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裏,雨突然下大了,岑柏言睡得很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他迴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岑靜香背著他在骯髒的菜場裏翻別人不要的爛菜葉子,被人當乞丐一樣趕來趕去。
後來他們遇見了萬千山,岑柏言覺得太好了,他終於有個像樣的家了,但他的家和別人的似乎不一樣。他們不在同一個戶口本上,他不被允許告訴同學朋友們他的繼父是萬千山,他發現媽媽身上的香水味越來越濃、首飾越戴越多、說話的口氣表情越來越陌生。
這個夢境光怪陸離,夢裏萬千山變成了一隻猛獸,兇惡地襲擊岑靜香。岑柏言立即衝上去保護岑靜香,他和萬千山搏鬥著,迴頭卻發現岑靜香張開了血盆大口,巨大的陰影將他整個淹沒。
岑柏言猛然驚醒,額頭上冷汗涔涔。
就在下午,岑靜香告訴他一個消息——萬千山在外麵包養了一個女學生,那個女生現在懷孕了,萬千山買了個私密性很好的別墅,把人養在裏麵。
岑柏言怒不可遏,讓岑靜香離開萬千山,岑靜香平靜但狠厲地要岑柏言做好準備,不管是偷的還是搶的,她要岑柏言去奪家產。
夢境和現實漸漸交織在了一起,他想要拉岑靜香出泥潭,可岑靜香卻想將他也拖入這灘沼澤。
岑柏言深深唿出一口濁氣,床頭的星空夜燈開著,宣兆卻不在床上。
房門虛掩著,他應該是起夜去廁所了。
岑柏言心中煩悶,一手重重揉著太陽穴,起床要去找宣兆。
才出房門,岑柏言聽見廁所緊閉的木門裏傳出一聲壓抑的呻|吟,接著是一聲沉悶的“砰”,像是有人在裏麵摔跤了。
岑柏言先是渾身一僵,接著衝上去迅速擰動門把:“兆兆?你怎麼了?開門!”
沉寂片刻,宣兆努力維持著平靜,卻仍掩蓋不住顫抖的聲音傳來:“沒事,我沒站穩。”
“你開門!”
岑柏言當下就聽出了不對,他心急如焚,抬腳在門上重重一踹,木門散架似的晃了幾晃,門鎖上的零件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門開了,宣兆狼狽地跌坐在地上,鬢角浸滿冷汗,麵色比瓷磚還要白,嘴唇毫無血色。
“怎麼了?哪裏疼?”岑柏言萬分焦急,衝到宣兆身邊,“到底怎麼迴事?”
宣兆喘著氣,輕輕搖了搖頭:“柏言,我沒——”
“你再他媽的說你沒事!”岑柏言一聲低吼,“你沒事你大半夜躲到廁所?你沒事你疼的站都站不穩?你沒事.你.”
岑柏言又急又氣,話都說不利索,眼角瞥到地上掉落著一個熟悉的藥瓶,他撿起那個藥瓶,瓶身上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維生素c。
他竟然一直天真地以為宣兆真的隻是每天在補充維生素而已。
“這他媽是什麼?”岑柏言緊緊攥著藥瓶,雙眼緊緊盯著宣兆,“你到底在吃什麼?”
宣兆額頭還在持續往外沁出細密的汗水,他定了定神:“隻是維生素。”
“行,維生素是吧?”
岑柏言發狠地倒了幾粒藥片到手掌心,一仰頭就要往嘴裏送,宣兆臉色驟變,立即按下他的手腕:“你幹什麼!”
岑柏言說:“不是維生素嗎?我怎麼不能吃了?”
宣兆看著岑柏言,少頃,無奈地歎了口氣:“是止疼片。”
他靠吃這東西止疼多久了?他得有多疼才會大半夜躲到廁所裏?他是不是每個晚上都睡不好?他白天還要裝成什麼事也沒有,他累不累?他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而我竟然什麼都沒有察覺?
氣憤、懊惱、自責和心疼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岑柏言胸膛微微起伏,死死盯著宣兆:“宣兆,你牛|逼,你什麼都要自己扛著是吧?”
“我隻是.”宣兆抿了抿嘴唇,選擇了一個最老套的說辭,“我不想你擔心。”
其實他隻是害怕。
就像他已經習慣了岑柏言每次給他的糖果,他已經習慣了岑柏言的寵愛、岑柏言的氣息、岑柏言的擁抱、岑柏言的吻,那失去了岑柏言以後呢?
宣兆對新陽正在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知道萬千山的公司正麵臨著內憂外患,知道岑靜香正想方設法地算計萬千山的財產,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屬於他和岑柏言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想我擔心,”岑柏言忽然自嘲地輕輕一笑,“宣兆,我有時候覺得你到底需不需要我。你不讓我陪你去看你媽媽,不讓我陪你去拜訪龔叔,從來不帶我進你的學校,不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
這些情緒在他心裏積攢了太久太久,宛如一座沉睡許久的火山,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噴發。
宣兆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似乎又蒼白了幾分,他怔愣了愣,嘴唇微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心髒仿佛被沉重的鐐銬鎖住了,沉甸甸的疼。
沒有必要啊,他沒有必要讓岑柏言參與到他的生活裏,他隻是把岑柏言當成一個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拋棄,工具罷了。
他不需要岑柏言,對啊,他確實不需要岑柏言——這個事實他每天都會在心裏重複千萬次。
那他為什麼現在還會這麼難受?是什麼在撕扯他?
岑柏言深深唿了一口氣,無力地垂下頭,低聲說:“你讓我覺得我.很沒用。”
他是那麼那麼的需要宣兆,宣兆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真實和依托,他也需要宣兆需要他,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是一體的,他們都離不開彼此,永遠不會分開。
宣兆眼睫顫動,他想說話,嗓子卻像被什麼給封住了,異常酸澀,一個音節都擠不出來。
他麵對岑柏言一直是巧舌如簧,他最了解岑柏言想要聽什麼,怎麼偏偏現在卻說不出話了?
岑柏言頹力地站起身,緩緩向外走,還沒出木門,腳步就頓住了。
他抬手一抹臉,轉身走了迴來,一手托著宣兆的背,一手繞過宣兆的腿彎,把人抱了起來。
空氣似乎凝結了,宣兆沒有說話,岑柏言一言不發地把宣兆放到了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宣兆拉住岑柏言的衣角:“.你去哪裏?”
“我迴自己房間睡,”岑柏言聲音緊繃,不去看宣兆的臉,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心軟,“明天帶你去醫院檢查。”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屋裏隻剩一盞寂寥的小夜燈,散發著令人頭暈目眩的光。
比起心口傳來的陣陣抽痛,腿疼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宣兆安靜地靠坐在床頭,雙眼緊閉,隻有顫動的睫毛證明他此刻沒有睡著。
第二天,岑柏言帶著宣兆去了趟第一醫院。
宣兆心裏清楚,他的腿已經沒有什麼可檢查的了,毀了就是毀了,是一輩子的事兒。
按照八十年壽命來算,他餘生的五十七年裏,每逢陰雨天,都要遭受群蟻鑽骨的痛楚。
醫生委婉地表達說這個腿能恢複成今天這樣已經是奇跡了,岑柏言卻像沒聽懂一樣,很認真地詢問醫生每一個細節,包括怎麼按摩、怎麼緩解、平時吃什麼不能吃什麼、下雨天總是腿疼怎麼辦.醫生最後也有些不耐煩,說陰天腿疼是正常的,根兒壞了,怎麼修複都沒法恢複原樣。
迴去的時候還在下雨,出租車開不進巷子,他們隻好下車步行。
巷子裏坑坑窪窪都是積水,岑柏言一言不發地背起宣兆,宣兆在他背上撐著傘,臉頰靠著他寬闊的肩膀。
岑柏言踩過了很多水坑,球鞋被汙水整個浸透,褲腳也濕了一大片,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生怕顛著了背上的人。
左膝因為這場雨鑽心的疼,但宣兆卻希望這個雨天能不能再延長一些。
因為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雨天背著他,淌過一個接一個的水坑。
其實岑柏言還在生宣兆生氣,他冷著臉,不笑也不和宣兆說話。
迴到家裏,宣兆剛想和岑柏言說些什麼,岑柏言絲毫不給他機會,把他放在床上轉身就走。
“.”宣兆看著打開複又合上的房門,莫名覺得有幾分空落落的。
沒過兩分鍾,岑柏言又推門進來了,手裏拿著一條還在冒著熱氣的毛巾。
宣兆愣愣地看著岑柏言。
岑柏言依舊是麵無表情,在宣兆麵前蹲下,撩起他的長褲,把熱毛巾敷在他的左膝,同時十指輕柔地在小腿肚上的經絡輕輕揉按著。
他按捏的動作不熟練,甚至可以說非常生疏,但神情卻萬分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
身體裏那個空空落落的地方瞬間就被填滿了,宣兆雙手撐在身側,垂眸看著岑柏言:“謝謝,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這句話是真心的。
宣兆想,他是個自私又虛偽的人,像他這種人,注定不會有人愛他陪伴他,岑柏言知道真相後會離開他,起初一定會仇恨他,然後在漫長時光裏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後漸漸地忘記他。
但宣兆覺得就足夠了,擁有岑柏言這一刻的真心已經夠了,足夠支撐他度過之後五十七年裏每一個陰冷的雨天。
岑柏言動作一滯。
宣兆捏了捏岑柏言的耳尖:“不生氣,好不好?”
岑柏言沒有說話,宣兆繼續拽他的耳朵:“好不好?我給你學小狗吧。”
他把手掌立起來放到耳朵邊,輕輕地“汪”了一聲。
又是這一套,岑柏言心想,每次都是這一套。
但操|蛋就操|蛋在,不管多少次,岑柏言偏偏就吃宣兆這一套。
岑柏言在心底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宣兆:“你還要我怎麼樣?折騰我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不是的,我.”
宣兆話沒說完就被岑柏言打斷:“別和我扯什麼‘不想讓你擔心’那套屁話。”
“以後我聽你的話,”宣兆俯身抱住岑柏言,“腿疼了也會告訴你的。”
沒辦法了,岑柏言拿他丁點兒辦法都沒有,任命地把宣兆摟在懷裏:“別瞎吃藥了,知道嗎?”
宣兆乖順地點頭:“好。”
他一點都不想和岑柏言吵架,宣兆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絕癥患者,因為知道時日無多,所以每一秒他都不舍得浪費。
宣兆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他應該冷眼旁觀,他應該理智審慎,他應該完全剝離出自己的情感,但是就這一次可以嗎?
——我可以嗎?
他在心裏無聲地、卑微地祈問,他平生就這麼一次懦弱和放縱,沒有時間了,就這一次。
岑柏言怎麼舍得真的和宣兆生氣,他深吸了一口氣,聞到宣兆身上熟悉安心的草藥味,無奈地想不著急。
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來。
他會找到宣兆的心結,一點點地解開,然後陪宣兆去看他的媽媽,陪宣兆去拜訪他尊敬的長輩,認識宣兆的同學們,真正地融進宣兆的生活。
岑柏言想,反正我和他多的是時間。
幾天後,海港大學開始了學年評優工作,岑柏言上學期績點在專業排第一,所有老師都很愛重他,輔導員直接幫他報了校級三好生的評選。
所有人都覺得岑柏言這個獎項是十拿九穩的,然而就在公示期間,一封舉報信被送到了黨|委郵箱,並且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在學校操場的公示廊上看到了被粘在上麵的文章和照片。
文章上寫著岑柏言是一個同|性|戀,並且時常出入酒吧,在校外和人同居,舉止放蕩。
個人取向本是無可指摘,但他申請了校優秀學生,這種作風混亂的人怎麼能成為全校學生的榜樣?
照片的角度是偷拍的,兩個男人走在一條暗巷裏,昏黃路燈下,他們十指緊扣。其中一個男人偏頭看向另一個,偷拍者正好捕捉到了這一幕,岑柏言的英俊側臉清晰地出現在了照片上。
這下子校園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周末一定破鏡,爆更也要破鏡!
海景房落地窗會有,大家低調哈,預計本周六,屆時微博見 @生薑太郎吃生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