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換上了宣兆的衣服,嘴上嫌棄地嚷嚷“你這一摞破布都哪兒撿來的啊”,實際上窩在醃臢的小廁所裏,做賊似的揪起衣領,腦袋埋在毛衣裏,深深吸了一口氣——
草藥的味道,估計是拿什麼香包薰的,真講究啊!
一陣酥麻感從鼻尖泛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岑柏言舒服地忍不住喟歎,現在他身上滿滿都浸染著宣兆的味道,意味著往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宣兆、帶宣兆去買衣服、去醫院治腿、去做一切七七八八的事情,因為宣兆是他的戀人。
這不省心的小瘸子是我的人了。
這個認知讓岑柏言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渾身舒暢,他低頭嗅著自己身上傳來的草藥味,頓時五髒六腑都覺得無比熨帖。
對宣兆積壓已久的情感終於不用再克製,彼此坦誠後的赤誠愛意像一陣滾燙的熱流,在岑柏言血管裏洶湧奔走。
真他媽奇了怪了。
岑柏言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當初瘸子說對我一見鍾情的時候,我怎麼就沒有抱住他,怎麼就逃走了呢?
但凡他當時勇敢一點、坦蕩一點,他和宣兆也不用明明彼此吸引,還要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互相閃躲上。
岑柏言接著低頭一笑,想著算了算了,我那會兒哪裏知道一個瘸子這麼能撩撥人,哪裏知道我會像個傻|逼似的鑽廁所裏聞他衣服上的味道,哪裏知道我會這麼愛他。
反正以後日子還長的很,浪費這幾個月也沒什麼的,人都是他的了,宣兆又是個瘸子,還能跑了不成?
岑柏言想到自己那跛腳的漂亮戀人就在屋裏等著他,霎時間那叫一個心癢難耐,邊抬腳邊揚聲道:“宣老師,水好了沒?你男朋友要渴死了!”
窄小的房間裏。
宣兆打開了小太陽,屋子被照得黃澄澄暖烘烘;小灶上燒開的水壺咕嘟嘟冒著響,宣兆俯身取出一個陶瓷杯,倒了一杯水,門恰好開了。
“好了,現在燙,涼一會兒再喝。”宣兆轉頭笑著說。
岑柏言雙手環胸,也不說話,就倚在門邊幹看他。
宣兆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出了幾分羞赧,偏開頭無奈道:“你看什麼?”
“看你唄,”岑柏言想起倆人在酒吧第一天見麵,宣兆說看他是額外的費用,於是下巴一抬,問道,“咱們都處上對象了,我看你不用另外收費了吧?”
“需要的,現金或者轉賬都行。”宣兆耳廓發紅,一本正經地說。
“嘖,”岑柏言笑起來,“你這瘸子不挺自立自強的麼,帶你去趟醫院看病,完事兒了還沒忘轉我醫藥費,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財迷。”
“以前是以前,”宣兆也彎著眼睛笑,“以前你還不是我男朋友。”
“怎麼著?”岑柏言走過去在他腰上拍了一下,垂頭戲謔地說,“這就惦記我財產了?要男朋友給你買包包還是買大鑽戒啊?”
宣兆似乎還不習慣兩個人這麼親昵的交流,一隻手撐著灶麵,微微往後彎了彎腰,和岑柏言驀然貼近的俊臉拉開了點兒距離。
“還挺害羞,”岑柏言有意要逗弄他,“當初招我的時候可沒少對我動手動腳啊?”
宣兆哭笑不得:“我怎麼就招你了?”
“那你喝水舔什麼舌頭,”岑柏言至今都對這事兒念念不忘,鋒利的劍眉一挑,“是不是故意勾我的?”
“.沒有,”宣兆連忙解釋,緊接著又頭疼地搖搖手,“哎算了,我不和你胡扯。”
宣兆對岑柏言的胡攪難纏無可奈何,剛要轉身腰就被岑柏言攬住了,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岑柏言眼底掩不住的笑意:“什麼胡扯,分明就是。”
宣兆指了指岑柏言緊扣在他腰上的手:“這算不算屈打成招?”
岑柏言從善如流地鬆開手,宣兆才剛鬆一口氣,岑柏言立即欺身上來,兩手撐在宣兆身側,把宣兆整個人困在了他和灶臺之間。
宣兆眼底止不住的笑意,溫溫和和地說:“還來,煩不煩?”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勾我的。”岑柏言偏偏不放過他。
宣兆比了個發誓的手勢:“真沒有。”
岑柏言不信,狐疑地一挑眉梢:“那你現在喝個水,我看看對比對比。”
“.”宣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腦袋放鬆地一歪,眨了眨眼說,“岑柏言,做你男朋友也太難了,上崗第一天你就找茬啊?”
小太陽橙黃色的光照得宣兆雙眼亮閃閃的,烏黑的睫毛就和蝴蝶翅膀似的,扇的岑柏言心癢癢;嘴角那個疤痕像梨渦,盛著一汪水,晃得岑柏言心神蕩漾。
他喉頭重重一滾,鬼使神差地俯下頭,離宣兆越來越近——
宣兆一怔,似乎預料到了要發生什麼,他垂在身側的五指微微蜷縮,在一聲劇烈的心跳後偏開頭,吸了吸鼻子。
一個吻落空了,岑柏言才咂摸出點兒尷尬的意思,手掌虛握成拳,抵著唇咳了咳。
“那個.柏言,”宣兆眼神飄忽,耳根止不住地發燙,“你不是有晚課嗎?快迴去吧。”
“你怎麼知道我有晚課?”岑柏言問。
宣兆一板一眼地迴答:“我看過陳威的課表。”
岑柏言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腹誹這哪兒是談戀愛啊,抱也沒抱上,親也沒親上,在一間屋裏獨處了還沒半小時呢就趕他走。
這事兒整的!
“好好學習,”宣兆一本正經地說,“專業課很重要,打好基本功。”
他臉紅耳朵紅的,整個人就和一隻煮熟了的蝦子似的,還硬要裝出一副理智冷靜的樣子,岑柏言心下覺得好笑,瘸子害起臊來還挺能裝。
“上課去吧。”宣兆擺擺手催促他。
岑柏言不樂意:“真要我走啊?”
“少壯不努力。”
宣兆推著岑柏言出了門,同時心裏默數著岑柏言過幾秒會掉頭迴來。
果不其然,岑柏言才下了三層臺階,又“噔噔”地跑迴來,從還沒徹底合上的門縫裏擠進了屋。
宣兆:“還有事嗎?哦對了,你的水還沒喝。”
岑柏言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一臉不痛快:“我認為我們有必要談談。”
宣兆:“談什麼?”
岑柏言冷哼一聲:“談談什麼是談戀愛。”
岑柏言光明正大地翹了晚課,大咧咧地翹著腳坐在宣兆床上,宣兆坐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姿勢斯文。
“我沒有戀愛經驗。”宣兆誠實地表示。
岑柏言聽了這話心情大好,甚至吹了聲口哨,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個巴掌:“我談過五個。”
宣兆沒明白這有什麼可攀比的,於是“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我比你懂,這事兒你得聽我的,”岑柏言抬了抬下巴,“懂不懂?”
宣兆搖頭,不急不徐地說:“這樣我吃虧了,我也應該先談五個,再來找你。”
“操!你敢!”岑柏言倒吸一口涼氣。
宣兆眉梢一挑。
“其實我也不算談過,”岑柏言悻悻地坦白,“那都是鬧著玩兒的。”
他第一個女朋友是小學五年級交的,情人節那會兒送禮物,他給人姑娘買了個變形金剛模型,小姑娘當場就哭了,岑柏言覺得不喜歡變形金剛的都是傻|逼,迴家就把姑娘qq刪了;第二個是初二談的,他們班的班花,追岑柏言追了倆月,班花生日那天岑柏言忙著在網吧刷本,把這事兒忘得透透的,於是就分了;第三個好像在初三,對方是廣播站播音員,戀愛一個月紀念日那天岑柏言說想用用廣播站,女孩兒以為岑柏言要和她當眾告白,誰知道岑柏言在廣播裏痛批教導主任是個看人下菜碟欺負農村學生的傻|吊玩意兒,害得女孩兒也被罰八千字檢討,又吹了.還有兩段戀愛在高中,過程大差不差,都失敗的很詼諧。
“.”宣兆聽完這一串喜劇故事,深深垂下頭,肩膀劇烈聳動。
“笑吧笑吧,”岑柏言自暴自棄地捂住臉,“媽的!”
宣兆實在沒忍住,“噗”的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沒事兒的,再接再厲。”
“你他媽當玩兒接力呢,還再接再厲,”岑柏言磨了磨後槽牙,“你把我這接力棒攥緊了,要是敢弄丟了,我就、我就——”
“就怎麼樣?”宣兆問。
岑柏言冷哼一聲:“我就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折了。”
宣兆笑著看他:“你才舍不得。”
岑柏言被他這笑模樣弄得心頭又是酥軟又是癢癢的,恨不能把這瘸子搓成個圓子揣兜裏隨身帶著。
“你這戀愛經驗,”宣兆委婉地表示,“聊勝於無吧。”
這個評價相當於一個安慰獎,還不如不要呢。
岑柏言覺著自個兒老底都被扒了個幹淨,一隻手捂著臉,丟人!
沒過幾秒,床邊陷進去一小塊,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宣兆坐到了床邊,拿開岑柏言遮著臉的手,笑意溫存:“柏言,我們好像都不太會談戀愛,怎麼辦?”
岑柏言被整個笑容弄得一怔。
宣兆緊接著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隻好一起學習了。”
他似乎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趁著岑柏言還在發呆,迅速偏頭,在岑柏言的手腕內側印下了一個親吻。
細小的電流從被宣兆觸碰的那塊皮膚開始蔓延,岑柏言唇舌發幹,再也忍耐不住要和宣兆親密接觸的衝動,抬手就要扣住宣兆後腦——
宣兆立即彎腰躲過,微笑著說:“現在迴學校還趕得上下半節課。”
操!岑柏言在心裏暗罵一句,這瘸子腿腳不行,躲得還挺快!
手腕內側還殘留著嘴唇的餘溫,實在是意猶未盡。
岑柏言一躍而起:“行,學習!”
宣兆說:“我也學習。”
“我說的學習是迴學校上課,”岑柏言裝腔作勢,“宣老師,你是說什麼啊?”
“我說的學習,”宣兆從容地看著岑柏言,坦率且溫柔,“是指怎麼和岑柏言談戀愛,怎麼對岑柏言好。”
岑柏言心頭一陣酥麻,覺著這下糟了,真就被個瘸子拿捏得死死的。
不過還好還好,還好瘸子也喜歡他。
“那你好好學,”岑柏言笑了起來,“我每天都要檢查功課的。”
宣兆眉眼彎彎:“好啊,歡迎檢閱。”
當晚,宣兆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岑柏言了,他和岑柏言像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情侶,手牽著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宣兆幾乎沒有做過這樣平和的夢,風吹來,他有些冷,下意識地往岑柏言懷裏縮。
岑柏言是熱源,宣兆靠他越近,就越是覺得溫暖——
叮鈴鈴!
叮鈴鈴!
緊接著,夢境一轉,急促的電話在臨海別墅裏響起。
這個夢境宣兆並不陌生,已經重複了千百萬次,他身邊沒有岑柏言,他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宣諭翻身下床,走到了大廳,即將接起電話。
別接,別接,別接!
求你,媽媽,求你不要接!
他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喉嚨化成了一個巨大的風洞,徒勞地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宣諭拿起了聽筒。
“我找萬千山,他是我爸爸。”
“對不起對不起,孩子不懂事,胡說的。”
“沒有胡說呀,爸爸說可以這個電話找他的,我找我爸爸。”
聽筒裏這段對話就像是卡了帶的老式錄音機,循環往複地播放著,繼而畫麵快進到高速路、雷電、暴雨、起了火的車、壓著腿的樹、外公被焚燒到扭曲的身軀、媽媽絕望的眼神.
無數尖銳的喊叫爭先恐後地響起,宣兆額頭上滿是冷汗,在黑暗中倏然睜開了雙眼。
由於習慣了這樣的荒誕可怖的夢魘,他的表情依舊非常平靜,隻是胸膛有略微的起伏。
這是淩晨兩點三十八分。
岑柏言發來了消息——
【睡了嗎?我睡不著,開心。】
宣兆睜著眼,注視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眼底染了墨似的幽深。
片刻後,他迴複岑柏言——
【剛才夢見你了,所以醒來了。】
【對了,上次你沒有迴家給你爸爸慶生,禮物寄出去了嗎?】——
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