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棍丟都丟了,宣兆幹脆破罐子破摔,一副“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
“你他媽——”岑柏言渾身酸軟,嗓音嘶啞的可怕。
“你現在省點力氣吧,快點把身體養好就能快點趕我走,”宣兆彎腰為他掖了掖被角,笑著說,“反正你不想看見我,閉上眼休息吧,眼不見為淨。”
岑柏言嘲諷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嗯,以前我不自知,連自己喜歡誰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承認,”宣兆一隻手撐在岑柏言耳側,目光溫柔沉靜,看著岑柏言說道,“不過人是會變的,現在我知道了,這應該也算是有自知之明吧?”
從這個平躺的角度往上看,宣兆的臉頰顯得格外柔和。並不刺眼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空氣中浮動的塵埃和他耳廓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烏黑的發梢下垂,將他的臉色襯得尤其蒼白;纖長的睫毛像是一把柔軟的毛刷,在岑柏言心尖一下下地撓動著。
岑柏言心頭一動,繼而立即閉上了雙眼。
宣兆垂頭輕輕一笑,視線掠過岑柏言幹裂的嘴唇:“我去接水。”
他雙手扶著床頭櫃,緩慢地轉過身,然後一隻手輕輕撐著牆麵,順著牆麵往外走。
直到聽見關門聲,岑柏言才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定格在牆角的拐棍上。
這都是他一貫用來博同情的把戲罷了,他不是最擅長玩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遊戲嗎?
他就是這種把自己都押上賭桌當籌碼的人,不過是故技重施而已,他就等著你上鉤,然後再狠狠地利用你、踐踏你、拋棄你。
別再給你自己第二次被糟踐的機會了。
岑柏言的眼神像一盞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燭火,在搖曳和飄忽中逐漸變得黯然,終於火光完全熄滅。
他再一次閉上雙眼,隻有起伏的胸膛能夠證明他的心緒經曆了怎樣的動蕩。
病房外,宣兆撞見了正扒在窗邊探頭探腦的羅凱。
宣兆:“.”
偷窺被抓個正著的羅凱:“.哈哈,怪尷尬的。”
宣兆抬了抬下巴,低聲說:“你褲鏈沒拉。”
羅凱眼神往下一瞥,和觸了電似的“嘶”了一聲,飛快地轉過身整理好儀容儀表。
“見笑見笑,剛上廁所放完水,沒注意。”
宣兆笑了笑:“今天謝謝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這段時間都要謝謝你。”
“沒什麼,之前我每年迴國,都是柏言照顧我,兄弟間不計較這些。”羅凱先是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而後微微收斂了些笑容,看著宣兆說,“其實我今天也挺糾結的,到底要不要通知你過來。你覺著我把你叫過來是對的嗎?”
宣兆冷靜地反問:“但你最後還是選擇了通知我,又是為什麼呢?”
“我不會照顧人唄,”羅凱聳了聳肩膀,一語雙關道,“我陪著他沒用,我沒法給你療傷,我在他照樣難受。”
他知道一句古語,叫“解鈴還須係鈴人”,羅凱猜宣兆就是那個為岑柏言係上鈴的罪魁禍首。
“你不知道他在這邊過成什麼幾|把樣了,”羅凱接著痛心疾首地歎了一口氣,掰著手指數道,“瘋狂抽煙、喝酒喝到胃出血、醉倒在大街上被流氓打、看見一個像你的背影就發瘋.”
他每說一個,宣兆的指尖就收緊一分。
羅凱看著宣兆霎時蒼白的嘴唇,故弄玄虛地頓了頓,而後“撲哧”一聲,捧腹大笑道:“這些他一樣都沒做過.看把你嚇的,哈哈哈哈哈哈.”
宣兆眉心一蹙:“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羅凱笑夠本了,抹了抹眼角擠出來的眼淚:“他一個人過得真挺好的,該上課上課,該吃吃該睡睡,成績又好,又招教授器重,還拿了個挺厲害的獎,就和沒你這人似的。”
宣兆安靜地垂眸,舌根泛起難言的酸澀,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吧,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羅凱正色道,“你說一個人受了傷,總要找個什麼路子發泄發泄吧,他倒好,全給壓迴去了,表麵上看著越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實際上問題就越大。”
宣兆眼睫微微顫動,五指緊緊扣著保溫杯,指尖泛起青白色。
“你是武林高手,你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內傷,你就要負責給他治,別人沒有這個本事。”羅凱抬手拍了拍宣兆肩膀,“我得走了,趕著約會呢。”
宣兆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對羅凱笑了笑:“放心,我會治好他的。”
羅凱伸出三根手指,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瀟灑地走了,沒走出去幾步又轉頭和宣兆說:“掛號費我交的,你報銷一下,我家裏管我零花錢管得嚴,我還要給我女朋友買口紅。”
宣兆哭笑不得地點了下頭。
接了水迴到病房,岑柏言雙目緊閉,唿吸平穩,似乎是睡著了。
宣兆看了藥單,醫院開的藥裏有安眠成分,接下來幾天岑柏言有的睡了。
岑柏言嘴唇發白,宣兆倒出小半杯溫水到一次性水杯裏,用棉棒蘸了水,俯身仔細地點拭岑柏言皸裂的雙唇;接著,他緩步走到窗邊拉上窗簾,再從包裏拿出隨身攜帶的安神藥包,輕輕放到岑柏言的枕邊。
做完這些,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安靜地凝視岑柏言的臉。
厚實的窗簾將光線隔絕在外,室內昏暗且沉寂。
宣兆都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看過岑柏言了。
他們在那個小屋相擁入眠的無數個夜裏,岑柏言抱他抱的很緊。宣兆獨居慣了,一開始極其不習慣如此親密的相處距離,好幾次都悄悄地往床邊挪,想要離岑柏言遠一些,但岑柏言即使睡著了占有欲依舊無比靈敏,總是能夠無知無覺地靠過來,堅實有力的手臂再次攬住宣兆。
漸漸的,宣兆也習慣了有人在身側一同入眠,並且在他因為傷痛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那些深夜,每每看著岑柏言的臉,疼痛就能夠得以緩解。
後來岑柏言不在了,宣兆還是習慣睡在床的右側,留出左邊半張床,睡前會和枕頭說晚安,好像岑柏言沒有離開過一樣。隻是自欺欺人的法子並不總是起作用,腿疾複發時宣兆疼的整夜睡不著,再也沒有岑柏言抱著他為他輕揉膝蓋,他像個飲鴆止渴的愚人,抱著岑柏言留下的外衣,咬著牙捱過仿佛永無止境的陣痛。
而此刻,岑柏言近在咫尺,宣兆竟然生出了幾分竊喜和不安——竊喜的是他又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岑柏言,不安的是岑柏言隨時都有可能醒來,然後再次用冷漠和無視將他推開。
宣兆眼框微微一酸,眼底不受控地泛起濕意。以前在他枕邊唾手可得的人,現在就連多看他幾眼都成了一種奢望。
視線變得愈發模糊,宣兆想,我和他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呢?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是我一手造成的這一切,是我親手把他推向懸崖,最後再將他推入深淵的。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暗,宣兆眼前一片模糊,幾乎要看不清床上的岑柏言。他抬手抹了抹雙眼,睫毛和手背沾上了幾分濕潤,宣兆屏息傾身,無比認真地注視岑柏言。
相比一年前,岑柏言似乎瘦了些,下頜線條愈發分明,讓他從前身上青澀的少年氣質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硬朗和鋒利;他最近一定沒睡好,眼底烏青明顯,下巴上也有冒出的青茬.
但還是很英俊,就像宣兆第一次見到岑柏言那樣,還是英俊。
宣兆沒有告訴岑柏言的是,驚雷酒吧那次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他知道岑靜香的兒子考取了海港大學,恰巧與他的學校離得很近。宣兆正苦於沒有方法靠近岑靜香,也許岑柏言會是一個突破口。除了酒吧外,他還盤下了海港大學附近的一間網吧、一家奶茶店、一處手機維修店麵,處處都是他的棋盤,隻等著岑柏言這顆棋子自投羅網。
海港大學新生報道當天,各個學院都在操場邊搭了棚子,設置了接待登記處。
宣兆找到了建築學院在的區域,八月底火氣正旺,拖著大箱小箱的新生們雀躍不已地走進校園。
然後,宣兆一眼就在人群裏看到了岑柏言——那時候宣兆還不知道那個男孩就是岑柏言,宣兆能注意到他,純粹是他長得太好看了。
男孩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白色t恤、黑色修身褲,一個雙肩包一個行李箱,眼睛裏裝著滿滿的期待,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把他兩鬢的汗水照的晶瑩發亮,笑容讓宣兆覺得紮眼。
後麵有人喊“同學,你通知書掉了”,他聞聲反手一摸背包側邊袋,放下箱子轉身往迴跑。男孩跑起來的時候上衣被風吹得鼓起,身姿矯健敏捷,宣兆眨眨眼,下意識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左腿。
——是我永遠也沒辦法成為的那種人。
宣兆自嘲地笑了笑,撐起拐棍想要離開,身後登記處的人問:“學弟,你叫什麼名字?”
“岑柏言,”一個爽朗輕快的聲音響起,“山今岑,柏林的柏,言就是說話的那個言。”
宣兆腳步一頓,岑、柏、言。
他是岑柏言?
——如果他是岑柏言,那麼我是因為什麼,不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龔叔不知道,岑柏言不知道,誰都不知道,從那一刻開始,宣兆就已經決定把自己也放上棋盤。
“你總覺得我蓄謀已久,其實也不算吧,”宣兆看著熟睡的岑柏言,悄聲說,“要說是見|色起意好像也對,要是你長成個歪瓜裂棗,也許我就會換個方法了。”
後來宣兆總是想到那年八月的那一天,想到岑柏言奔跑的樣子,想到岑柏言在樹下笑的樣子。
“我對你是一見鍾情,”宣兆鼻頭一酸,“我喜歡你,你比喜歡我還要早,隻不過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你也不會相信了。”
岑柏言不曉得夢見了什麼,眉頭忽然一皺,唿吸也略略加快了一些。
宣兆抬手輕輕揉捏他的眉心,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不吵你了,”宣兆為他往上拉了拉被子,“好好睡覺,柏言。”
說完這句話,他彎下身,想要悄悄親一下岑柏言,嘴唇在離岑柏言很近的地方忽然頓住——
少頃,宣兆緩緩直起身,這樣就夠了。
他還可以離岑柏言這麼近就夠了,總有一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親吻岑柏言。
岑柏言到了傍晚才悠悠轉醒。
宣兆坐在牆邊的沙發上,打開的電腦放在膝頭,他戴著無框眼鏡,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病房裏沒有開燈,窗簾也嚴絲合縫地合著,電腦屏幕昏暗的光投射在宣兆臉上,襯得他尤其蒼白憔悴。
聽見聲響,宣兆抬起頭,笑著說:“醒了?”
他摘下眼鏡,先是擰亮沙發邊的落地燈,亮度由低到高漸次調高,讓岑柏言適應逐漸明亮的環境。
接著,他從保溫杯裏倒出半杯熱水,又加了半杯礦泉水,遞給岑柏言:“溫的。”
岑柏言沒有接,隻是問:“你怎麼還沒走?”
“我說了不走,”宣兆把水杯遞到他嘴唇邊,“喝水。”
岑柏言沒再和他強,接過杯子,一仰頭喝下大半杯水。
他頭還是很脹很昏,但那種盤旋不去的暈眩感好了不少,岑柏言從床上費勁地坐了起來,宣兆問他餓了嗎,要不要現在就吃飯。
岑柏言沒迴話,宣兆又問他想不想吃點水果,橘子怎麼樣?
“.你走吧,”岑柏言聲音依舊很虛弱,“我不需要你照顧。”
“不走,”宣兆在椅子上坐下,“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恐怕想趕我走也力不從心,我又不傻。”
岑柏言看了宣兆幾秒,忽然低聲笑了笑:“我覺得你現在挺傻的。你以前不是這種人。”
“我以前是哪種人,”宣兆邊剝橘子邊說,“冷血,自私,虛偽,狡猾,表裏不一,還有嗎?”
岑柏言好像連對宣兆冷漠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向後靠在床頭,看著宣兆剝好一個橘子,又仔細地挑去上麵的白絲。
“聰明,”岑柏言輕歎了一口氣,“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我就當你是誇我吧,”宣兆笑了笑,“謝謝。”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對話的時刻,宣兆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
他心跳得飛快,仿佛預感到了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那你現在為什麼盡幹些傻事,”岑柏言停頓了一下,“.為什麼呢?”
“.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要對你好,我想要讓你開心,我知道我做的很多事情對你來說是一種負擔吧,”宣兆說到這裏喉頭一哽,“但是——”
喉嚨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酸澀的硬塊,宣兆深唿一口氣,把橘子遞到岑柏言唇邊:“喏,吃這個。”
岑柏言別開頭:“謝謝,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那我放在這裏,你自己拿。”宣兆抽了張紙巾鋪在床頭櫃上,把剝好的橘瓣放在上麵。
病房裏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岑柏言說:“你照顧我,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我,想要彌補嗎?”
宣兆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不是的,不是這樣,是因為喜歡你、愛你。
他說了這麼多遍,岑柏言隻是不相信罷了。
宣兆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勾唇笑了笑:“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就答應讓我留下來陪你了?那好啊,我是想要彌補你。”
“我接受了,”岑柏言平靜地說,“我接受你照顧我。”
宣兆霎時間愣住了。
明明是一件開心的事情,為什麼他會覺得如此不安?
接下來幾天,是宣兆這段時間最快活的時候。
他在醫院寸步不離地守著岑柏言。嚴格來說,他自己也是個身體狀況糟糕的病人,卻要照顧另一個病人,宣兆卻樂此不疲。
岑柏言住的是一家私立醫院,服務極佳,宣兆卻什麼事都親曆親為,撐著拐棍為岑柏言跑前跑後,取藥、打水、拿飯.他很小就開始照顧宣諭,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他是第一次這麼照顧岑柏言。
他在心裏總是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也許等岑柏言好了,他們就好了。
岑柏言對他的態度不再顯得那麼抗拒,雖然他還是很冷淡,但他們偶爾也會簡單地聊幾句,傍晚會一起去花園散散步。
宣兆甚至自私地想,如果岑柏言再多住幾天院就好了,他們的時間就可以多一點、再多一點。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頭始終縈繞著一絲不安,岑柏言每對他和顏悅色地說一聲“謝謝”,這絲不安就蔓延一分。
岑柏言的身體底子很好,恢複的很快,一周不到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一晚,宣兆等岑柏言吃了藥睡著,他打開電腦處理公事,而後依舊蜷縮著睡在沙發上。
等他醒過來,發現身上蓋了一件毯子,而岑柏言已經穿戴齊整,站在窗邊遠眺著窗外的風景。
宣兆揉了揉眼睛:“柏言,你醒了?我睡得太沉了。”
岑柏言聞聲轉過頭,笑了笑說:“是你這段時間太累了。”
這個純粹的笑容讓宣兆愣了愣,他低頭看了眼身上蓋著的毛毯:“是你給我蓋的嗎?”
岑柏言點了點頭。
宣兆雙眼一亮,抿了抿嘴唇說:“謝謝。”
“不用,”岑柏言說,“你已經彌補好了,宣兆,我不恨你了,也不生你的氣了,你也不要再和自己較勁了。”
額角忽地抽搐了一下,宣兆皺眉:“我不是——”
“我等你醒來,”岑柏言看著他,平靜地說,“是想要和你正式地告別。”——
明天迴國打副本啦!
大家假期快樂哦,白天玩耍迴到家,晚上不要忘了來看柏言和兆兆喲~
十一期間我調整調整作息,爭取每天在零點前更新(爭取失敗的話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