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塵音迴秦州那天, 段致恆早早就到了機場等她。
夏日炎炎, 江塵音波浪卷發隨意地披肩, 穿了條淺灰藍色的連衣裙，交叉v領設計凸顯出她頸部線條的優美，腰間有同色腰帶，細腰長腿更是吸睛。
看到段致恆的時候, 助理小陸捂嘴吃吃地發笑，江塵音橫了她一眼才停下來，然後將她遣走, 這才上了段致恆的車。
不過她還是坐在後座, 即使看到段致恆那隱含期待的目光，她也下意識地先忽略掉。因為她還沒有打算好要踏出那一步，那一步很小，對她來說卻極難跨出。
迴秦州市區的路上，江塵音給薄暮雨發了條報平安的信息, 之後長舒一口氣看向車窗外。
段致恆的聲音傳過來：“很累麼？”
江塵音收迴目光, 往駕駛座看去, 微笑道：“沒有，難得放鬆幾天, 其實還挺享受的。”
段致恆接著說道：“你從去年迴國以後應該還沒有出去旅遊過吧，不打算休息休息麼？”
江塵音唇邊綻開一縷笑意, 搖頭道：“在外麵幾年休息夠了, 現在的話, 偶爾放鬆放鬆就好了。”她頓了頓, 隨口一問道：“你呢？不打算歇一歇麼？你在圈子裏可是出了名的拚命三郎。”
“我？”段致恆笑了一聲，歎氣道：“我是想著年輕的時候多工作一點，不然年紀大了有很多事情就錯過了。”
江塵音若有所思地點頭，不置可否。
車子裏安靜了一下，很快段致恆便順著話題感慨起來：“也正是因為我這個想法，所以到現在這個年紀了還沒有成家。說句實話，這次迴來之前爺爺奶奶都打電話催我了。”
“原來這就是你還沒有成家的原因。”江塵音笑了笑，“不過以你的條件，要成家也不是難事。”
這時剛好到紅綠燈路口，段致恆停下車，側過頭對她笑：“希望吧。”
他看了一眼紅燈剩餘的時間，又側頭道：“下個周我的生日就到了，我打算約這邊的一些朋友聚一聚，想請你一起出席，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江塵音原本上升到眼底的笑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思慮。段致恆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跟他一起出席生日宴的含義就是要向她以及朋友們表示，她就是他要追求的人。
但他同時又很委婉，不會讓她感到不適，畢竟他也用了“朋友”的名頭。
見江塵音在考慮，段致恆溫聲道：“我很希望你能來。”
江塵音並不想太快地確定要跟某個人發展，但他的進退有度始終讓她猶豫。
等到段致恆開動車子，她終於答應：“好，那天我會去的。”
“太好了。”段致恆明顯比剛才高興，“那到時候我去接你。”
江塵音抿唇笑笑，將視線轉向了車窗外。
段致恆把她送到家附近，停車以後跟著下車，打算陪她走一段路到家門口。
他替江塵音拖著行李箱，邊走邊道：“小雨這幾天自己在家，不知道會不會很無聊。”
江塵音順著他的話一想，清風般的笑意瞬時銜在唇邊：“應該不會的，她平時在家裏都很有事情做，不是工作就是看電影看電視劇。”
段致恆驚訝笑道：“是麼？連休閑時間都跟工作有關，該不會看電影看電視都是在琢磨劇本吧。”
江塵音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有可能。”
段致恆轉頭凝視她的側臉：“那你呢？平時空閑的時候喜歡做什麼？”
江塵音想了想，“工作日晚上會跟她一起看看電影電視劇，周末的話在爸媽那邊，偶爾跟朋友出去逛逛。”
段致恆目光專注：“你跟小雨好像常在一起，我之前還以為你們生活上除了住在一起以外交集不多。”
“當然不隻是住在一起而已。”江塵音在家門口的臺階下停住腳步，“她小時候就喜歡跟我，現在也一樣。”
段致恆跟她一起停下，把行李箱的拉桿交到她手裏：“那我就告辭了，你好好休息。”
江塵音點頭：“嗯，慢點開車。”
段致恆目送她進家門以後才離開。
江塵音迴家休息了一會兒以後出門給薄暮雨買一個蛋糕迴來，晚飯前接到薄暮雨的信息，說有個應酬實在推脫不開，會盡快迴家。
編劇主管……開始有應酬了呀。
江塵音感到既欣慰又有一點點一時適應不了的孤獨感，她不知道葉夏嵐和薄明良在感受到這種情緒時會怎麼做，但起碼這兩個人還可以互相陪伴。
而她就不一樣了，她實在讓薄暮雨太融入自己的生活，怪不得藍於昕要讓她做好準備。當這樣的日子越來越多，她會越發感覺到孤單。
江塵音搖搖頭趕走內心的胡思亂想，歎了聲氣，苦笑了一下。
她自己吃過晚飯後，盡量把情緒收拾好，四處看看自己不在的這幾天家裏有什麼變化。明顯的改變沒有發現，倒是浴室的洗漱用品添置了些，她們一起用的沐浴露和洗發水都添了新的，兩個人的毛巾也煥然一新，但牙刷和漱口用的杯子明顯是一套的。
江塵音好奇地看了看，粉藍色和粉紅色，粉藍色已經有用過的痕跡了。也就是說，粉紅色是給自己準備的？
她失聲一笑，這孩子怎麼給她換了粉紅色的。
這一下子，她一掃剛才有些頹靡的心態，找了睡裙來洗澡，算算時間薄暮雨也該迴來了。
浴室裏水聲淅瀝朦朧，薄暮雨走進房裏，那滿眼急切在看到浴室的玻璃門映出江塵音窈窕的身體曲線時才終於平靜下來，隨後雙頰飛起淡淡的紅暈。
這時浴室門打開了一條縫，伴隨著清晰起來的水聲，江塵音的聲音也仿佛被水裹住一般潤澤：“蛋糕在桌子上，換好衣服再吃。”
“嗯，知道了。”薄暮雨迴她，仗著她看不到，既有點羞澀，又忍不住把視線投向那道縫隙。
等到江塵音關上浴室門，薄暮雨才摸摸鼻子去換衣服。
換完衣服坐到桌邊吃蛋糕，薄暮雨豎著耳朵注意浴室裏的水聲，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塵音出來以後把束起的長發散開，浴室裏的熱氣和水聲仿佛充斥了整個房間，薄暮雨吃著蛋糕都能嗅到沐浴露的香氣。
但她沒有轉身，眼睛盯著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播放著的電影卻沒有真正被她看進去。
“暮雨，你在看什麼？”江塵音見她專心致誌到幾乎忘記吃蛋糕，不禁走了過來。
“泰國片。”薄暮雨眸光一閃，仿佛被叫醒的樣子，趕緊挖了一口蛋糕吃。
“什麼片子這麼好看？蛋糕都忘了吃。”江塵音拉開一張椅子坐到她旁邊，撩人的幽香瞬間就包圍了她。
屏幕上顯示的畫麵是大學裏的一間宿舍，看起來隻有兩個人住，而其中長頭發的女生正彎腰在兩個人的床中間的過道劃分三八線，短頭發的女生表情有點無奈。
江塵音問：“這是什麼題材的？校園？”
薄暮雨點點頭，又搖搖頭，微微轉頭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以後輕聲道：“這是發生在大學校園裏的同性戀電影，片名叫《yes or no》。”
她凝視著江塵音，眼睛一眨不眨，就怕錯過了江塵音的任何一個微表情。她在試探，她想看看江塵音有什麼反應，也想看看江塵音對這樣的感情有什麼看法。
江塵音隻是愣了愣了一下，隨即笑問：“怎麼突然想看這個？我記得你好像沒有看過這種題材的電影。”
薄暮雨迴以一笑，仍舊凝視她：“是小晗給我介紹的，她讓我不要眼光那麼狹隘隻看異性戀，多看看別的題材。”
江塵音點頭，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道：“快吃蛋糕，別光顧著看。”
怎麼好像什麼反應都沒有？
薄暮雨不死心地追問：“音姨，你看過這種題材的片子麼？覺得怎麼樣？”
江塵音撩了一下頭發，溫婉的麵容帶著溫柔的笑意，“你問的是哪方麵？製作？演技？還是劇情？”
“都不是。”薄暮雨盡可能地維持自己的聲音跟表情一樣平靜，“我問的是同性戀這種性取向，你覺得怎麼樣？”
江塵音的笑容幾乎是同一時間漸漸收斂起來，水光瀲灩的雙眸注視著薄暮雨，但眼底也瞬時有思慮的情緒浮起。
她在想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迴答，怎麼迴答才會合適一點？
現在有些人把異性戀看做至高無上，而同性戀不可饒恕。也有一些人將同性戀稱為真愛，而異性戀隻為傳宗接代。她從未公開表示過自己的看法，但她從不認為哪一個性向高人一等又或者是低人一等。
性取向是平等的，不存在什麼支持或者貶低。所以她一直都覺得其實最合適的做法並不是用某種行為讓性取向變得獨特，而是用最普通最尋常的方式來對待，這才是平等。
她想了好一會兒，組織好語言以後才用認真的語氣開口：“暮雨，我可以說是有看法，也可以說是沒有看法。”
薄暮雨眉峰緊了緊，“什麼意思？”
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按一下空格鍵暫停電影，然後攬住薄暮雨的肩頭：“我說的有看法是指我的態度，我覺得不管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沒有誰是高人一等，俯視眾生的。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一個人的性取向不會影響這個人的品行。”
薄暮雨迫不及待地追問：“那沒有看法呢？是什麼意思？”
“急什麼？”江塵音含笑捏捏她的鼻子，“我說的沒有看法，其實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話的另一個角度。因為我覺得這兩種性取向沒有區別，所以我不會去區分，一視同仁，這就是沒有看法。”
薄暮雨心跳得極快，她拚命壓製著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不要激動。覺得口幹舌燥的她趕緊轉身拿杯子喝了口水，稍稍平穩下來後才轉迴來。
“音姨，你為什麼會這麼對待？你身邊有過這樣的人麼？”
江塵音頓了一頓，“現在好像沒有，以前上學的時候有。那個時候年級裏有一對同性情侶，一開始我覺得挺驚訝的，後來我發現那兩個人的性格都很好，成績也好。反倒是我見過有幾對異性戀的情侶，很惡劣。
她停下來想了想，好像迴到了過去那段時光，皺著眉道：“有一個男生在課間居然旁若無人地掀開他女朋友的裙子，那麼多人都在看著……天哪……他有沒有一點尊重他的女朋友？”
她說著就進入了當時那種無奈又厭惡的狀態，連連歎氣，“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性取向並不能代表一個人是不是優秀，更別提品行了。”
“我也覺得。”薄暮雨露出小虎牙，眼睛裏有點點星光，“音姨，你說得很對。”
江塵音見她誇自己，不禁笑開，有點懊惱地說：“本來隻是說看法的，怎麼扯到這裏來了？”
“這有什麼？就說給我聽聽又沒關係。”薄暮雨勾著唇，心裏陣陣暖意。
這是不是代表她會有一點點希望？江塵音對同性戀沒有反對的意思，那就至少有一個阻礙被削弱了。一堵牆雖然看起來很厚，但是先把有可能挪動的磚塊先挪走，慢慢地削薄它，那就會有把它徹底推倒的一天。
可是很快她的心便有些涼了，段致恆呢？段致恆肯定是對江塵音有意思的。隻是還好江塵音並不喜歡他，否則應該已經主動了。
所以，江塵音跟段致恆不一定有那個可能的不是麼？薄暮雨這麼想著，稍稍讓自己的心暖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護著那抹微弱的火苗。
“別發愣了，快吃你的蛋糕，我去敷個麵膜。”江塵音輕笑著伸出一根指頭推了推她呆愣的腦袋。
“哦……”薄暮雨這才迴神。
江塵音頓了頓，揚唇一笑道：“等等，你為什麼給我換粉紅色的牙刷跟杯子？”
薄暮雨心裏“咯噔”一聲，“不好看麼？”
江塵音歎氣：“太嫩了……”她抓起薄暮雨的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細細的笑紋：“我不是十七歲，大編劇，你的粉藍色給我用還差不多，看起來沒那麼嫩。”
薄暮雨清了清嗓子，咬咬唇低笑道：“那就是好看，不要在意顏色。”她不讓江塵音繼續抓自己的手，主動地挪下來遮住江塵音的唇，暖暖的唿吸讓她手指一顫，然後眉宇間升起幾分肅然：“我說了你在我心裏永遠都不會變的，不要老是把那種想法放在心裏，我不喜歡。”
江塵音驀地感覺自己心跳都有點快，這小孩太會哄人了，而且越來越有那種不容拒絕的樣子。
“好了，快吃你的蛋糕……”江塵音拉下她的手，很快地站起來，似嗔似怒地瞪她一眼。
“哦……”薄暮雨舔了舔唇，她看到江塵音那控製不住要揚起的唇角。
明明就很高興的。
江塵音轉了個身以後輕舒一口氣，不自覺地摸了摸心口。
真是比蛋糕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