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致恆怔住了，“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麼？”
江塵音輕聲而鄭重, “關於最近我們之間的狀態(tài), 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可是沒有點破的。”
段致恆沉默不言，半晌後把車門關上, 神色凝重起來。
“你一直都知道。”他如是說。
“嗯，我可能很難感受不到。”江塵音歎笑了一聲，“我有過想要試一試的想法, 可是……”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繞迴了原點, 她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自己當初十分抗拒的。她對段致恆沒有能夠發(fā)展成戀愛關係的情感，但卻任由段致恆在她身上投注精力, 到現(xiàn)在很明顯了她都不能夠給他一個準確的態(tài)度。
藍於昕說這種階段是很多人都要經(jīng)曆的, 但那是在雙方都希望的情況下。她如今沒有這種希望, 她連勸自己試一試都是在段致恆跟她之間相處舒適，而她想要掙紮的初衷。
“塵音, 你對我沒有一點好感麼？”段致恆走近她。
“我很欣賞你, 也可以稱為好感。”江塵音看著他認真地說, “可是你明白那種感覺麼，就是並不想發(fā)展成另一段關係的感覺。”
“就是你不喜歡我。”段致恆苦笑道。
“我很抱歉，但是……”江塵音頓了頓，對他一笑，“我不願意傷害別人，可我現(xiàn)在明明對你沒有那個意思, 卻讓你在我身上花費精力, 到時候的結(jié)果不會是你想要的。所以, 我想我們有必要談清楚這件事情。”
段致恆試探著問她：“也許是時間問題呢？我們才不過認識兩個多月。”
江塵音眼神裏帶了點歉意：“可是現(xiàn)在我們的關係已經(jīng)有點曖昧了，而且我完全沒有想要跟你在一起。”
段致恆再度沉默了一下，而後發(fā)出一聲低笑，含著一點苦澀：“你這麼說，我還覺得挺難過的。我對你很有好感，不隻是我們合適而已，你的性情我非常喜歡，我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夠跟像你一樣的女性交往，也希望我將來的妻子就是這樣溫柔善良的人。”
這迴輪到江塵音沉默了，久久才道：“抱歉。”
“別……”段致恆擺了擺手，仍是微笑道：“你拒絕的理由反倒讓我更欣賞你，現(xiàn)在有很多人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就在一起了，你不喜歡我所以拒絕我的示好，我覺得沒問題，雖然我很難過。”
他的幽默風趣又出來了，可是江塵音這次笑不出來了。
她再度認真地對他說：“段導，對不起。”
“既然如此……”段致恆仰頭看向夜空，長歎了一口氣，隨後對她笑道：“我送你迴去吧。”
江塵音微微搖頭，“我打車迴去。”
段致恆深唿吸，忍不住笑道：“最後一次送你迴去都不可以了麼？”
“抱歉。”她伸出手去，細潤的指腹在燈光下仿佛有流光浮動，“希望我們以後是真正的朋友。”
“我總覺得我失戀了……”段致恆惋惜地笑笑，伸出手去跟她相握，“那……作為補償，我的戲你不考慮一下麼？”
“當然考慮，很有意思的片子。”江塵音笑了，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段致恆沒有故意握緊她的手，他很紳士，一直都如此。
他沉默著看她轉(zhuǎn)身離開，目送她走了好幾步，這才對她說：“路上小心，再見，塵音。”
在家裏的薄暮雨把飯菜做好，在飯廳裏一直呆坐到天色暗下來，身體都有些僵了。
飯桌上擺著一道可樂雞翅，一道麻婆豆腐，還有一道青菜湯。全都是尚未動過的樣子，也沒有了溫度，她就這麼愣愣地盯著飯桌上的菜看，眼睛裏卻沒有焦距。
今晚就像是一條分界線，如果江塵音跨過去了，那今後就不會再有她什麼事了。江塵音的生命中隻會有一個人帶來跟愛有關的感受，這個位置一旦被占據(jù)，她的存在便不再有意義了。
她的所思所想所做都會變成多餘，就連待在江塵音身邊都會變成奢望。
她摸出手機來看，江塵音沒有來信息，她頓時眼眸更黯淡。大概是在跟段致恆還有他的朋友們觥籌交錯，暢談時事。段致恆的朋友們一定也是談吐文雅的長輩，這些人也會覺得段致恆跟江塵音很配，他們會用玩笑的口吻表述這個觀點。
她咬了咬唇，難以想象江塵音會怎麼迴應。但段致恆應該是不會解釋的，他會繼續(xù)無微不至地關心江塵音的情緒，或許還會順著朋友們的調(diào)侃，在酒席結(jié)束以後向江塵音表明心意。
薄暮雨握緊了手機，手指頭都發(fā)白發(fā)疼，胃部也隱隱疼起來。
她看了看桌麵上的飯菜，把手機丟到一邊，盛了一碗飯來吃。本來剛煮熟時香軟的米飯已經(jīng)變冷，她眼睛一眨不眨，一口一口地扒進嘴裏，機械一般地咀嚼。
胃還在疼，她生硬地吃著飯，可有時候連著扒進去好幾口都吞不下去。她懊惱地丟開飯碗，筷子叮叮咣咣地在光滑的桌麵上滾動。
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因為怕江塵音迴來以後生活會完全變了個樣子麼？江塵音明明沒有喜歡段致恆的。
薄暮雨捂著胃部，想扯開唇角笑一笑，但下一秒她就想到了江塵音曾模糊地迴答過也許以後會對段致恆有別的意思。
胃疼似乎蔓上了心口，她心裏酸疼苦澀，身上好像都沒有哪裏是舒服的，唿吸都不暢。她後知後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一片模糊，眼睛又脹疼又發(fā)燙，眼淚滾落下來。
薄暮雨慌張地抽出紙巾來擦，把紙巾揉成一團按在眼睛上。她在想，不能哭，會被江塵音發(fā)現(xiàn)的，到時候她該怎麼解釋……
不過下一瞬她就怔愣住了，這個時候江塵音不會迴來的。
她心間那潛藏的期翼被徹底擊碎，眼淚全都沒入被揉成一團的紙巾裏。
飯廳外突然傳來踩著拖鞋的平穩(wěn)步伐，越來越近。
不會的……這怎麼可能……
薄暮雨慌張地用手抹幹淨自己的眼睛，把桌麵上的幾團紙巾撿起來扔到垃圾簍裏。
然後呢……還有什麼……
薄暮雨急紅了臉，趕緊站起來眨了好幾下眼睛，把剛才的淚意隱去，心裏頭的喜悅鋪天蓋地。她離開座位疾步出去，邊走還邊微微弓著身體，低著頭抹眼角確定沒有破綻，誰知迎頭就撞上一個柔軟的身體，耳邊同時響起一陣低唿。
“啊……暮雨，你跑這麼急幹什麼？”江塵音疼得臉都皺了，一隻手捂住自己的鎖骨處。
“我……”薄暮雨揉著自己被撞疼的鼻子，江塵音皺著臉的表情卻陡然生動起來，她顧不上別的，直接抱住了江塵音。
江塵音愣了一下，看向飯桌上還沒動的菜，忽然就想到了去年薄暮雨生日時自己承諾過的那些話。她把她承諾過絕對不會丟下的人丟在家裏，為了別人而丟下了。
她莫名地這麼認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感襲上心頭。
這時的薄暮雨緊抱著她，說著話都忍不住翹起唇，“音姨，你怎麼迴來了？才九點多，我以為你很晚才會迴來的。”
“因為餓了，所以要迴來吃飯啊。”江塵音低下頭，眼睫在燈光下好像有光在流動，她輕聲笑著摸薄暮雨的頭發(fā)：“我想吃可樂雞翅了。”
薄暮雨有點疑惑地抬起頭：“你沒有吃飽麼？段叔叔訂的餐廳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江塵音沉默了一下，然後仍舊勾起唇：“對，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我要迴家裏來吃。”
薄暮雨眉心緊了緊，她從江塵音的笑容裏看出來不一樣的東西。今天晚上的生日宴應該沒有這麼簡單，會是她希望的那樣麼？
她那個根本不敢說出來的希望，那個惡劣卻又忍不住的念想。
她不敢告訴江塵音，不敢開口去問。
埋在江塵音脖頸良久以後，薄暮雨壓了壓情緒，對她說：“音姨，我把飯菜熱一熱，你換好衣服下來吃吧。”
“嗯，那我上樓換衣服。”江塵音摸了摸薄暮雨的眼角，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低柔地對她說：“跟我一起吃，還有那個蛋糕，我也要吃。”
柔軟的指腹觸碰在薄暮雨的眼角，帶著憐惜和寵溺。
江塵音知道她難過了。
薄暮雨的心裏一下子就又甜又酸，甜的是江塵音知道她不舍得卻一言不發(fā)，酸的是江塵音並不明白這樣的情緒已經(jīng)不再是基於親情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對江塵音露出自己的小虎牙：“好，我去熱飯菜。”
江塵音彎著唇衝她眨了一下眼，轉(zhuǎn)身上樓了。
薄暮雨立刻就去熱菜，廚房裏傳出她忙碌的聲音，她的身影也在櫥櫃和飯廳之間來迴數(shù)次，這棟房子裏的空氣仿佛都因為這些聲響而充滿了清甜的味道。
等江塵音換好衣服下來，薄暮雨還沒把菜熱完，兩個人一起合作，飯廳裏沒多久就飄起了香味。
江塵音吃那道可樂雞翅的時候，薄暮雨眼睛直盯著她，不知道重新熱一遍會不會壞了味道，也不知道會不會多出來什麼味道，總之是很緊張。
不過江塵音吃得很認真，動作緩慢文雅，輕輕地咬住肉，幅度很小，吃完以後眼睛裏盈滿了對薄暮雨的誇讚，連說了好幾次“很好吃”。
等這頓飯吃完就已經(jīng)接近十點了，江塵音堅持跟薄暮雨一起吃蛋糕。
她今晚有一點奇怪，薄暮雨給她把切了一塊的蛋糕端到麵前，如是想道。
在江塵音快把那塊小蛋糕吃完之前，薄暮雨終於忍不住問道：“音姨……今天晚上是發(fā)生什麼事情了麼？”
江塵音頓了頓，驀地輕笑一聲看向薄暮雨。
薄暮雨抿了一下唇，握住她的手腕：“有什麼是可以跟我說的麼？”
江塵音眉眼愈發(fā)暖了：“有什麼是不可以跟你說的？”
薄暮雨一聽，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起來。她把椅子拉近一點，跟江塵音坐得很近。她的直覺告訴她，江塵音要告訴她的，正是她想聽到的。
“其實就是……”江塵音頓了一下，用小叉子挖了一點奶油送到薄暮雨嘴邊，在薄暮雨乖乖含住那口奶油以後溫聲道：“我今晚拒絕了段導，也跟他說清楚了，以後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薄暮雨嘴唇邊沾了奶油，剛要問話就被江塵音拿紙巾按著嘴唇，指腹跟嘴唇隻隔著一張薄薄的紙，薄暮雨突然心旌搖曳起來。
江塵音擦幹淨以後沒有馬上離開，手指稍稍挪到她的唇角邊，歎了聲氣以後笑了，話裏似乎多了一點惆悵：“那天我跟於昕說的你都聽到了，我很矛盾。我既不願意再碰愛情，又想要在遇到一個喜歡的人的時候主動追求，這兩者本身就是矛盾的，沒有相處就不會有感情。這種矛盾的想法在我認識段導以後反複出現(xiàn)過，如果他一開始就表現(xiàn)得很明顯，那我跟他一定不會有後來的來往。
可是他沒有，他的確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所以在抵觸有人抱著這種念頭跟我往來的基礎上，我打算試一試能不能喜歡上他。但事實是我對他沒有一點心動，到現(xiàn)在，到今天為止，我沒有心動，可是我跟他的關係已經(jīng)曖昧不明了。”
說到這裏，江塵音停了下來，幽幽地又歎了一聲氣，聽起來很疲憊。
而她說到這一步，剩下的那些也不需要再說了。
薄暮雨凝望著她，話音沉沉：“你們的狀態(tài)變成了你最不想看到的樣子，就是對方很有可能受到傷害。”
江塵音點頭，把紙巾放到桌麵上，然後不緊不鬆地摟住薄暮雨，麵容雖然帶著倦意，但卻柔婉地對薄暮雨笑：“所以啊，我想迴來吃可樂雞翅了。對我來說，今晚你做的可樂雞翅才是合我胃口的，我不想再考慮那麼多了，也不想掙紮了。”
她柔弱下來的模樣讓薄暮雨感到心疼，薄暮雨想都不想地把她摟進懷裏來：“那就不要考慮了，不要再想那麼多了。”
江塵音順從地閉上眼睛，現(xiàn)在靠著的肩膀並不強大，但對她來說是避風港一樣的存在，是陽光。
“暮雨，我累了……”江塵音在薄暮雨耳邊低喃不止。
薄暮雨心疼得收緊雙臂，咬了一下唇，聲音含了點沙啞：“我知道，我都明白。”
她得到了今晚心心念念的結(jié)果，她喜歡著的人沒有被奪走，沒有屬於別人，可是她卻笑不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這樣的生活維持一輩子就好了，隻有她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