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是春假前最後一天上班, 宏盛裏有些人是外地的，早就提前了許多天離開，整個辦公室裏都顯得比往日安靜。
薄暮雨近期的工作就是檢查之前寫的《塵世》劇本裏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算是比較輕鬆的。畢竟要過年了，蘇漫也不著急讓她接著新的創作，還是要喘口氣的。
而這天下了班薄暮雨就不迴江塵音那裏了，要迴爸媽那邊。江塵音今天下班也會直接迴江家老宅, 兩個人今天起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薄暮雨今天上班是自己開著車來的, 順便把一些行李帶上了。拖著行李箱下樓前江塵音還笑她要不要把那隻金箍棒熊帶走, 怕她晚上睡不著。
薄暮雨盯著金箍棒熊幾秒, 然後轉頭看江塵音的時候就直接伸手抱過去。
江塵音輕輕地笑著, 也不急著催她下去吃早餐。
薄暮雨想了想，不知道說什麼。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但是臨到嘴邊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到後來她隻得跟江塵音說：“音姨, 如果晚上做噩夢醒了就給我打電話。如果害怕了, 難過了, 懷疑自己了, 就給我打電話。如果不想給我打電話，那就在心裏默念一百遍‘我沒有錯’四個字。”
這是她最擔心的事情，一起住了好幾個月, 江塵音沒有再出現過被噩夢驚醒的情況。但誰知道呢, 倘若就是這分別的春假裏江塵音獨自一人入睡時偏偏發生了呢。
薄暮雨本來以為江塵音會疼愛地伸出手指點一點她的額頭, 雖然不把她當孩子看待了, 但也不會輕易答應依賴自己。
不過江塵音卻出乎意料地微笑道：“好, 一定照辦。”
她很喜歡薄暮雨帶來的安全感，帶著熟悉的清爽幹淨的氣息，還有一點點尚不成熟的沉穩。
年輕的麵龐上神情鄭重，眼眸裏一點笑意都沒有。
奶兇奶兇的樣子，江塵音心底暗笑。
“下班啦！迴家吃飯啦！朋友們明年見！”
不知道是哪個男編劇高聲大喊，驚得正在敲鍵盤的薄暮雨都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冷冷地瞥過去一眼。
另一個男編劇接道：“明什麼年？現在是要過春節，不是要跨年！”
前麵那個男編劇嬉笑道：“農曆跨年也是跨年嘛，不然大家幹嘛過春節？”
“去你的吧，瞎說……”另外那個男編劇聲音突然小了下來，然後正經了許多：“蘇總，你怎麼還不走？”
薄暮雨視線轉過去，見蘇漫走近一笑道：“我想跟大家一起下班，順便提前說一聲春節快樂。”
蘇漫笑容深了些，沒迴答他的話，隻是轉了個方向跟薄暮雨的目光對上。
其他幾個同事見蘇漫的來意是薄暮雨，都聰明地不再多說，默默收拾東西打了個招唿就走了。
薄暮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以後向蘇漫走去，兩個人並排著離開。
“小雨，要好多天見不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你。”蘇漫半真半假地對她笑道。
“還好，七天也不是很久。”薄暮雨淡聲道。
蘇漫悄悄看向薄暮雨的側臉暗歎，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即便是開個玩笑迴自己一句也好。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有時候她總會多想，薄暮雨的性取向是不是跟性子一樣直，否則怎麼會半點表示都沒有呢。
但每每這麼一想，蘇漫便在心底給薄暮雨找了理由。因為實在太傻了所以感覺不到自己的意思，還有就是並不反感同性戀，隻是還沒有喜歡上自己。
隻不過無論是哪一個理由，都讓蘇漫又無奈又好笑。
到了停車場，蘇漫問：“春節假期有沒有打算去哪裏玩？秦州的周邊城市還是有不少值得去的地方。”
薄暮雨搖了一下頭：“還不確定，看爸媽的想法吧，我隨意的。”
“工作這麼辛苦，是應該好好休息。”蘇漫笑看著她，眼裏的期翼大於戲謔，“如果想出遠門的話，要不要我帶路？不收費的，秦州周邊哪裏好玩我還有點研究。”
薄暮雨笑了一下說道：“學姐工作也很忙，也要好好休息，我還是不要麻煩學姐了。”
“好吧，那就上班再見了。”蘇漫裝作輕鬆地撇了撇嘴。
“嗯，明天晚上再跟學姐說春節快樂。”薄暮雨轉頭看著蘇漫的眼睛說。
“好啊，那我等著。”蘇漫雙眼漫開笑意。
明明失落了些，但很輕易便被治愈。果然習慣了不適以後，一點點的甜味都能夠被放大很多倍。
薄暮雨很少自己開車來，蘇漫印象中似乎沒有過。她在自己的車子裏目送著薄暮雨上車，眼眸裏都是那個長發幾近及腰的身影。
除夕那天家裏還有些活沒做完，薄暮雨跟著爸媽一起整頓家裏，也把自己的房間重新整理了一遍。
下午四點薄明良在廚房準備晚上的菜肴，葉夏嵐跟薄暮雨在飯廳裏包餃子。
葉夏嵐手上沾了一層薄薄的麵粉，一邊往餃子皮裏舀餡一邊自言自語：“我猜這迴春晚還是不好看，我們要不要看呢？”
薄暮雨已經在捏著自己剛舀好餡並包起來的餃子皮，眼睛專注地盯著自己的餃子，心不在焉地迴答：“想看就看。”
“一年比一年差，還看個鬼。”葉夏嵐白她一眼。
薄暮雨包好一個餃子放好，緊接著再拿起一張餃子皮語氣平平道：“那就當作笑話看。”她停頓一下，把餡舀進餃子皮中心後補充道：“記得搭配微博實時吐槽，不然笑點不夠。”
葉夏嵐憋不住笑：“你真是跟你爸有得一拚，能不能說點好的。”
“媽，明明是你自己先說一年比一年差的。”薄暮雨有些無語地抬眼看去。
“好歹是春晚，你就不能勸點好麼？什麼叫當笑話看。”葉夏嵐笑出聲來，然後又幽幽歎氣，“不過也真是，跟以前是真不能比。我小時候在家啊，你外婆就愛看十幾年前的春晚，質量可好多了。”
“那就看電視劇，又不是所有頻道都放春晚。”薄暮雨說著，趁葉夏嵐沒注意伸手過去把提前洗幹淨放在一邊的硬幣摸過來，立刻往自己的餃子餡裏一塞。
“哎哎哎！”葉夏嵐趕緊過去搶，“你幹什麼呢？那是你媽我要包到餃子餡裏的！”
“誰包不一樣……”薄暮雨轉身擋住葉夏嵐，手上動作快得很，迅速捏好餃子皮轉迴去：“包好了。”
她嘴角勾起一點弧度，眼睛發亮的樣子讓葉夏嵐恨得揪她的耳朵：“小兔崽子！”
薄暮雨護著掌心裏的餃子，疼得齜牙：“媽，這不都一樣麼，明年讓你包……我不搶了……”
葉夏嵐沒舍得怎麼用力，聽她求饒就鬆了手，抹了抹她耳朵上的麵粉沒好氣道：“知道疼了麼？我看你下次還手快！”
薄暮雨疼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葉夏嵐把自己包好的帶硬幣的餃子小心地接過去放好，她輕聲道：“媽，一會兒我把獎金給你保管吧，我自己留一點就行。我劇本寫完了，到時候電影上映票房高的話還有另外的獎勵。”
“不用，你自己放著。”葉夏嵐眼裏登時柔和下來，但是卻擺了擺手拒絕：“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還給你保管什麼？自己看著辦。”
薄暮雨摸了一下被揪紅的耳朵，沒說話了。
葉夏嵐伸腳過去碰了碰她的腳：“你音姨跟那個姓孟的沒後續了？”
薄暮雨點頭：“嗯，上次音姨生日我就跟你說過不可能的。”
葉夏嵐長長一歎，“難啊……”
薄暮雨眸光一沉，狀似無意地問：“媽，你很希望音姨有愛人麼？”
“那當然了。”葉夏嵐包餃子的動作不停，“你都這麼大了，她就比我小幾歲，連個戀愛對象都沒有。我要是不操心她，那就是白跟她認識十幾年了。生活中有很多時候會覺得孤單的，有個人在身邊比一個人生活要好得多。”
薄暮雨凝視著葉夏嵐手上靈活的動作，說道：“我會陪音姨的。”
“這不一樣。”葉夏嵐停下手，凝視了一會兒薄暮雨直直的目光以後擺了擺手，“說了你也不知道，這不是朋友或者親人能夠代替的。”
薄暮雨深深地看著葉夏嵐，低聲說：“媽，那些事情我知道了，音姨告訴我了。那個出事的男生，邵思南……”
正是因為江塵音不喜歡後來追求她的人，所以她才不願意輕易接受，害怕造成對別人的傷害。就像孟易安說的那些話一樣，即使她隻是覺得感情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所以選擇結束，對孟易安來說也是傷害。
不管她怎麼做都會被稱為傷害，孟易安當初明明是安撫過她，讓她振作起來的人，最後依舊變成再次向江塵音心口捅刀子的人。
葉夏嵐驚訝地望向她，好幾秒之後漸漸平穩情緒：“所以你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了，而且我們也沒有辦法，她爸媽也沒有辦法。”
薄暮雨搖著頭看自己攤開的手掌，拇指的指腹曾在那天夜裏觸碰到江塵音眼角的淚痕。
葉夏嵐語氣帶著濃濃的憂愁道：“當年她是看過心理醫生的，後來的情況好了一點，但是沒有辦法徹底從她心裏根除。我們沒有人會覺得那是她的錯，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那樣在她麵前……這要怎麼忘掉……”
她忽然說不下去，對事情原委的憤怒和對江塵音的憐惜讓她聲音越發沙啞。
“媽，她為什麼要受這樣的罪……”薄暮雨眼眶發漲，眼角發紅。
葉夏嵐一聽這話，臉色立刻變得陰狠：“說起來我真是恨不得把邵思南那個媽做的事情都曝出來，當年她借著江老師的愧疚還有仗著老爺子老太太疼女兒，還想敲詐江家一筆錢。她難道不清楚她兒子腦子有問題麼？如果不是江老師出麵，誰會去管她兒子那點謠言？當時查出來她兒子有過精神病以後，她臉都嚇白了，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明知道是自己兒子的問題，還千方百計算計音姨……”薄暮雨低聲呢喃，攤開的掌心緩緩地握緊在一起。
那個邵夫人跟她對話時囂張的氣焰還有對江塵音的諂媚，她都清楚地記得。
葉夏嵐聽她語氣不對，掃了一眼，果真見薄暮雨低著頭，耳旁的碎發滑到臉側遮住了她垂下的目光，神色不明。
“好了，除夕別說這些不高興的。”葉夏嵐緩了緩情緒，“江老師雖然不願意接受別人表白，但是她說如果她有喜歡的人一定會主動追的。”
薄暮雨一愣，心裏很快就想到，不願意傷害別人，所以寧願自己被傷害麼？
她一時語塞，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隻覺得心裏頭有了酸澀的情緒。
市區禁止煙花爆竹，除夕的秦州市區寂靜得很，不知道從幾點開始還開始飄起了雪花。
晚飯時薄暮雨在餃子裏咬到了自己包進去的硬幣，緊抿的唇角彎起來，看來新的一年會很幸運。
吃飽飯後時間還很早，葉夏嵐跟薄明良打算窩在家裏看電視。
薄暮雨在窗邊駐足，外麵落下的雪花就像細碎的思念堆積在她心裏，一片一片的，雖然體積小，但積累起來後卻無法忽略。
她撥通江塵音的電話，對麵似乎料到她會打電話過去，很快就接起來並輕輕一笑。
“音姨，你可以出來麼？”
“你有什麼安排麼？”江塵音眉眼含笑，伸手握住車鑰匙輕輕地摩挲著，並不發出聲響。
薄暮雨望著逐漸暗沉下去的天幕，綻出一抹笑道：“我想去看煙花，但是市區沒有。”
江塵音從自己房裏的窗戶望出去，遠處有煙火頻繁地在天空中盛放。但若薄暮雨到江家來，怕是沒那麼容易迴去。
“好，你在家裏等我。”江塵音的目光還是投向遠方的天際，一朵煙花高高地炸開時，她笑著說：“我們去看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