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這一層樓都是咱們的,”岑柏言擼起毛衣袖子,興致勃勃地說,“一層三間房,你一間我一間,還有一個房間拿來做書房怎麼樣?我看你成天在你那小桌子前邊翻書,怪憋屈的.”
宣兆倚在門邊,身上披著岑柏言的風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好啊。”
“敷衍,”岑柏言屈身在他鼻梁上彈了一下,“小宣老師,請問您還能再敷衍點兒嗎?”
宣兆眼睛半瞇著,點頭“嗯”了一聲,身體力行地展示了什麼叫做糊弄。
他在國外雇傭了經濟偵探調查萬千山轉移資產的事情,昨晚徹夜在看海外發迴來的材料,一夜沒合眼,直到天亮了才上床,腦袋才沾上枕頭就被岑柏言敲門弄醒了。
“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答應是吧?”岑柏言心裏起了作弄的心思。
宣兆好像壓根兒沒聽清岑柏言在說什麼,迷迷糊糊地點了下腦袋。
岑柏言雙手撐著大腿,彎腰和宣兆平視,眼底謔意滿滿:“以後我們每天都早起去買菜,晚上下了課迴來做飯好不好?”
“嗯,嗯。”宣兆又打了個哈欠。
“不去酒吧打工了好不好,我不放心。”岑柏言說。
宣兆眼皮直打架:“好”
他犯困的樣子和隻貓似的,仰麵露出肚皮,一點兒防備也沒有,看得岑柏言心頭一陣軟過一陣。
“真聽話,”岑柏言笑了笑,又逗貓似的撓了撓宣兆下巴,逗弄道,“那以後咱家我做主怎麼樣?你幹什麼都要聽我的指示,銀行卡給我保管,存款也要全部上繳。”
宣兆發出舒服的喟歎,雙眼漸漸合上:“好啊。”
“算了,你那點兒存款不夠買雙鞋的,小書生。窮成這德行了還這麼矜貴,往後還得靠我養著。”
岑柏言哼哼兩聲,眼也不眨地看著宣兆。
他烏羽般漆黑細軟的眼睫下垂,更襯得皮膚白皙;一貫蒼白的嘴唇有了絲血色,唇邊的小疤痕成了個精致的點綴;黑色大衣籠在他肩頭顯得大了,肩線的位置下垂,有一種宣兆正在被擁著的錯覺。
岑柏言心念一動,喉結不受控製地重重攢動了一下,悄聲問:“那我們睡一個屋,一張床,我每天都可以抱著你睡著、抱著你醒來,讓你暖暖和和的,好不好?”
明知道宣兆犯著困沒聽他說話,岑柏言還是莫名緊張,連唿吸都變得僵硬了起來。
三秒後,宣兆掀起眼皮,含著笑瞥了岑柏言一眼:“小朋友,大放什麼厥詞呢?害不害臊?”
時隔一個月,岑柏言再次聽到了“小朋友”這個久違的昵稱,三個字相較從前多了幾分旖旎纏綿的味道,聽得他霎時間耳根一紅:“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宣兆眼含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們瘸子聽力都不錯。”
“.”岑柏言心說這臉算是丟盡了,生硬地轉移話題,“你不是困嗎,趕緊睡你的覺去!”
“太好了,那我再睡一會兒。”宣兆轉身就要進屋。
岑柏言一把拉住他的手:“幹嘛去?”
宣兆眼皮繼續打架:“上床,睡覺。”
岑柏言把他的肩膀按在了牆上:“讓你進屋了嗎,在這兒站著睡。”
宣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討饒道:“柏言,我困。”
“在這兒陪陪我,”岑柏言親了親宣兆的臉蛋,“我高興的一晚上睡不著,你就陪陪我,好不好?”
他雙眼發亮,好像出來租個房子是個多麼值得雀躍的事情。宣兆的瞳孔裏沾染了岑柏言的期待、激動和欣喜,他覺得自己胸膛裏漆黑如深潭的那個地方開出了一個小小的豁口,有一絲光一聲招唿也不打,冒冒失失地鑽了進去。
“好啊,”宣兆慵懶地靠著牆,牽起岑柏言的手,五指在他凸起的腕骨上輕輕按了按,“陪你。”
岑柏言笑了,俯身緩緩貼近宣兆,一個溫存的親吻一觸即發,樓底下傳來一聲大喝:“帥哥,你這東西搬幾樓啊!”
岑柏言動作一頓,宣兆竊笑著推了推他的胸膛:“快去吧。”
岑柏言一個人帶不走那麼多行李,出租車又進不來巷子,於是叫了輛小三輪幫著運。
三輪車踩得慢吞吞,岑柏言心急如焚,先跑過來了,這會兒行李到了,師傅幫著送上了樓。
“樓梯這麼窄,難走得很,我要加錢的喔。”師傅扛著一個行李箱上了三樓,氣喘如牛,“帥哥,你這租的什麼房子啊,我看你那些鞋盒子都是名牌貨,住這邊幹嘛?”
岑柏言把最後一個包背上了樓:“媳婦兒喜歡。”
師傅扯了扯嘴角:“你女朋友真夠折騰的。”
岑柏言瞥了眼靠在牆角打瞌睡的宣兆,笑得賊兮兮:“是啊,就是作的,也就我能受得了。”
“那人你朋友?”師傅用下巴指了指宣兆,“一直擱那兒站著。”
“哦,”岑柏言就等著這個問題,語氣裏藏了點兒得意,同時表情又要雲淡風輕,擺擺手說,“他就是我媳婦兒。”
師傅四十來歲一個大糙老爺們兒,下巴都要驚掉了,看他們的眼神就和看什麼怪物似的,忙不迭跑下了樓。
宣兆隻是閉目養神,沒有真的睡著,聞言睜開眼,無奈地說:“你說這個嚇著他了,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我也沒強求他接受啊,”岑柏言攤了攤手,“我就是想讓他知道。”
“你這人.”宣兆哭笑不得,“這又不是什麼可炫耀的事情。”
“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岑柏言方才跑上跑下好幾趟,鬢角沾了點兒細汗,下巴一揚,倨傲地說,“你不是總擔心我會後悔嗎?”
宣兆抬眼看向岑柏言,眸光微微閃動。
岑柏言笑得非常張揚,鋒利的眉梢一揚。
——你擔心我會後悔,擔心我會在世俗的評定和你之間猶疑,那麼我就讓你明明白白地知道,在任何時刻、麵對任何人,我的選擇從來都是你。
“我們家小宣老師怎麼不值得炫耀了,”岑柏言理直氣壯,“長得漂亮,會讀書又會做飯,還擅長寫日記,厲害死了。”
怦——怦——怦——
心髒劇烈地搏動著,宣兆看著岑柏言英俊硬朗的臉,瞬間有些恍惚。
從小到大二十三年,沒有人對他說過他是個厲害的、值得炫耀的人。
萬千山不必多說,宣兆跟著宣諭姓“宣”,時刻提醒著萬千山他就是個倒插門吃軟飯的,萬千山從小就不與他親近,那場車禍後更是連麵都不怎麼見;母親和外公雖然疼他愛他,但也很少誇獎讚賞他——宣兆是宣家的繼承人,家裏人對他的要求自然倍加嚴格,無論他做的多好,外公總是板著臉勸誡他還應該做得更好。
岑柏言是第一個,第一個把他當成寶貝一樣炫耀的人。
“傻了?感動了?”岑柏言把手伸到宣兆麵前搖了搖,“我看哭沒哭?”
宣兆垂眸遮住眼底的複雜情緒,笑著偏開臉:“少爺,這麼多東西,快收拾吧。”
岑柏言踹開對麵那戶的房門,被撲麵而來的臭味熏得一個踉蹌:“我|操!什麼味兒啊!”
宣兆皺著眉,扶著牆麵緩步走了進去:“啤酒瓶,方便麵,都是垃圾。”
“謔,”岑柏言捏著鼻子,“人走都走了,留下來的遺產不少啊!”
這兩人是真不講究,一地都是外賣盒子,腐敗的食物味道弄得滿屋酸餿餿的。
岑柏言踹開腳邊的半個肉鬆麵包,看見床頭的垃圾桶裏還有個矽膠情趣玩具,嗤道:“挺會玩兒。”
他不想讓宣兆看見這髒東西,抽了幾張紙巾丟過去蓋住。
“哎——”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低唿,岑柏言立即轉身:“怎麼了?”
宣兆一直扶著牆走路,沒注意到牆麵上有個用來掛相框的釘子,手心被戳了一下。
“破沒破?”
岑柏言濃密的眉頭緊皺,牽過宣兆的手仔細查看,還好戳到掌心的是釘帽,隻在手心裏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子。
他邊揉捏著宣兆的手掌心邊教訓說:“你進來幹嘛?不知道自個兒什麼體質啊,就一小花瓶還這跑那跑的,嬌氣得很。”
“柏言,我沒有那麼嬌貴,”宣兆無奈地笑了笑,“我沒遇見你之前都是這麼過的。”
“那是你沒遇見我,”岑柏言瞪了他一眼,“你現在遇見我了,和以前能一樣嗎?”
宣兆低頭輕笑,被岑柏言裹著的手掌暖烘烘的,故意和岑柏言鬥嘴:“是不一樣,以後我還要多做一個人的飯,想想就怪辛苦的。”
“有什麼不一樣的?!”岑柏言攬過宣兆的腰,讓他把身體的大半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哼了聲說道,“宣兆啊宣兆,我發現你就是條捂不熱的小蛇,丁點兒良心都沒有。”
“那你就是那位農夫了,”宣兆表情有一絲陰鬱,口吻卻很輕快,“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咬唄,你要是舍得咬我,被咬死我也認了。”岑柏言踹開一個啤酒罐,罵罵咧咧說,“什麼玩意兒,這屋熏得我渾身發餿.”
他正發愁從哪裏下手開始收拾,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岑柏言拿出來一看,岑靜香的電話。
“我媽,”岑柏言對宣兆說,“你迴自己屋坐會兒,別在這兒熏壞了。”
宣兆說:“沒關係,我去開窗。”
岑柏言不放心地叮囑:“你別扶牆啊,等會兒又傷了!”
宣兆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窗邊走,岑柏言絲毫不忌諱宣兆,直接接起了電話:“媽,怎麼這麼早?”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岑柏言眉心的褶皺越來越深。
“我給叔叔的禮物有什麼不合適的,你說清楚。”
“你怎麼會買這個?為什麼這麼剛好就在今天送到家了?”岑靜香一連串的詰問隨之而來,“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有多麼嚴重,我讓你迴來讓你迴來你就是不迴來,你怎麼不知道媽媽是為你好呢?我會害你嗎?啊?會害你嗎?!”
岑柏言這時才看了宣兆一眼,抬腳走出房間,來到了樓道裏:“媽,你在說什麼?”
宣諭的錄音讓岑靜香異常恐慌,加上兒子不願聽從安排,岑靜香萬分焦躁:“你趕緊滾迴來!你叔叔這幾天都在家!”
岑柏言聽懂了岑靜香這番話,是要他去討好萬千山。
“叔叔對我們好我知道,我以後會孝順他,”岑柏言說,“我還有課,迴不去。”
“岑柏言,你就不能聽我的話嗎!你以後就知道了,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你小時候我們怎麼過來的你忘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我會害你嗎柏言,我都是為了你?”
岑靜香厲聲喝斥,柏言什麼也不知道,她相信鋼筆的事情應該隻是巧合,但巧就巧在兩支筆同時出現,萬千山心裏肯定會因此對岑柏言有些隔閡。
“媽,這些我都知道,”岑柏言捏了捏眉心,“你到底要說什麼。”
“讓你改姓讓你改姓,你怎麼就是不聽!”岑靜香吼道,“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岑柏言煩不勝煩,抬腳狠狠踹在了牆麵上,牆灰撲簌簌落下.
淩亂骯髒的房間裏,宣兆站在窗邊,隱約能夠聽見岑柏言疲憊的聲音。
他眼神無波無瀾,看著萬千山發來的消息,他提出要去探望宣諭。
不過是一段錄音而已,他們就如此心虛,真稀奇啊。
外麵的聲音戛然而止,應該是電話掛了,宣兆沉靜地刪除了手機裏的消息,嘴角勾起了一個冰冷的笑意,發出的聲音卻溫和一如往常:“柏言,和家裏人吵架了嗎?”——
迴來了迴來了!
(今天也是唿喚海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