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城鎮裏有一個古老的傳說。
相傳中世紀的時候, 這裏是一片森林。
森林裏的女巫擅長愛情魔藥,用自己萌生的愛情為原材料熬煮,兜售給過路的旅客。
久而久之, 隨著材料的告罄, 女巫的心逐漸變得幹涸, 冷硬, 沒有一絲波瀾。
於是她再也熬製不出愛情魔藥,也沒有辦法永葆青春。
她決定關閉自己的女巫小屋, 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女巫做下決定之前, 最後一位旅客踩著午夜的鍾聲趕到, 他帶給了女巫一枚鮮花戒指,道明自己的愛意, 喚醒了女巫冰封的心。
“最後, 女巫和自己心愛的人永遠生活在森林裏, 一直到老。鮮花戒指的傳說也就這麼延續下來了, 所以我們小鎮才會有製作鮮花戒指的傳統。”
店員絮絮叨叨地說著, 笑著說,“您和那位白頭發的先生一定是對感情很好的戀人吧?”
原先這兩位先生走進店裏的時候, 像是莫名畏懼那樣, 她完全不敢抬頭去看這位黑頭發的先生。但問題是她多看白頭發的先生幾眼, 後果比直接看黑頭發還要恐怖, 所以店員試圖賣戒指的招攬聲也低下來不少。
沒想到一轉頭, 這位黑頭發的先生竟然會返迴店裏,實在讓人大出所料。
“那位白頭發的先生似乎不太擅長表達感情,但他的目光卻一直在留意您呢。”
店員小心翼翼地將經過特殊處理的戒指放入黑色絲絨盒內:“這樣的目光我們在很多來店裏購物的客人身上見過,他們都是幸福的愛侶。”
“您的先生很在乎您,這毋庸置疑。”
“不用拿包裝袋, 直接給我。”
惡魔一向不喜歡聽漂亮話,但這一迴他卻罕見地沒有打斷這毫無意義的恭維。
店員一愣,思維立刻拐了個彎。
她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般隻會是買了戒指的客人決心求婚的時候,才會隻拿戒指盒離開。
“承蒙惠顧,祝您求婚成功。”
“順帶一提,這裏有一項傳統。如果打算同另一個人共度餘生,那一定要帶著他到長輩麵前讓長輩看看。即使是墓地麵前,長輩也會給予你們祝福的。”
求婚?
惡魔嗤笑一聲,倒也沒有開口解釋,看似將那方小小的戒指盒放進西裝口袋裏,事實上卻是穿過口袋放進了陰影內,旋即大跨步離開了這家飾品店。
外麵還在下雪,並且越來越大了,紛紛揚揚,將天地間都朦朦朧遮掩成一片。
陰影自發覆蓋在惡魔的腳下,讓那些雪水根本沾染不到他褲腳分毫。但事實上或許這有些多此一舉,因為以他身體的溫度,根本不足以讓它們融化。
其實很多時候,惡魔並不懂這些人類的悲歡,甚至嗤之以鼻。
他是從惡念中誕生的怪物,壞也壞得徹底。
但魔術師又是不同的。
對人類來說,這些似乎很重要。
隻要不從這個決戰副本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費盡心思想要置對方於死地,更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還是不死不休的宿敵。
惡魔頭一迴產生“就算是這樣平淡安逸的日子,但如果對象是魔術師的話,一直就這麼下去也不錯”的想法。
很危險,卻不討厭。把對象換成魔術師的話,一切都是那麼的合理。
他迴到了教堂的門口。
兩個城市有時差,公寓那邊還是早上,這邊就已經是下午,天空有些暗淡。
新落下的雪將先前來禱告的行人腳印重新填滿,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等到宗九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雪地裏,背景一片全是茫茫大雪,唯有他是格格不入的深沉顏色,就像畫布上沾染的那點不同,輕而易舉攫取他人的視線。
“祈禱結束了嗎?”
看到宗九出來,惡魔重新掛上習慣性的笑容。
他注意到那束潔白的百合花還留在白發青年的臂彎,並沒有送出去的跡象。
但事實上,比花更吸引他的是抱著花的人。
魔術師朝他彎起嘴角,忽然問道:“要和我去一個地方嗎?”
“難得的邀請。”
惡魔挑了挑眉,神色辨不出喜怒,“遵命,我的魔術師。”
於是宗九帶著他左拐右拐,熟練地穿行在這座小鎮的彎彎繞繞的巷子裏。
或許是今天心情的確很好的緣故,他也難得開口解釋。
“這裏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即使十多年過去,這裏仍舊如同被定格的老照片那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約莫走了二十幾分鍾,他們來到了一片用黑色鐵柵欄圍起來的墓地。
這一片一看就是被專門圍起來的,墓地裏矗立著石製的十字架。
來到這裏後,宗九就不說話了。
他走上前去,將手裏的花放在其中一個墓碑麵前。
灰色的石頭上書著老修女白色的名字,和搖曳的花瓣交織。
做完這一切後,他轉過身去,沒有直視惡魔,有些潦草地抓住那隻冰冷的手。
惡魔今天還是那副裝扮,手上戴著白色的手套,傲慢地像一位從油畫裏走出來的貴族。
然而魔術師的手沒有停留,它鑽進了手套裏麵,與那隻滿是疤痕的手相握。
一黑一白沉默地站在那個十字架墓碑前。
很久。
或許是五分鍾,或許是十分鍾,或許更久。沒有人在意。
等到惡魔甚至覺得對方的體溫將他燙到之後,宗九才終於開口。
“走吧。”
他說:“我們該迴家了。”
從舊教堂迴來後,就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改變似乎是相互的。是一個人,也可以是兩個人。
可究竟改變了什麼,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魔術師很少主動觸碰他,更是從來沒有主動求/歡過。
但是今天,這兩樣都被打破了。
迴到那間他們共同生活了將近一年的高級公寓後,宗九連外套都沒有脫,迴頭就為另一具冰冷的軀體獻上一個吻。而惡魔也沒有任何停滯或驚訝,順從了他的魔術師的意願,用舌尖掃過上顎,攫取著對方口中的溫度。
沒有人說話。
惡魔沉默著將自己親手為魔術師紮上的發圈解下,任由那一頭銀白色長發散落。
他們像兩頭正在博弈的野獸那樣,狠狠地糾/纏著深吻。
這和第一次的以外,後來的血腥交戰,甚至是鏡花水月的溫情脈脈都不一樣。
激烈,放縱,抓著對方的手腕或勾著脖頸。
比任何一次都要重都要深,男人力道狠厲到像是要把人生生咬碎了融到自己骨血裏。
夜幕開始降臨。聖誕節夜晚的燈光在外麵亮起。
一圈一圈的暖黃色彩燈纏繞在聖誕樹上,頂端的星星閃閃發亮,每一片冬青樹葉都染上了溫暖又曖昧的色澤。
雪越下越大了,從天國落下來的羽毛像是沒有止境,把視野可見的一切都裹上與魔術師長發相近的色澤。
“哈哈啊”
青年胸膛劇烈起伏,一張劇烈痙攣過後,他摸索著從床頭櫃裏掏出一包煙。
火苗在充滿水聲的室內竄起,在男人的指尖,照亮了那雙充滿暗意的金色雙眸。
宗九輕笑一聲,忽然撐起上半身,湊到他唇邊去點燃了這支煙。
煙霧騰起,是冷冽的薄荷味。
魔術師的麵容在樓下窗外的燈光和霧氣裏明滅。
白發美人一隻手夾著煙,慢悠悠地躺了迴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於挑釁無異。
“再深點。”
簡短的三個字,話音還沒落,他就被陰影騰空抱起,狠狠地抵到了牆上,足尖不受控製地繃緊。
沒有絲毫遲疑,惡魔輕而易舉就如了魔術師的願。
月光從窗簾外泄露,冰冷的劍抓住了這縷光,像是要拖著光芒沉入永無止盡的深淵那樣,自下而上殘忍釘死在牆背上,一下接著一下,如同狂風暴雨,急驟的雨點,永遠沒有止境,像是要就這樣撞到壞掉。
宗九一直在喘/息,沒有刻意壓抑。
黑暗中他們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也沒有人說話。
就連最喜歡在這種時候逗弄小魔術師的惡魔也反常地沉默,將一切力道集中到了動作上。
眾所周知,小魔術師不會抽煙。
但魔術師會。並不上癮,卻會借助尼古丁讓自己保持清醒。
早在更早的時候,在宗九從舊教堂裏走出來的那個剎那,惡魔看他的第一眼,就清楚這一點。
可現在,他們都心照不宣,沒有人挑明,隻有不知疲倦的頂撞。
是的了,隻要不挑明,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沒有什麼無限循環,也沒有什麼非要爭出個你死我活的宿敵,更沒有那些所謂的立場和敵對。僅僅隻是魔術師和魔鬼而已,僅此而已。
惡魔輕咬著他的肩胛骨,難得溫情的動作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和往常無二的聲音才在宗九的背後響起。
“寶貝,你今天真熱情。”
被按在牆上的魔術師哼笑,很快又被卷到斷斷續續的低/喘裏,再也聽不見下文。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攀至巔峰了。
不知道為什麼,惡魔很想看到對方此刻的表情。
想親吻他,想和他對視,想和他鼻尖相抵。
想為他帶上戒指,用人類的辦法。明明笨拙又可笑,但諷刺的是,麵對魔術師,惡魔從來都這麼無可奈何。
想法如同野草那樣瘋長。
然而就在轉身的那一刻,男人垂下的手裏攥著戒指,僵在了原地。
玫瑰花。
一支含苞欲放,嬌豔欲滴,再熟悉不過的玫瑰花。
決戰副本不可以動用任何特殊道具,但這卻是由惡魔親手給予魔術師的,可以無視一切道具使用阻礙的特殊道具。
【s級練習生宗九對您使用了b級道具:b612星球的玫瑰】
【您已經被固定,時限三分鍾】
魔術師喘著氣在黑暗裏同那雙暗金色瞳孔對視。
他看不清對方此刻的表情。
宗九想起諸葛暗對他說過的話。
惡魔很有可能和主係統做下交易,主係統給予惡魔權限,惡魔需要為它達成目的。交易的維係點很有可能就是強行與無限循環綁定。再聯係之前惡魔那幾句意味不明的話,結果顯而易見。
然而惡魔卻從來沒有在宗九麵前證實過這一點。
他太高傲了,既不屑用這樣示弱的方式博取無謂的同情,更不屑於用賣慘來拉低自己的高度。
或許對惡魔來說,不論他對魔術師的態度如何,始終都隻是他自己的事情。
又或許是他清楚,不屬於他的終會走。但如果這隻野喳喳的魔術師能夠飛迴來,那屬於他的終會屬於他。
冰冷的機械音在他耳邊響起。
【s級練習生宗九,主線任務已完成】
【很遺憾,您的1v1副本宣告失敗,您可以自由決定是否退出這個副本】
“原來你早就完成了主線任務”
惡魔沒有迴答,他也無法作答。
事實上,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接受“梅菲斯特”這個近乎玩笑,卻隻屬於魔術師一個人的名字時,他的主線任務就完成了。
惡魔贏了,但他選擇了留下來。留在這個副本裏,以一個敗者的姿態,甚至巧舌如簧編出一連串謊言,隻是為了編織一場美夢。
在這近乎永恆的三分鍾裏,惡魔用另外一種方式作答。
【導師已將該副本的勝利轉交給您】
【恭喜您獲得c位道具:萬能許願券。即刻脫離副本即可進行許願】
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宗九。
浮士德選擇了天主,脫離了梅菲斯特的的懷抱,那麼魔術師呢?魔術師會怎麼選擇?
可憐的魔鬼隻擁有一位契約者。
如果魔術師從這裏離開,那魔鬼就隻能一個人孤零零被遺棄了。
魔術師沒有遲疑。
他踮起腳,輕輕在魔鬼永不熄滅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脫離副本。
戒指從陰影中掉落,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