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的前幾天, 薄暮雨跟隨《戰神》劇組出發前往外省的影視基地。宏盛在這部電影上投了大筆資金, 因此蘇漫也隨行。


    薄暮雨的編劇任務已經完成了，跟組對她來說沒什麼, 在飛機上的時間裏，她大多都在想著江塵音。


    想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讓這段情感變了質，也想著過去的許多年裏江塵音對她的好, 還有江塵音迴國以後她們之間的瑣碎小事。


    她想了很多很多，包括她們之間會不會有可能。隻要江塵音身邊一直沒有人, 隻有她, 那麼這個可能性就會變得大一點。即使江塵音不會把她們的關係往愛情的方向去想, 但如果身邊隻有她一個人, 那也足夠了。


    她們可以一起生活, 互相陪伴。就算她心裏那隱秘的念想始終不能見天日，那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


    可若是有一點點的機會, 她一定會把它牢牢抓緊在手裏。她期盼著有一天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讓江塵音知道，不管是什麼都坦誠以待, 這是她自始至終都對江塵音保持的態度。


    在飛機上, 她的目光沒有準確的焦距，甚至越來越平靜黯淡, 到最後隻剩下一縷火光在支撐。


    剛到影視基地的時候, 薄暮雨整天跟隨蘇漫在劇組裏待著, 不時地和蘇漫還有導演組一起討論劇本, 時間緊湊得有時候吃飯都在討論。


    讓她在忙碌中感受到自己始終被惦記著的是江塵音, 每次她忙完打開手機, 基本上都會看到江塵音給她發圖片或者消息。


    有時候是林立的高樓，有時候是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還有時候是在酒店門口高高的臺階。


    每當看到這些，薄暮雨維持了好幾個小時的平淡麵容露出些許笑意，拇指緩慢地摩挲著手機屏幕。


    她心裏在想，陽光很暖的時候江塵音拍了一張窗外的高樓，是不是工作累了在休息。會議室裏的人都走空了隻剩下江塵音的時候，是不是因為突然想要安靜地自己待著。還有應酬結束站在酒店門口的時候，是不是喝了酒所以要打車迴家。


    每一張照片薄暮雨都會想很久，想江塵音在幹什麼，但她剛迴過去一句話就被匆匆叫走了，夜裏又很晚才能迴去酒店。


    江塵音從沒有問她是不是很忙，為什麼不打電話過來，但發過來的消息總會叮囑她不要忙壞了身體。


    在又一次收到江塵音發來的消息裏，跟她說一切都好，讓她注意休息以後，她吸了吸鼻子。最後學著江塵音的樣子把自己桌麵上正翻開著的劇本拍了一張照片，按下發送。


    江塵音一定都明白，她的想念從未停止過。但隻有她自己才明了，如今的思念在她心裏已經變了個樣子。


    晚上拍夜景戲之前，薄暮雨吃完飯要去找蘇漫，路過片場某個角落聽見一陣帶有自己名字的談話聲。


    她頓了頓腳步，隨後悄無聲息地走近。


    一道年輕的男聲帶著好奇問道：“那個薄編劇真的跟蘇總關係特別好麼？我看她們兩個整天在一起都是在討論劇本啊。”


    另一道同樣年輕但顯得有些輕浮的男聲賊兮兮地笑道：“說你消息不靈通你還不信，聽說蘇總是個同性戀，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跟女生交往過密。這薄編劇啊，保不準跟蘇總……你懂的。”


    薄暮雨皺起眉，這時有個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


    那輕浮的年輕男人接著笑了一聲，問道：“是不是李師傅？我看你跟導演組的小楊導演走得近，這些事你應該比我們清楚吧？”


    “這種嘛……”中年男人沉吟少頃後笑了笑，“都是圈子裏的常事了，薄編劇為了前途跟蘇總發生點什麼也無可厚非。蘇總這麼偏愛她也沒錯，畢竟睡都睡了……”


    三個人緊接著笑起來，先前那個輕浮男人壓低了聲音問：“不知道兩個女人上床是怎麼弄的，一個女人都要把人榨幹了，兩個女人做……想想都流鼻血……”


    薄暮雨眼神淩厲起來，邁步走了過去。


    三個人笑得正開心，一轉頭見正主就在幾步遠的地方，兩個年輕的男人資曆淺，立刻就嚇了一跳，笑聲戛然而止。


    中年男人是燈光師，混了半輩子，雖然驚訝但保持住了形象。


    薄暮雨冷眸一掃，說道：“有時間閑聊，不如討論一下待會兒那場戲的工作。”


    “嘿嘿嘿，那我們先走了，薄編劇再見啊……”


    剛才那個語氣輕浮的男人立刻拉了一把身邊發懵的男人，兩個人賠著笑快步離開了。


    薄暮雨沒有看他們，眼睛裏不帶絲毫溫度，隻嘴角微微上揚一點：“李師傅，你是老燈光師傅了，應該明白謠言止於智者。”


    “其實這沒什麼的。”那看起來和藹但眼睛裏滿是虛偽的李師傅對她攤開手笑，“也就是私底下聊聊天而已，這個圈子裏的人誰沒有點緋聞？就看能不能坐實而已，不用這麼在意，學學那些明星，對你有好處。”


    薄暮雨微瞇起眼，“是麼？”


    那李師傅無辜道：“這些東西說起來也怪不著我，劇組裏都傳遍了，也就是總導演還不知道吧。他底下的小導演還跟我們聊這個，就是那個楊謙，他跟你們一起上班的都這麼說。”


    楊謙，上次被她嚴辭拒絕的楊謙。


    薄暮雨站定不動，再一次因為楊謙這個人感覺到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情被四處傳揚，最終三人成虎變作事實。


    而且，這次連蘇漫都逃不開。


    “小姑娘，不要這麼較真，成熟一點。”李師傅笑嗬嗬地自她身邊走過，還故作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成熟？


    薄暮雨冷冷地低笑，她隻覺得冷，從未體會過的冷。但她要習慣這樣的冷，倘若一個經受不住就不會成長，一個成長不起來的人，又怎麼有能力溫暖自己想要護在手心裏的人。


    迴到片場，拍攝已經開始，蘇漫拿著劇本跟一瓶礦泉水去了休息區。


    薄暮雨走近，剛坐下的蘇漫抬頭見她，笑著對她招手：“小雨，來，過來坐。”


    “蘇總。”薄暮雨在她身邊坐下後想了想，選擇了這個對外的稱唿。


    蘇漫察覺到了，不解道：“怎麼了？這裏沒有外人。”


    薄暮雨思忖須臾，坦白道：“劇組裏對我們之間來往過密有些流言，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我怕影響你。”


    蘇漫凝視著她如常的神態，心下思量，還是開口問道：“你說的是同性戀那個流言麼？”


    “嗯。”薄暮雨微垂眼簾。


    蘇漫身子下意識地前傾，盡可能維持自己的語句平穩：“你相信我是同性戀麼？”


    薄暮雨抬頭，本來下意識地想要搖頭的，但“同性戀”這三個字讓她沒有做出這個動作。她現在明白了自己對江塵音的感情，那麼自己也是同性戀了。


    可是她跟之前一樣，不會去做違背良心的事。所以同性戀跟異性戀有什麼區別呢，都是一樣的，何必區別視之。


    這麼一想，她既不搖頭也不點頭，而是對上蘇漫的視線認真地說：“是不是同性戀都跟你的品行沒有任何關係，你就算是同性戀也是我的學姐，這根本沒有什麼，你不要放在心上。”


    蘇漫怔了怔，然後心中喜悅，對她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排斥同性戀。”


    薄暮雨這才搖頭，嘴角淺淺勾起：“並不是隻有異性才會產生愛情，同性也會有。我在搜集資料寫劇本的時候看到過很多次，早在古時候就有了同性戀的記載。比如這次《戰神》的背景南北朝時期的陳朝就有……”


    “好了好了。”蘇漫拍了拍她的手，喜笑顏開，“我知道你博覽群書了，我隻是問問而已，不用跟我解釋這麼多。”


    薄暮雨唇角輕抿，垂下眼簾，對自己突然多話有些不好意思。


    認清楚自己對江塵音的感情以後，她下意識地多說了兩句。


    蘇漫看了一眼片場的方向，再看看薄暮雨眼下冒出的淡青色，心裏疼惜便不禁關切道：“小雨，一會兒就迴酒店早點休息吧，也沒什麼好忙的了，這幾天該跟導演捋的也都捋清楚了。”


    薄暮雨聞言，皺眉看一眼片場，再垂眸看看蘇漫剛丟在桌上的劇本，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好，學姐你呢？”


    “我也迴去休息，這幾天確實有點累。”


    蘇漫眼角眉梢都帶著外人不曾見過的暖意，剛剛輕輕拍過薄暮雨手背的手稍稍地握起來，像是要把什麼握在手心裏。


    這天晚上薄暮雨不到八點就迴到酒店了，看著江塵音給她發的晚上沒有應酬的微信消息，她迫不及待地洗了個澡抱著筆記本電腦爬上床去。


    “音姨，來視頻。”


    一條消息剛發過去，江塵音立刻就彈了視頻請求過來。


    薄暮雨趴在床上接通，屏幕裏立刻就出現了在桌前還穿著襯衫的江塵音，她的身後是家裏書房的擺設。


    她的長卷發披在肩頭和背後，素日裏溫婉美麗的臉龐此時多了幾分嚴肅，眼神認真地望著自己的方向，手指靈活地敲擊著鍵盤。


    饒是如此，接通視頻之後她的唇角還是微微勾了起來。


    薄暮雨知道她在工作，輕輕地叫了一聲：“音姨。”


    “嗯？今晚不忙麼？”江塵音低聲笑了笑。


    薄暮雨說：“不忙，我已經洗完澡了，跟你說說話就睡覺。”


    “那很好。”江塵音笑容更深，手指打字的速度更快了些，稍後便輕舒一口氣關掉文檔，含笑道：“我也忙完了，來聊聊天麼？”


    “聊什麼？”薄暮雨隻管專注地看她，不管說什麼都好，能聽到她的聲音就好。


    江塵音湊近屏幕，瞇了點眼睛，然後手指點在屏幕上：“你的黑眼圈都出來了，這幾天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


    薄暮雨的下巴墊在交疊的手背上，臉頰稍稍鼓起一點，悶聲道：“還好，比在家裏少睡幾個小時。”


    她的模樣有點正經，江塵音輕聲一笑，而後溫聲道：“那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開始忙的話不用給我信息也沒關係，等你迴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薄暮雨癡迷地看著江塵音的臉，她明知道江塵音在看著她，但隔著電腦屏幕的目光似乎怎麼都連不成一條線。可即便沒有辦法觸碰得到，她的心依舊為了屏幕裏這個女人而悸動。


    另外，還有一絲抹不去的酸澀。


    她那麼想把心裏話都說出來，用愛情的名義，事實卻是不能夠的。她存著一縷希望在心底，這一抹微弱的火苗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經不起她但凡零星半點的衝動。


    “怎麼了？發什麼呆？”江塵音笑著曲起食指敲了敲屏幕，“大編劇，都跟著劇組出去拍戲了，還喜歡發呆。”


    薄暮雨緊抿著唇搖頭，把臉枕在手背上，再次嚐到了隱忍的苦味。


    “工作上有什麼事情麼？”江塵音輕聲發問。


    不說出個問題來恐怕她不會放心的，薄暮雨心下明了，便看著她說：“劇組裏有一些關於我的流言，我今天聽到別人議論了。”


    有關薄暮雨的流言江塵音是一直都知道的，果然，江塵音微笑道：“不要煩惱這些，多想想你所擁有的，想想該怎麼鞏固它，又該怎麼發展它，不要讓自己停留在原地。當你的成就來得比你的流言要更猛烈的時候，你就不會再聽得到那些聲音了。”


    薄暮雨靜靜地聽她溫柔的聲音傳出來，雙眼眨都不眨，“嗯，我明白的。”


    江塵音笑了一聲，“那視頻再開一會兒就去睡覺吧。”


    她沒有離開屏幕前，隻是從桌麵上拿來一份文件，打算跟薄暮雨這樣視頻著然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她無言的寵愛讓薄暮雨一時之間壓不下心頭的思念，嗓音低沉地說：“音姨，我想你了，你想我麼？”


    江塵音習慣了薄暮雨的直腸子，抬起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眸，唇角彎起來。


    正當薄暮雨心如擂鼓的時候，江塵音手邊的手機響了。


    “我去接個電話，馬上迴來。”江塵音一邊拿起手機一邊交代，然後站起來走出辦公桌。


    薄暮雨緊繃的一口氣暫時沒辦法鬆開，隻好翻了個身仰躺著。


    那個問題她知道江塵音會怎麼迴答，也知道江塵音的迴答是出於什麼性質的。可是她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從江塵音那裏得到一點甜，一點點也夠了。


    甜與苦的給予都來自同一個人，但這個人卻不會明白哪怕星點的甜都足以化解千百倍的苦。


    江塵音忽然敲了敲屏幕，薄暮雨趕緊翻身趴著看。江塵音在衝她擺手，手上還舉著手機接聽，不時地“嗯”一聲。


    薄暮雨明白她的意思，小聲地道：“那我掛了。”


    江塵音點頭，薄暮雨沒有把心裏的失望擺在臉上，安靜地掛了視頻。


    等她熄了燈鑽進被子裏，剛才那個問題還在她心間徘徊。這一次得不到答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得到，如果下一次她再問，她們之間的情感又是什麼樣的性質。


    薄暮雨晃了晃腦袋，縮進被子裏。


    夜深了，她還沒有睡著，但已經有了睡意，心裏惦記著江塵音忙完了沒有。


    此時她隨手放在床頭櫃的手機亮了一下，從側麵可以看到有一條信息進來。


    她立刻有了精神，心裏有一點希翼，又有一點小心翼翼，盼望著卻生怕失望。


    她縮在被窩裏的身體已經在往床頭櫃那個方向挪，最後她咬了咬牙，伸出手去把已經息屏的手機拿過來，重新按亮。


    屏幕上顯示著的那條微信信息讓她的眼眸在黑暗靜謐的房間裏格外明亮。


    “我當然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