
江塵音洗完澡以後半躺在床上打開筆記本電腦查看郵件，等薄暮雨洗完澡出來，她適時地關掉。
薄暮雨熄了燈，留下一盞床頭燈，橙黃色的燈光看起來很暖。
江塵音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睡裙，妥帖地勾勒出她勻稱而美好的誘人線條。
她掀起被子讓薄暮雨鑽進來，還沒說話就被靠近的熱源圈緊，脖頸處也被溫熱的唿吸撲灑下來。
“音姨，你好香。”薄暮雨情不自禁地低聲說。
“別鬧。”江塵音脖子被她的頭發撩得發癢，笑著推了推她。
薄暮雨頓了頓，也靠在床頭，身體挨著她，雙手沒有鬆開她。
“你居然真的來了。”薄暮雨微低著聲音說，輕輕地笑了笑，“你真的來了，不是假的。”
江塵音露在外麵的肌膚有些涼，兩個人靠得近了，肌膚相觸後有一種滑膩的舒適。薄暮雨貪戀這樣的感覺，也貪戀這樣的真實，怎麼都不願放手。
“暮雨……”江塵音側過頭攬她入懷，嗓音柔緩道：“不是假的，也不是你在做夢。我就在這裏，我不會再走了，不會了。”
薄暮雨咬了一下唇，聲若蚊吶地“嗯”了一聲。
那四年就像一個夢，一個終於走到了終點的夢。她相信這樣的夢不會再做了，江塵音沒有說出口的東西她不知道，但隻要江塵音說了，無論是什麼話她都相信。
江塵音說，現在可以做到隻要她想念就會出現在她麵前這件事。
可是，這樣下去江塵音會很累。因為她想念江塵音的時候太多了，但凡一件小事發生她都會想念，若是任由這樣的情緒發酵，更是會像小時候一樣毫不遮掩地向江塵音傾訴。
她不能讓江塵音這麼累，她已經長大了。雖然不希望有改變，但既然她已經長大了，那麼維持她們的關係，她也應該努力不是麼？
“音姨。”薄暮雨突然開口。
“嗯？困了麼？”江塵音低頭蹭了蹭她的臉。
薄暮雨抬頭，澈淨的眼眸幽沉了些，“我在想，以後我如果不在秦州，或者我們兩個不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你也不要過來看我了。就像今天這樣，不要了。”
見她認真的模樣，江塵音頗有興味地問：“為什麼？”
“這樣你會很累。”薄暮雨蹙眉，想了一下後道：“我已經長大了，不能讓你這麼累。如果我每次跟你說我想見你，你都要過來，那樣真的很累，我不想讓你累。”
江塵音微揚眉梢，忍不住輕聲一笑，心裏因為她的懂事而欣慰，又因為她想克製而失落。
果然，終有一天這個孩子不會再這麼親近她的。
“那你想怎麼辦？”
薄暮雨垂下眼簾思索，無意識地咬住唇。
江塵音不忍，抬手碰一碰她的下巴想讓她鬆開，話未出口就聽見懷裏的女孩兒用極清的聲音對自己小聲說：“我長大了，我想你的時候我可以去找你，不能每一次都是你來看我。還有，如果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那我可以先忍一忍，等到我迴去，或者你迴去。等到那個時候再見麵，這樣就可以了。”
她說完後頓了頓，感覺自己的想法很不錯，對著江塵音笑了一下，可愛的小虎牙差點讓江塵音晃了眼。
“音姨，這樣好麼？”
江塵音有些訝異，她本來以為薄暮雨是想要克製，但卻沒有想到薄暮雨是在考慮更穩妥的方式。
這雖然也是克製，但並非單純的克製，反而象征著更猛烈的爆發。
四年都沒讓薄暮雨疏遠她一絲一毫，那麼因為工作而分開那麼幾天，甚至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又怎麼可能呢？
“好，我沒有意見。”江塵音輕笑道，“你真的長大了，已經不隻會考慮自己了。”
“那……”薄暮雨抿了一下唇，正色道：“音姨，你不要耽誤工作，明天就迴去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揪住了江塵音的睡裙，她知道自己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來的。明明很想見江塵音，明明很想江塵音在自己身邊，但是她不能那麼讓江塵音那麼累。
“乖。”江塵音低笑著用鼻尖蹭了蹭她，然後眼底浮起一抹暖色，“我過來不隻是要看你，我也有工作。”
“嗯？那你的工作需要待多久？”
江塵音看著她，迴想她剛才的話，迴道：“大概兩天吧。”
薄暮雨也不多想地說：“兩天，那這兩天你跟我一起住。”
兩天也足夠了，反正迴到秦州就可以見麵了。她這麼想著，根本沒有留意到江塵音迴答她之前停頓了一會兒，而且過來也沒有帶助理。
江塵音輕撫著她的頭發，笑而不語。
夜深，薄暮雨熄了床頭燈以後溜進江塵音的懷裏，成熟女性帶來的安全感讓她很快就有了睡意。
江塵音也沒有再多言，但睡意漸起時聽見薄暮雨呢喃道：“音姨，我昨天夢見以前了，就是我第一次來例假的那天。”
江塵音慢慢睜開眼，“然後呢？”
“我夢見那個時候你跟我說，你也會保護我的。”薄暮雨埋頭到她胸前，乖巧地蹭了蹭，“現在還會麼？”
“會的。”江塵音勾起唇笑，“一直都會。”
薄暮雨抬頭，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熄了燈，江塵音卻似乎能看得到麵前的雙眸似黑曜石一般閃著亮光。
她小聲卻堅定地說：“音姨，我也會保護你的。”
窗簾拉得不嚴實，月光透過縫隙鑽進來，讓江塵音看清了薄暮雨散去睡意，認真說著那句話的表情。
“我知道了。”江塵音微笑，“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