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於昕挑著眉說她約了蘇漫見麵，而且還要求蘇漫帶上薄暮雨的時候, 江塵音埋頭在文件堆裏。


    藍於昕見江塵音停了寫字的動作, 收起一點玩笑的口吻, 認真道：“你要不要去見她？”


    江塵音抬頭，對上藍於昕的視線, 沒說話。


    “你很久沒見她了吧, 要不要看看她？你可以在附近，不用跟我一起見她們, 畢竟蘇漫是要把我挖走, 你在場就談不下去了。”


    藍於昕又問了一次，沒有帶著戲謔或者別的不合時宜的語氣, 也沒有明著說什麼, 更沒有什麼敏感字眼讓江塵音聽到然後退縮。


    江塵音還是沒有迴答, 但是停了筆, 身體靠向椅背，扭頭看著窗外。她的神情在透進來的光線裏看不真切，她的沉默使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有半年的時間了吧, 江塵音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的。在這一個一個難捱的日子裏, 她不能被家人察覺自己迫切地想要知道薄暮雨的近況。


    這種日子快要把她逼瘋了，可是沒有人知道，她也在盡量地不讓任何人知道。


    但不管她怎麼跟薄暮雨默契地遠離對方, 她都不能忽略那一點, 她想見薄暮雨。她想看看這個孩子這幾個月有沒有消瘦, 她想看看這個孩子露出小虎牙微笑的樣子, 還有很多很多，她都想看看。


    她們還可以見麵麼？還可以跟對方笑著說話麼？


    江塵音想到這些就眼睛發澀，緊接著便迴憶到葉夏嵐生日那天，身後那連哭泣都在壓抑著的女孩子。


    藍於昕這時打斷了她的思緒：“江老師，晚點我把時間跟地址發微信給你啊，記得看。”


    江塵音收迴目光，怔怔地盯著桌麵上的文件，卻連筆都沒有再拿起。


    藍於昕搖了搖頭，心疼又無奈。


    跟蘇漫相約那天，藍於昕沒帶助理赴的約，打開包廂門看到薄暮雨的時候她頓了頓腳步，嘴角勾起的笑容意味深長。


    包廂裏隻有蘇漫跟薄暮雨，菜還沒有上，等藍於昕坐下以後蘇漫才招來服務員。


    藍於昕點完東西，跟薄暮雨拋了個媚眼：“小朋友，好久不見嘛，都不找姐姐我出去玩。”


    薄暮雨跟藍於昕的關係因為江塵音而半生不熟，笑容自然顯得親切一點：“藍姐姐，我工作比較忙，而且你行程也很滿，所以才沒有約你的。”


    藍於昕微微驚訝道：“我這段時間都不忙啊，而且都在秦州，怎麼，江老師沒告訴你？”


    薄暮雨眼神略有閃躲，笑了一下道：“是麼？那可能是我記不清楚了。”


    她這下意識的反應讓藍於昕心裏暗笑，這兩個人絕對捅破窗戶紙了，而且很默契地在偽裝出一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這就好玩了，藍於昕激動得又給薄暮雨拋了個媚眼：“好嘛，那有空一定要約姐姐出去玩，肯定答應你。”


    剛說了幾句話就不停放電，蘇漫在旁邊皺起了眉，跟外界對藍於昕的傳聞倒是符合。


    藍於昕逗得差不多了，看向蘇漫，正色了些：“蘇總，現在可以開始談你的想法了。”


    蘇漫收了收對她的看法，說道：“藍小姐的合約很快就到期了，很多公司都拋出了橄欖枝，不知道藍小姐希望下一個東家滿足什麼條件？”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找下家？我在嘉億待了這麼多年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藍於昕挑著眉，妖嬈地撩了一下自己的巧克力色卷發，衝著蘇漫眨了眨眼。


    蘇漫笑著接上話：“不試試怎麼知道你不會找下家？而且以你現在的地位完全足夠自立門戶，可是你卻沒有離開，你應該對東家有要求的吧。”


    “你還蠻聰明的。”藍於昕靠著椅背兩腿交疊，雙臂環胸歎笑道，“因為我懶得管事情所以不自立門戶，而且我需要有足夠的個人空間，我不可能到了這個時候還豁出命去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吧？”


    蘇漫若有所思地點頭，在心裏默默打算。


    藍於昕見狀，笑道：“所以啊，蘇總有什麼優勢可以讓我選擇？”


    薄暮雨聽著這暗藏深意的一來一往，不免在心裏為蘇漫捏了一把汗。藍於昕留在嘉億有很多原因，因為嘉億給藍於昕很大的自由權，而這一點當然不是平白無故的，一想就知道一定有江塵音的原因。


    蘇漫挖藍於昕是要賺錢的，在一定程度上給藍於昕的權利就不會有嘉億那麼大。


    蘇漫還在想，藍於昕又很快擺了擺手，下巴抬了抬，指向薄暮雨：“如果我選擇宏盛，我拍的戲都要小朋友寫的劇本，可以麼？”


    “啊？”薄暮雨驚訝。


    蘇漫失笑：“藍小姐好像很喜歡小雨的樣子，不過公司要投拍的劇本都會進行篩選的，質量你可以放心。”


    “不不不，我隻要她。”藍於昕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今年你們的《戰神》就要上映了吧？我很感興趣啊。而且小木頭現在這麼厲害，以後前途無量，我當然要把優秀的資源搶到手了。”


    又是“小朋友”又是“小木頭”的，薄暮雨隻想扶額，藍於昕到底給她起的都是什麼外號？


    “這個……”蘇漫抿了抿唇沉吟，她準備了跟合約有關的寬鬆福利來吸引藍於昕，沒想到藍於昕的要求這麼奇葩。


    藍於昕咳嗽了一聲，略微收了收玩樂的口吻，“算了，這些後麵再談吧，我餓了，先等飯吃。”


    蘇漫眼皮一跳，這個人怎麼思維跳得這麼快？


    她正這麼覺得，藍於昕把椅子拉往薄暮雨的方向，兩個人開始敘舊了。


    應該說是藍於昕叨叨個不停，薄暮雨微微側頭聽著話，偶爾勾著唇笑笑。


    “我前兩天去看江老師啊，問她春節要不要出去玩，你也一起去啊？”


    “還有，江老爺子說你好長時間沒去了，你有這麼忙麼？”


    “對了，我還沒去過你家，我買了蛋糕去江老師家結果她家裏沒人吃，我應該買去你那裏的。”


    蘇漫嘴角抖了幾下，對藍於昕的印象多了一層“話癆”。


    等她們吃完這頓飯，出了餐廳門藍於昕就告辭了，留下蘇漫跟薄暮雨漫步在街道上。


    天氣寒冷，路人很少，江塵音從餐廳拐角出來。


    薄暮雨穿著卡其色的大衣，側臉輪廓被雪色勾勒得愈加清疏，記憶中那仿若流水似的黑色長發乖巧服帖地垂在她的背後，比起半年前長了些。


    她好像瘦了點，眉目也更成熟了些，江塵音這麼想著。


    薄暮雨跟蘇漫停下腳步，蘇漫歎了聲氣：“今天的情況完全是我沒有想到的，我猜到她需要足夠的私人空間，可是後來她的要求我真的意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藍姐姐為什麼會要求我也來。”薄暮雨喃喃道，這一點是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的。


    蘇漫捏了捏眉心：“我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跑得太快了。”


    薄暮雨點頭：“我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所以我很可能幫不上你。”


    說到這裏，她咬了一下唇。藍於昕剛才問了很多問題，全都是她能夠從江塵音那裏得知的，所以她一個都答不上。


    不過在藍於昕的話裏她也知道了一個模糊的信息，江塵音應該過得還好。她們默契地為那件事情保密，又默契地遠離對方，她從沒有一次為她們的默契感到這麼酸澀過。


    她揚起唇角笑，眼睛一澀要掉下淚來，她連忙雙手捂住口鼻作勢哈了一口熱氣，擦去眼角的濕潤。


    江塵音生生止住自己要上前的腳步，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前年自己生日的時候迴到房裏，手很冷，是薄暮雨用雙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裏，給她源源不斷的熱量。


    可是這一次的冬季，江塵音連上前去握住薄暮雨的手都不能夠，那些跨不過去的坎始終擋在她麵前。


    她要怎麼忽視那些巨大的阻礙？忽略兩家人的關係，忽略她們的年齡差，也忽略薄暮雨的將來麼？


    江塵音用力地咬住唇，手握成拳不敢再看薄暮雨的方向。


    談了一會兒之後薄暮雨跟蘇漫告別，路上遇到紅綠燈停下時她會想，藍於昕跟蘇漫見麵的事情要不要告訴江塵音？


    如果告訴，那要怎麼告訴？


    藍於昕一旦離開嘉億，多少都會給嘉億帶來損失。可她現在是宏盛的人，她告訴江塵音的話，那就是背叛了蘇漫。


    要怎麼讓江塵音把藍於昕合約到期的事情放在心上呢？薄暮雨一直到在小區停車場停好車，走在迴家的小道上都沒有想出一個穩妥的辦法來。


    走到樹蔭底下，她停住腳步。她跟江塵音還是可以聯係的吧，就算江塵音不會迴答她，可是至少聽到她在說什麼。隻要聽到她說話就夠了，不迴答也沒關係，隻有她自己一個人說也沒關係。


    就像去年江塵音的生日一樣，至少她發了一句“生日快樂”，她做到了她想要做的事。


    薄暮雨斂下眼簾，拿出手機撥打那個熟悉得刻在她心頭的號碼。


    但是下一秒她立刻掐斷了，剛才跟蘇漫說話時壓下去的淚水蓄在眼眶裏。江塵音不會想看到她的名字的，看到她的名字就會想起那一天她坦白的話，那讓江塵音連轉身都不願意的話。


    薄暮雨把手機緊握住低著頭，眼鼻酸澀的她緊咬住下唇。她們已經迴不去了，就連迴到親情都不能，是她親手摧毀了她們的牽絆。


    夜裏無人，風雪聲在耳際簌簌地響著，她任由眼淚流淌，蹲在樹蔭下默聲地哭泣。


    她想到那天，就是在這裏附近，她在江塵音身後坦白了自己的奢望，甚至還妄想江塵音能轉身看她一眼。


    平時江塵音給她的笑容她不敢再想，溫暖的擁抱她也不敢再想，她隻要江塵音轉身就好了。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了，她永遠地失去了藏在心裏很久的人。


    她用手背把眼淚抹掉，來不及抹掉的都沒入衣服裏。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肩膀顫抖著，眼淚不停落下。不久，她強忍住所有的情緒，隻留下眼尾的一抹紅，把手機揣迴口袋裏，站起身離開。


    遠處站著一個人，就站在那天始終沒有轉身的地方，看著剛才下意識關掉聲音的手機。


    屏幕上是剛剛讓手機震動了一下就安靜下來的名字，江塵音掩住嘴，濕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