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韶這短短幾句話,在整個吃飯過程中,宋羽河的視線都死死粘在薄嶠身上,恨不得把自己變成掛件掛上去。
薄嶠被他看得連菜都吃不下去,平日裏的冷淡囂張悉數不見,耳根都微微紅了。
白韶和薄牧相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出來一個信息。
兒子可能要老樹開花了。
這一頓飯薄嶠吃得如坐針氈,好不容易吃完後匆匆結了賬拉著宋羽河就要溜。
白韶在後麵笑瞇瞇地喊:“這麼早就迴去啊,不去看煙花嗎?”
薄嶠惱羞成怒:“酒店天臺也能看——迴去了。”
說完,忙不迭跑了。
宋羽河被他拉著在後麵小跑,眼睛認真地看著薄嶠的側臉。
直到兩人離開了火鍋店停下步伐後,他才終於開口。
“先生!
薄嶠通紅的耳根在外麵冷風的唿嘯下終於降了溫,他故作淡然地迴頭:“怎麼?”
宋羽河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他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說話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薄嶠疑惑道:“你想說什麼?”
宋羽河也迷茫了:“我……我忘了。”
薄嶠見他小臉蒼白,將他的圍巾又繞了一圈,擋住半張臉,輕聲說:“走,迴去吧。”
宋羽河點點頭,乖乖被牽著在小路留下一串腳印。
本來薄嶠想迴了酒店後帶著宋羽河去天臺看煙花,但晚上溫度下降得太厲害,宋羽河免疫力又差,薄嶠不想他生病,便將他送迴房間。
宋羽河不舍地扒著門:“明天還去玩嗎?”
薄嶠輕笑:“想玩就去玩,不想玩就睡懶覺!
他抬手點了點宋羽河的眉心:“去睡覺吧。”
宋羽河這才輕輕將門關上了。
“哢噠”一聲脆響,宋羽河臉上的溫順笑容緩緩消失,他茫然地盯著緊閉的門看了好一會,才慢半拍地走到窗戶前。
薄嶠訂的房間有一圈落地窗,將三層窗簾拉開後便是一望無際的雪景,甚至能看到遠處的海麵。
這房間應該算是整個湛湛島視野最好的住處了。
宋羽河曲著膝蓋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看著外麵燈光雪光相映,怔然發著呆。
他無意識地去用手指去摩挲腳踝處的痣,好半天才發現另外一顆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竟然也變成血紅色,像是一個被針紮過似的傷口。
宋羽河茫然地看了一會腳踝,窗戶上突然倒映出一抹五彩斑斕的光芒。
他微微抬頭,正好第一朵煙花直直在漆黑的夜空炸裂開來,因為窗戶隔音效果很好,隻能看到一朵朵煙花陸續升入空中,無聲地炸開璀璨的光芒。
57突然開口,說:“你在想什麼?”
宋羽河一遍看煙花一遍隨口迴答:“想先生。”
57語氣不怎麼好:“想他什麼?”
“他對我很好!彼斡鸷诱f,“他還想救我!
57對所有無緣無故的善意都保持著警惕,更是厭惡每一個靠近宋羽河的人,聞言冷冷道:“在莫芬芬,也有人開始對你很好,但最終目的卻隻是想偷你的零件去賣廢鐵!
宋羽河看著煙花沉默好久,終於問出這句話:“你對先生……為什麼這麼排斥?”
57坦白直言:“我對任何可能傷害到你的人都排斥。”
看到煙花終於徹底放完,天幕又恢複漆黑,宋羽河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聲音輕得很。
“這裏不是莫芬芬了,57!
57從沒想過宋羽河竟然會對他說這句話,當即愣住了,好半天才匪夷所思地說:“你什麼意思?”
宋羽河垂著頭,呢喃地說:“這裏不會有人像莫芬芬的人那樣想要傷害我,你不用再費盡心思保護我了!
宋羽河說出這種話,57本該暴跳如雷的。
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宋羽河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57顫抖的聲音傳來。
“你……”
“你不需要我了嗎?”
宋羽河感覺到心髒一陣陣劇痛傳來,他抖著手抓著心口的衣襟,說出那些話活像是將他的心活生生剜去一塊,血淋淋的。
他蒼白著臉搖頭:“沒有。”
57像是看穿了他,自嘲一笑:“你就是不需要我了。”
宋羽河迴到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一個……
連身體都沒有的報廢仿生人了。
宋羽河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在膝蓋中,疼得他渾身都在發抖,他哽咽著說:“我沒有,我沒有……”
但是他隻是說出這一句“我沒有”,卻不能為此做出過多的解釋。
因為他這句話,本來就是在拋棄57。
57沒有再說話,他像是徹底沉寂了下去,不再給他任何迴應。
宋羽河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外麵的煙花再次在空中綻放。
他的瞳仁裏倒映著燦爛的煙花,嗚咽著說:“57,你抱抱我!
57生平第一次沒有理他。
已經好久沒做過噩夢的宋羽河在閉眼沉睡後,意識再一次墜入泥沼。
在夢中,他又迴到了莫芬芬。
迴到了57不能變成人形的那天。
那天的風很大,將沙子卷著刮得人臉上一陣生疼。
十二歲的宋羽河蜷縮在棲身的破舊小房間裏,木著小臉在磨那顆灰撲撲的石頭。
57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垂著無機質的眼睛看他。
“學會了嗎?”57突然輕輕開口問他。
宋羽河仰著頭朝他一笑,說:“學會啦,用小刀刻一下更好磨!
57笑了:“我是說,學會怎麼修仿生人和組裝信號發射器了嗎?”
宋羽河茫然看著他:“。繉W會了,但零件好難找啊,怎麼了嗎?”
57抬起被流銀腐蝕成骨架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淡淡道:“沒什麼,要好好長大啊!
宋羽河不明所以。
那是人形的57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要好好長大啊。
宋羽河心髒一抖,像是唿吸困難似的猛地從噩夢中清醒,那句機械的“要好好長大”依然迴蕩在他耳畔,好半天才終於停止。
他的嗅覺聽覺恢複,這才意識到周圍淡淡的薄荷香,以及薄嶠著急的聲音。
宋羽河迷茫地睜開眼睛,發現薄嶠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房裏,正焦急地看著他。
見到他醒來,薄嶠終於鬆了一口氣。
宋羽河還傻乎乎地問他:“先生,你怎麼在這裏?”
“你是傻小子嗎?”薄嶠難得對他生了氣,“好好的床不睡非得睡地上,就不怕生病嗎?”
宋羽河被罵懵了,要是宋關行這麼數落他,他早就反唇相譏懟迴去了。
但見到難得生一迴氣的薄嶠眉眼間都是怒氣,宋羽河微微一怔,好一會才試探著往上輕輕靠在薄嶠懷裏,雙手還張開摟住薄嶠的腰身。
薄嶠一噎,當即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宋羽河聽著薄嶠陡然開始急促跳動的心跳,小聲說:“我錯了,你別罵我!
薄嶠:“……”
薄嶠不知道宋羽河什麼時候突然進化成功,竟然還會撒嬌了。
他渾身緊繃,恨不得將人扔出去,好半天才幹巴巴地說:“我、我罵你了嗎?沒有吧,我就是讓你好好注意身體。”
他說完後,又開始在心中唾棄自己:“要命啊,明明我什麼都沒做錯,為什麼心虛成這樣?”
宋羽河一下就把炸毛的薄嶠安撫好,這才問:“先生大半夜找我什麼事啊?”
薄嶠又心虛了,他幹咳一聲,道:“就、就是想問問你,喜歡這裏嗎?”
宋羽河點點頭:“喜歡!
薄嶠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故作鎮定道:“那就好,睡覺吧,明天繼續玩。”
宋羽河“嗯”了一聲,見薄嶠起身就要走,神使鬼差地一把抱住薄嶠的手臂,眼巴巴看著他。
薄嶠耐心得很,問:“怎麼了?”
宋羽河欲言又止,好一會才說:“我做噩夢了。”
薄嶠又坐迴去,見他滿額頭都是冷汗也猜出來了,聲音放輕了,問:“做了什麼噩夢?”
“夢到57不要我了!
薄嶠失笑:“我聽宋關行說,你那個神經網絡修複已經逐漸步入正軌,都能修複好他了,他怎麼會不要你?”
宋羽河不說話,抱著薄嶠的手臂不願意撒手。
薄嶠也不打算現在走,給他掖了掖被子,耐心地問:“什麼時候能修好他?”
宋羽河點頭:“下個月就要開始試驗了,但不一定能成功!
薄嶠訝然挑眉,沒想到宋羽河連神經網絡這種好幾千萬的程序線路都能有機會修好,他拿濕巾將宋羽河額角的冷汗擦掉:“這是好事啊,怎麼悶悶不樂的?”
宋羽河說起能修好57時,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歡喜得蹦起來,相對比之前拿到流銀穩定器之前的亢奮,現在他的反應顯得過於冷淡鎮定了。
宋羽河也想問自己,為什麼都能修好57了,越逼近那個時間,他卻越不安呢?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但他卻根本想不出來。
他如實說:“我不知道!
“那就不多想了!北f,“閉眼,睡覺。”
宋羽河聽話地閉上眼睛,很快又睜開:“你不走吧?”
薄嶠失笑:“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宋羽河無法理解為什麼薄嶠要這麼麻煩,直接拍了拍床:“幹嘛要等我睡了再走,你直接在這裏睡好了!
薄嶠:“……”
在伏恩裏的時候,薄嶠還能鎮定自若地和宋羽河睡在同一張床上;但現在宋羽河的邀請對薄嶠來說就宛如一道催命符,第一反應便是光速拒絕。
他尷尬地說:“不用了,這不好。”
宋羽河不知道哪裏不好,但他不想勉強薄嶠,隻好將被子掀到頭頂,悶悶的聲音從中傳來:“那你現在就走吧,我自己睡!
薄嶠不像秦現那樣是個鋼鐵直男說走就走,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宋羽河掀開一條縫隙,疑惑地說:“我為什麼要生氣?”
薄嶠這才放下心來,哄了他幾句,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宋羽河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淩晨兩點了,他不想再做那種可怕的噩夢,隻好拿著光腦,開始和宋關行聊天。
宋關行一到周末就是個夜貓子,這個時間竟然還醒著,幾乎是秒迴。
【宋關行:乖崽!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吧,沒有奇怪的老男人用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硬要賴在你房間裏不走吧?比如房間門反鎖了他沒帶光腦這種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借口!
宋羽河:“???”
什麼亂七八糟的,他哥想象力怎麼就這麼豐富?
【宋南瓜:沒有,先生在隔壁房間裏睡呢,沒有要賴在我房間不走!
宋關行終於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薄嶠站在自己被反鎖的房間門口,注視著光禿禿什麼都沒戴出來的手腕,滿臉寫著麻木。
他出來時,忘記把開房門的光腦和電梯卡帶出來了。
薄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