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嶠渾身一僵,渾身顯而易見浮現一抹小針紮似的熱意,他偏過頭不敢去看宋羽河,隻能幹澀地說:“你該睡覺了。”
宋羽河在他脖頸上蹭來蹭去:“你喜歡我嗎?”
薄嶠沒有應答,沉默著扶著宋羽河的腰,讓他乖乖躺迴床上。
宋羽河這麼一折騰,也微微清醒了,眼巴巴看著薄嶠。
薄嶠手中拿著那團還沒展開的診斷單,他不想和迷迷糊糊的宋羽河說喜不喜歡的問題,轉移話題地問他:“診斷單怎麼迴事?你摔進醫院了?”
宋羽河乖得很,問什麼就答什麼:“嗯,摔懵了。”
薄嶠沒忍住,瞪他一眼:“你還有什麼瞞著我?”
宋羽河心虛地將腿從被子裏伸出來,就開始解開扣子作勢要把褲子脫下來。
薄嶠還在展開紙團的動作一頓,眉頭緊皺:“你……”
“膝蓋磕到了。”宋羽河將褲子蹬開,用被子蓋著大腿,隻露出磕得一片青紫的腿給薄嶠看,“有點疼。”
薄嶠本來還想看診斷書,但宋羽河這烏紫的膝蓋幾乎要滲出血了,嚇得他當即起身去找藥箱。
宋羽河也不嫌冷,隨手將薄嶠放在床上的診斷書塞到外套裏,翹著腳蹬薄嶠迴來。
隻是藥箱找迴來後,薄嶠又覺得上藥太慢,索性將宋羽河裹著被子打橫抱起往外走。
宋羽河迷茫地攬著他的脖子:“怎麼啦?”
“二樓有醫療艙。”薄嶠沉著臉抱著他上了二樓,路上還在數落他,“你在醫院沒進醫療艙嗎?那去醫院做什麼的?!”
宋羽河哼唧著說:“當時沒覺得疼,而且醫生說我吃止疼藥就好了。”
薄嶠冷冷道:“什麼庸醫,這種傷怎麼可能吃了止疼藥就好?下次別去了。”
宋羽河笑個不停:“好,下次不去了,我也好討厭醫院,味道難聞。”
薄嶠的二樓醫療艙一般不用,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放在那的,這還是第一次開啟。
宋羽河被輕柔地放進去,機器運轉了二十分鍾,那膝蓋上的烏紫就減輕不少。
半個小時後,膝蓋恢複如初,宋羽河已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薄嶠又將他抱迴去,檢查他身上沒有其他的傷,才徹底鬆下一口氣。
他本來想找那個診斷書繼續看的,但找來找去卻不見了,想了想那可能隻是對宋羽河膝蓋的診斷書,再說那小醫院連摔傷都隻讓吃止疼藥,想來也不是什麼太好的醫院。
薄嶠見宋羽河壓著外套睡得正香,也沒有再折騰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他剛離開房間,宋關行的通訊就催命似的打了過來。
薄嶠走迴客臥,淡淡接通:“嗯?”
宋關行劈頭蓋臉就問:“你是不是故意騙小止在你那睡了?”
薄嶠打開客臥陽臺的門,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麵漆黑的天幕,本能想要抽煙,但打火機都拿出來了,想了想還是沒打著。
他一邊漫不經心地開開合合打火機的蓋,發出清脆的聲響,一邊冷淡道:“宋關行,在你看來,我一直都是個齷齪下流的人,是嗎?”
宋關行愣了一下。
薄嶠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打火機上的花紋,輕聲說:“我如果真的喜歡羽河,不會畏畏縮縮故意吊著他;如果我對他沒那方便的意思,就絕對不會有一點逾越。”
宋關行木然看他。
“我現在處於還沒弄清楚自己對他到底是不是愛情的情況。”薄嶠終於舍得將視線從手上移開,冷冷看著光腦上的宋關行,“你不用這麼警惕我。”
宋關行說:“那之後呢?你認清楚之後呢?”
薄嶠麵不改色:“我向來坦蕩。”
宋關行大概被他氣到了,麵無表情關閉了通訊。
薄嶠孤身坐在陽臺上沉默了許久,才嗤笑一聲,迴了房。
第二天一早,宋關行八點開車在薄嶠住處門口等著,視線看著探出牆外來的臘梅,一直在那冷笑。
宋羽河昨天摔了一跤,外套上蹭了不少髒東西,他依然穿著昨天的毛衣,外套卻是薄嶠的灰色大衣,顯得他身形更加瘦弱。
他揉著眼睛抱著自己的髒外套出來,含糊地喊:“哥哥?你怎麼這麼早啊?”
宋關行勉強一笑:“昨天實驗室有了新的進展,本來想告訴你的,但是太晚了,所以特意過來接你去公司。”
宋羽河一聽,徹底清醒了,他高興地朝門口看著的薄嶠揮揮手:“先生,我先走啦!”
薄嶠朝他揮了揮手。
宋羽河高高興興上了副駕駛:“什麼新進展啊?!是腦部的i區神經元可以修複了嗎?”
宋關行啟動車,點點頭:“對,你本來估計什麼時候能出結果的?”
“下周!”宋羽河激動得不行,“沒想到現在就出啦,我隻要測試完這一部分的神經元就能修57了。”
宋關行昨天大半夜去了公司幫宋羽河看數據,一夜都沒睡,見他這麼開心,也笑了笑:“那我在家裏給57收拾個房間出來?”
宋羽河:“嗯嗯,謝謝哥哥。”
他一路上都在開開心心摸手腕上的腕表,很快到了公司。
宋羽河惦記著他的實驗數據,正要下車,宋關行突然說:“小止,你袖子上是什麼?”
宋羽河疑惑地扯了扯袖子,發現暖色的毛衣袖口好像站了髒東西。
他隨意拍掉:“可能是在哪裏碰到了吧,沒事。”
宋關行若有所思,總感覺那好像是仿生人報廢後產生的鏽。
宋羽河沒在乎這個,下了車直接往實驗室跑。
對於神經網絡修複的實驗的確有了新進展,宋羽河歡喜極了,全神貫注開始下一階段的測試。
他對57的修複太迫切了,連家都不想迴,更是連那醫院的診斷書忘得一幹二淨,成天隻知道泡在實驗室裏記錄數據。
宋羽河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心口卻時常浮現一股發疼的心悸,讓他不安極了。
他一感覺到驚慌,就拿那塊薄荷藍的原石開始雕琢。
宋羽河本以為那是和莫芬芬上的石頭差不多的東西,但用小刀戳破一塊,就意識到這並非是什麼石頭,而是一塊寶石。
他冥思苦想半天,才打算給薄嶠雕一個薄荷藍的玫瑰。
那塊玫瑰紅的石頭碎了,宋羽河隻好挑了個時間買了個新的,決定雕完藍玫瑰在雕那個。
宋羽河一天有十個小時都在實驗室,其餘時間還要抽出一小時來磕磕絆絆雕他的薄荷藍玫瑰,生活極其充實。
半個月過去,宋羽河終於將實驗數據全部測試號,選了個良辰吉日修57。
實驗室的人已經將一個神經網絡損毀的仿生人徹底修複好,看著宋羽河的眼神全是熾熱和驚羨,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宋羽河竟然真的能將神經網絡修複好。
宋羽河沒有在意其他人的眼神,定好周五那天來修複57。
隻是本來應該高興的,但宋羽河卻孤身坐在休息室裏,垂著頭漫不經心地雕琢手中的原石,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就連心口也隱約有些發疼。
宋羽河心不在焉,差點把手給割傷了,他皺著眉隻好將原石和銼刀放在口袋裏,打開光腦掃了一眼。
宋關行去開會了,可能要兩個小時候才能下來;薄嶠也要等一等才能來宋氏。
宋羽河估摸了一下時間,等他們兩個到了,自己也能將57修複好了。
時間剛剛好。
宋羽河深吸一口氣,將心口的不安強行壓下,正要拿著腕表抬步進入實驗室,沉默了好多天的57突然開口了。
“你要開始修複了嗎?”
宋羽河一喜,忙點點頭:“是啊。”
57問了句不明所以的話:“不後悔嗎?”
宋羽河迷茫地問:“後悔什麼?”
57似乎輕笑了一聲:“羽河,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對嗎?”
宋羽河更疑惑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啊,不會有人將我們分開的,我們一直在一起。”
57笑得更開心,隻是那笑聲中卻是說不盡的冷意。
“乖,去吧。”
宋羽河不明所以,但已經有人來催他了,索性沒再多想,拿著腕表進了實驗室。
要修複57,宋羽河沒有讓任何人當助手,隻允許他他進來。
宋羽河將腕表放在大大的操作臺上。
那臺子太大,隻放了一個巴掌大小的腕表,顯得極其可笑。
宋羽河伸手點在腕表旁邊的變幻人形的按鈕上,猶豫一下,迴頭看了一眼他他。
他他溫柔地說:“怎麼了?”
宋羽河臉色蒼白,訥訥地說:“我、我害怕。”
他他走上前,冰涼的手指輕輕握住宋羽河虛軟無力的手腕,指引著他的手指落在那生了鏽的按鈕上,一點點用力按下。
宋羽河迷茫地看著,連唿吸都不自覺地提起。
他的手指按在按鈕上的動作像是放慢了無數倍,宋羽河腦海一片空白,突然神使鬼差地浮現一個疑惑。
當時他給57換流銀穩定器時,有見過57的人形嗎?
應該是見過的吧,要不然怎麼能將這麼大的穩定器替換下來呢?
但是宋羽河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卻也根本記不起來當時的記憶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感覺到凹槽往下陷去。
隻聽到一聲零件相撞的巨大聲響,巴掌大的腕表猛地變成巨大的人形,轟然出現在幹淨的操作臺上。
宋羽河眼前一花,撲麵而來的鐵鏽味和濃烈的流銀味讓他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捂住口鼻嗆出一口氣,有些迷茫地看著出現在操作臺上的仿生人。
或許……那已經不能成為仿生人了。
隻是一堆勉強拚在一起的零件,就連流銀也隻是薄薄一層,像是一副瘦骨嶙峋的骨架。
宋羽河呆在原地,疑惑地看著操作臺,像是在看一樣從沒見過的東西似的,眼睛裏全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
鐵鏽簌簌落在幹淨光滑的臺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他站在宋羽河身後,輕聲說:“羽河?”
宋羽河呆呆看著那不成人形的仿生人許久,輕輕啟唇,似乎想問“這是什麼”,但蒼白的唇張張合合,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在他的印象中,57……
並不是一堆生了鏽的零件。
他身形高大,能將小小的自己擁在懷裏,擋住那些堅硬的石頭;
他笑起來溫柔又好看,哪怕臉上有一道疤也不會讓宋羽河覺得害怕。
他……
宋羽河踉蹌著想要上前去看,操作臺已經自動將仿生人的程序連入了操作臺中,無數代碼投影在一旁的投影幕上。
宋羽河的眼前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東西,雙腿一彎,險些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他他及時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扶住。
宋羽河臉色蒼白,死死捂住胸口,一聲一聲地急促唿吸,好像下一秒就能斷絕了氣息似的。
他他被驚住了,忙抱住他:“羽河?羽河!”
宋羽河隱約感覺到自己喉嚨裏似乎溢滿了鮮血,一張嘴便是血腥味,但他還是想要掙紮著看一看自己的57。
57太多年沒變成過人形了,成現在這樣也是正常的。
反正剛才他還在和自己說話,說明神經網絡並沒有出現問題,隻要自己……
隻要自己修好他,隻要將他那些壞了的零件全部換掉,57還是他的57。
宋羽河思緒翻飛,但意識卻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緩緩將他往黑暗裏拖。
最後,他終於支撐不住,嗆出一口帶血的氣息,徹底昏了過去。
整個實驗室一陣雞飛狗跳,他他頭一次這麼驚慌,直接把宋羽河抱出去,急急道:“去找宋關行!”
還在外麵等著宋羽河“妙手迴春”的助手們見狀全都愣了一下,才連忙答應,衝出找人了。
他他看不出來宋羽河到底受了什麼傷,想了想還是沒等宋關行,隨意拉了個人和自己一起下了樓,將宋羽河送去醫院。
等到宋關行得到消息下來的時候,他他已經離開了。
宋關行努力保持鎮定,冷冷道:“到底怎麼迴事?”
其他人也不知道:“小少爺要修仿生人,我們都沒敢靠近,但不到十分鍾,他大神就跑出來,小少爺好像……暈過去了。”
宋關行眉頭緊皺,宋羽河的身體一直不好,哭一場都能發高燒,但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無緣無故就暈倒的情況。
“他他把小止送去哪個醫院了?”
眾人麵麵相覷。
宋關行身後的助理忙說:“我來聯係他。”
宋關行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半掩著的實驗室的門,猶豫一下,還是緩步走了進去。
整個實驗室裏一陣鐵鏽和流銀味,哪怕宋關行不排斥流銀味,還是被嗆得掩了一下鼻子。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那巨大的操作臺上,當即愣在原地。
那仿生人像是被炸過似的,身體零件損壞無數,一些流銀爆炸後產生的殘留物黏在那些破舊的零件上,看著就像是一堆沾滿髒東西的雜物。
仿生人的臉麵無表情,依然睜著無實質的瞳孔看著虛空。
宋關行愣了好久,心中猛地浮現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緩步上前,想要查看,餘光掃到牆上一連串的程序數據上。
「仿生人編號:a0ge57-a1254824……」
「程序加載中……」
「程序加載失敗。」
「檢測程序中……」
「檢測程序成功。」
「仿生人編號:a0ge57-a1254824。」
「製作時間:星曆916年6月24號13:56:09。」
「程序終止/報廢時間:星曆922年5月8號19:04:25。」
「程序再次加載中……」
「程序加載失敗。」
宋關行耳畔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嗡鳴,以及兇猛的眩暈,險些讓他扶著操作臺跪在地上。
報廢時間,星曆922年。
是六年前。
宋羽河的仿生人,早已經報廢了。
留下來的,隻是一堆廢舊的零件,以及那句……
操作臺上的仿生人在長久的加載中,徹底耗費了最後一點電量。
他的眼睛隨著耳朵後的按鈕明明滅滅,閃現出一道道紅色的警示光,看著異樣詭異。
他紋絲不動,嘴唇也已經損壞,隻有一句機械的聲音從零件中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愛你。”
“想用冰冷的手臂……”
“擁抱你。”
最後一個機械音終於輕輕落下,所有電量消耗完畢。
a0ge57-a1254824。
徹底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