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雨是最後一個入席的, 還是坐在江塵音旁邊。


    今天葉夏嵐很高興, 不停地說這個生日絕對是這麼多年來過得最開心的。女兒懂事又聽話, 事業(yè)順利, 夫妻兩個人也身體健康，她把所有值得高興的事情都說了個遍。


    藍(lán)於昕是第一次來，但不是跟葉夏嵐很陌生, 以前因為江塵音的緣故曾經(jīng)見過多次。再加上藍(lán)於昕本來就不是容易冷場的人, 跟葉夏嵐一起又喝又聊，兩個女人喝得臉頰通紅。


    江塵音隻偶爾接接話, 聊了幾句，更多的是安靜地喝著果汁麵帶笑容地聽她們聊天。


    可從開席一直到結(jié)束, 江塵音的視線都隻是從薄暮雨臉上掠過，一秒鍾都沒有停留, 甚至有時候是為了看別的東西才順帶看了她一眼。


    薄暮雨默默地吃著飯, 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晚飯過後端上了生日蛋糕，葉夏嵐吹了蠟燭許了願望, 然後吃了一小塊蛋糕。除了薄暮雨之外, 大家都不愛吃甜食，沒一會兒就把蛋糕端走了。


    薄暮雨給葉夏嵐送了一對耳環(huán), 葉夏嵐開心得拉著江塵音跟藍(lán)於昕猛地誇薄暮雨。


    沒一會兒, 葉夏嵐閑不住嘴，拉上江塵音和藍(lán)於昕到陽臺去吃零食聊天, 美其名曰“賞月”。這三個女人湊在一起, 薄明良插不進(jìn)嘴, 薄暮雨也不是一路人，兩父女便去收拾碗筷。


    薄暮雨擦著薄明良洗幹淨(jìng)的碗筷，像是隨口一問似的道：“爸，下午音姨來家裏以後有沒有說什麼？”


    “說什麼？”薄明良不明白她的意思，扭頭看她一眼，“你問的是哪方麵的？”


    薄暮雨繼續(xù)問：“就是有關(guān)最近的，她有沒有提起？”


    薄明良刷碗的動作頓住，皺著眉想了想：“小江一來就是跟你媽在一起，好像沒聽她說什麼……哦對，說了剛從影視基地迴來，然後來的路上給你買了芒果班戟跟雙皮奶。”


    這說跟沒說沒區(qū)別……


    薄暮雨微微搖頭，再問：“除了這些呢？”


    薄明良恢複了刷碗的動作，笑著說：“然後就沒有了，因為你媽把她拉去陽臺了，沒有我的位置。”


    “算了……”薄暮雨低喃一句，默默地擦著碗筷。


    江塵音來家裏的時候薄明良基本上都會迴避，讓江塵音跟葉夏嵐這兩姐妹聚，除非吃飯或者葉夏嵐叫他過來，不然他全程跟江塵音幾乎沒說上幾句話。


    等刷完碗，薄明良迴房裏打遊戲，薄暮雨走到廚房跟客廳的走廊拐角處，聽著陽臺處過來的隱約談笑聲。


    她的臉龐被陰影籠罩，整個人都很安靜。


    陽臺處，三個女人圍著小桌子坐，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酒勁上來的藍(lán)於昕和葉夏嵐異常地話多。


    藍(lán)於昕剝了兩顆開心果扔進(jìn)嘴裏，打了個飽嗝，“葉姐，你說說你真是生孩子太早了，你才比我大幾歲啊？那小木頭都快二十三了，真可怕。”


    葉夏嵐也打了個飽嗝，而且比藍(lán)於昕的要長，歎著氣說：“我能怎麼辦啊？懷孕了啊當(dāng)時，一條生命啊我哪裏舍得流掉？而且我家老頭子高興得很，非要我生下來。”


    這兩個人一人一個飽嗝讓江塵音眉梢抖了抖，想笑又不好真的笑出來，隻得微微低頭借著喝水遮掩。


    藍(lán)於昕撩了撩頭發(fā)，恍然道：“也是，要是流了就沒有小木頭了，這小木頭還挺可愛的，難得見一個女孩子這麼愣的。”


    葉夏嵐用力一拍藍(lán)於昕伸過來抓開心果的手，怒目而視：“不許說我女兒傻！”


    “啊啊啊！”藍(lán)於昕往自己被拍紅的手背哈氣，氣惱道：“我哪有說她傻！我明明在誇她可愛！”


    江塵音這下子忍不住了，放下杯子笑出來：“你們兩個夠了吧？一個四十出頭，一個也三十好幾了，還像小朋友一樣。”


    葉夏嵐指著藍(lán)於昕：“江老師，她說我寶貝兒傻！你都沒有點反應(yīng)麼？”


    藍(lán)於昕瞪圓了眼睛抓住葉夏嵐的手指：“我沒有！”


    江塵音無奈地笑著搖頭，這兩個人平時就不怎麼正經(jīng)，現(xiàn)在撒起酒瘋來更是了不得，這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一樣。


    葉夏嵐甩開她的手，“哼”了一聲說：“我寶貝兒一點也不傻，搶手得很。喏，前段時間小君跟若薇還告訴我老爺子想讓她當(dāng)孫媳婦呢！”


    江塵音整個人都震住了，“然後你怎麼迴答的？”


    藍(lán)於昕也好奇地踢了踢葉夏嵐的腳：“啊，怎麼迴答的？”


    葉夏嵐嘿嘿笑道：“隨便迴答了兩句，就說讓小雨自己選，我不管她這個事。”


    江塵音下意識地微微鬆了口氣，拿過茶杯放在手裏摩挲，聲音低低道：“還是讓她自己做主比較好，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


    “就是，都什麼年代了，還操心孩子找對象？”藍(lán)於昕嘟嘟囔囔的，扔開心果殼的動作都不穩(wěn)。


    話題被扯開，葉夏嵐揪住藍(lán)於昕要抓零食的手：“對，應(yīng)該先操心你！你什麼時候結(jié)婚！”


    “結(jié)什麼婚？老娘還沒玩夠呢！”


    江塵音旁觀著這兩個活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黑幕般夜空，耳旁的笑罵聲逐漸遠(yuǎn)去，仿佛自己跟現(xiàn)實隔絕開來。


    天色已晚，薄明良摟著還激動的葉夏嵐，兩個人一起送江塵音跟藍(lán)於昕出門。


    藍(lán)於昕臉紅得跟什麼似的，一雙狐媚的眼睛不停地放電，一直嚷著要留下來跟葉夏嵐繼續(xù)喝，一副相見恨晚的畫麵。


    “葉姐，下次再喝，上我家！”藍(lán)於昕說著還給葉夏嵐拋了個媚眼。


    “沒問題，喝通宵！”葉夏嵐開心得用力地拍丈夫?qū)捄竦谋场?br />

    “喝什麼喝？都喝成什麼樣子了？”江塵音沒好氣地扶了一下藍(lán)於昕，然後客氣地對薄明良道：“良哥，那你照顧夏嵐了，我們這就迴去了。”


    薄明良邊開門邊關(guān)心道：“哎，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這時薄暮雨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在藍(lán)於昕跟葉夏嵐那充滿酒氣的話和笑聲裏顯得格外清澈：“爸，媽，我出去送送音姨跟藍(lán)姐姐。”


    薄明良答應(yīng)道：“去吧。”


    江塵音跟薄明良點了個頭，拉著藍(lán)於昕出門了，薄暮雨很快跟上。


    下樓的電梯裏沒有人開口，隻有藍(lán)於昕一直在揉著腦袋，發(fā)出模糊的支吾聲，似乎開始不舒服了。


    距離車庫有一段路，夜裏人少，蟬鳴聲此起彼伏。


    薄暮雨停下腳步，輕聲開口：“音姨。”


    走在前麵的江塵音也跟著停下，但是沒有轉(zhuǎn)身。薄暮雨看到她攬著藍(lán)於昕肩膀的手有點不自然地緊了緊，脊背挺直，稍稍低了頭。


    “怎麼不走了？”藍(lán)於昕一頭霧水，“江老師，小朋友……小木頭，你們兩個幹嘛呢？”


    沒有人迴答她的問題，薄暮雨的視線一直鎖定著江塵音，腳步緩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江塵音突然鬆開藍(lán)於昕：“於昕，你先去車庫等我。”


    “不是，你們兩個吵架了？什麼時候……”


    “去車庫等我！”江塵音打斷她，臉色冷了下來。


    藍(lán)於昕醉是醉的，但沒有全醉，她一看這架勢，酒就醒了一小半。這兩個人肯定有事情，而且不是小事，這場麵她可從來沒見過。


    “你悠著點。”


    她拍了拍江塵音的肩膀，然後給薄暮雨使了個眼色就溜了。江塵音明顯不想讓她知道，而且心情也不怎麼好，她還是識相的。


    “音姨……”薄暮雨又叫了江塵音一次。


    江塵音沒有轉(zhuǎn)身，就那樣靜靜地背對著薄暮雨。


    “你知道了，對不對？”


    通向車庫的小道上很安靜，隻有蟬鳴聲。薄暮雨咬著唇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雙眼開始發(fā)紅發(fā)澀，心裏沉重得就像有一塊大石頭橫在那裏。


    如果說從迴到家以後她隻是在懷疑，那麼此刻江塵音的沉默就讓她確定了那個猜測。江塵音知道了，知道她心裏藏著的隱秘愛意，或許也知道了她那不該生出的奢望。


    江塵音沒有迴答，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卻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微微發(fā)顫。


    薄暮雨紅著眼睛，走到她身後很近的地方停下，伸出去想要像從前一樣抱她的手停在半途，最後頹然地落下去。


    身後熟悉的氣息讓江塵音嘴唇翕動，她心裏在隱隱作痛。


    薄暮雨啞著聲音道：“音姨，你今晚一直都沒有對我笑。你從來沒有那樣過，不管我們多少天沒有見麵，你看到我都會很溫柔地對我笑，摸我的頭發(fā)，牽我的手。隻要我跟你說話，你就會一直看著我，從來不會避開我。”


    她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悲傷，就連想要強(qiáng)撐起笑容露出江塵音喜歡的那對小虎牙都不能夠。


    “我以為那是我永遠(yuǎn)都能擁有的，所以我貪心地想要試一試能不能得到更多。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是我的錯……”


    江塵音抬起了頭，闔起雙眸用力地咬住唇，唿吸都變得艱難。


    “我不應(yīng)該……”薄暮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胡亂地抹去眼淚，“我從來都沒有想要讓你為難，我想過如果我沒有發(fā)現(xiàn)你對我有一點點感覺，那我就退迴到我原本的位置去……我沒有想過你會知道……”


    江塵音肩膀都在顫抖，抬起一隻手捂住了嘴，嘴唇都咬出了痕。她的心就像大雨將至，說不出的潮濕和悶疼。


    薄暮雨低下頭，眼淚不停地滾落，無措又慌亂，低泣著說：“對不起，音姨，我不會讓你為難的……你不要討厭我……”


    她哭得唿吸不暢，因為壓製著情緒，頭悶悶地疼起來。她再度伸出手想要抱一抱江塵音，但那雙手怎麼都伸不過去，指尖已經(jīng)觸碰到江塵音的衣服，她咬著牙硬生生地忍下來。


    “音姨，以後想到我的時候，想想我以前的樣子。”薄暮雨忽然笑起來，笑聲夾著泣音，“那樣就不會討厭我了……”


    她淚流滿麵，深深地看著江塵音的背影，腳步在往後一步一步退去。江塵音仍舊沒有轉(zhuǎn)過身來，沒有給她從前那樣溫柔的目光和微笑，隻有冰冷的背影。


    她咬住下唇，閉了閉眼把江塵音的身影牢記，轉(zhuǎn)身往來路跑。


    江塵音睫羽濕了，濃重的悲傷伴隨著薄暮雨跑開的腳步聲，像海浪一樣席卷她的意識，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迴到家裏，薄明良跟葉夏嵐已經(jīng)迴了房間，薄暮雨一路跑迴來，關(guān)上門以後舉步艱難。


    她整個人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捂著嘴迴到房裏後靠在門板上，淚水洶湧地奪眶而出。她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然後無力地滑下來，坐到地板上。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江塵音會知道自己的感情，她費(fèi)盡心機(jī)地隱藏隻為了能夠保住她們之間最初的親情。等到她確定江塵音對她沒有愛情上的喜歡，她就會徹底死心，迴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那是她一輩子都能夠擁有的，絕對不會失去的。


    可是為什麼要讓江塵音知道？


    薄暮雨眼眶蓄滿了淚，她隔著霧氣去看自己發(fā)顫的手。她剛才連再抱一抱江塵音都不敢，她害怕江塵音掙脫，也害怕江塵音轉(zhuǎn)過來對她露出疏遠(yuǎn)的神情。


    她抱住膝蓋壓抑著聲音在哭，身體抖得厲害。為什麼要讓江塵音發(fā)現(xiàn)她的感情，為什麼她連最後最寶貴的東西都保護(hù)不了，現(xiàn)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再也不會得到江塵音的擁抱，還有那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她再也迴不到那個有江塵音在的家裏，迴不到江塵音的身邊。


    她今後的生命裏不會再有江塵音了，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