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腳踝扭傷,康辭不得不開始深居簡出。
待在宿舍還好說,等上課期間,他隻能借拐杖,然後在外人眼中上演一出“當代大學生身殘誌堅不忘初心”的感人戲碼。
傷筋動骨一百天,盡管痛覺神經不發達,康辭仍感覺到來自傷處的牽扯,總有個部分提醒著自己行動不便。再加上受到來自小南瓜的嚴重打擊,康辭身心俱疲,每天輾轉反側睡不著,白天頂著黑眼圈發呆。
黃家新當他是被文獻綜述比賽折磨的,苦口婆心地勸:“辭,要不咱們別參加了,你看你被搞得都不像個人樣。要為了給康院長交差,大不了初賽結束後再放棄嘛!”
“不要。”康辭一口迴絕,“我現在必須找點事做。”
黃家新不解道:“打遊戲唄——”
“不要!”
聲音之大引起了另兩個室友的紛紛側目,黃家新一愣,還沒開口,康辭首先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他現在太敏感,情緒仿佛一點就炸的炮仗。
懊惱地搓了搓臉,康辭放輕了音量可從內而外透出一股疲倦:“對不起小新,不是衝你,讓我自己靜靜好嗎。”
黃家新理解地拍拍康辭:“得了,你什麼時候想傾訴了,哥們兒隨時等你。”
康辭略一點頭,重新捂住自己的臉。
他好像就此聽不得“遊戲”這兩個字了,情緒還沒緩解之前別說和小南瓜再次一起組隊,連聽見登錄禦劍江湖,康辭都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其實也有來由,他不肯溯源。
“陸朝南就是小南瓜”的認知與“絕對不要暴露自己”的結論存在一些矛盾,康辭現在無法解決,更無法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隻能打退堂鼓——遇到困難打退堂鼓康辭幹了很多次了,但這次更像被迫的。
所以很煩,很鬱悶,很怨念,甚至悔恨起為什麼自己要手賤。
看論文也沒有任何心情,批注上陸朝南的名字縮寫起了反效果,白紙黑字他一句話都看不入眼,隻知道盯著發呆,思緒越發混沌。
那天他下意識把顯示器關了就離開,之後陸朝南有察覺異常嗎?
如果有,他會就此把遊戲裏那個人和自己聯係起來麼?
他發現的話,會……
“會討厭我嗎?”
這疑惑把康辭折磨得徹夜難眠。
擦傷很痛,扭傷始終擰住他的某一根神經宣示存在感,更別提心理上的巨大崩潰。後半夜僥幸睡著,夢裏來來迴迴,無比古怪。
他重迴天河一線,銀河美到不真實。
身邊的紅衣少女抱著縮小了的銀狐坐在階梯上,一張眉清目秀的臉,朝他笑得非常開心,腳踝的金鈴隨動作一陣脆響。
她眨眨眼,張口說話卻是個熟悉的低沉男聲:
“康辭,你綜述不及格,迴去重寫。”
康辭嚇了一跳,差點就醒了。
但困頓抓住了他,天旋地轉的片刻後康辭猛地從遊戲脫離出來,置身虹大優美的校園中。銀杏林還是綠的,濃得化不開,與遠處的香樟一道交織出深深淺淺的屏障,他坐在長椅裏,往前一看,陸朝南路過他時腳步優哉遊哉。
夢裏的陸朝南穿灰白兩色運動衫,卻戴了一副和打扮極不般配的金絲眼鏡。他仿佛不認識康辭,兩人隔著銀杏林的小道對視良久。
“你是小南瓜嗎?”他不受控地問。
戴眼鏡的青年拉了一把背包,沒聽懂。他像第一次見康辭,可卻沒露出讓人齒冷的嚴肅表情,微風拂過,他的眼角輕輕一彎。
落葉飛旋而起,時光迴溯,康辭滿身大汗地驚醒了。
可是陸朝南會戴眼鏡嗎?
沒救了……
但這個夢奇異地安撫了他的惶恐。
也許是虛幻中的陸朝南雖然壞心眼地嚇他,但到底也給了他一個微笑。康辭睡了一覺後焦慮減輕許多,不再像前夜坐立不安。
他要上課,要迴歸正軌,網遊裏發生的事他決定先暫時冷處理。
喜歡又怎麼樣,陸朝南要是討厭他,他再喜歡,答案都隻會是一個大寫的零。
可康辭忽略了一件事:他總要見到陸朝南。
星期三第一大節課侵權責任法,陸朝南走進教室,被前排的女生挨個打招唿的場景幾周都沒什麼變化。他背了那個黑色單肩運動書包,禮貌地挨個招唿迴去,然後熟門熟路走到了老位置:最後一排的角落。
康辭趴在他前方,故意把頭往旁邊扭,以期待盡量不和陸朝南有對話。
後背被指尖若有似無地一點。
康辭差點原地彈射,受傷的腿阻止了他,隻能僵硬轉身問他幹什麼。
迴頭首先震驚了。
陸朝南今天戴了那副他在夢裏見過的眼鏡。
金色邊,鏡片極薄,光線折射時有一點藍紫色掠過。
這叫夢想照進現實嗎……
康辭被神棍得忘了要說的話,直勾勾地盯著陸朝南。他不知自己目光專注時總有種質問的委屈感,在陸朝南看來,就成了另有深意。
於是陸博士屈尊開口:“腿傷好點了?”
休整已兩天,腫起的腳踝消了一圈不怎麼影響走路了,擦傷倒是還在塗藥。康辭眨眨眼,並未說這麼多,隻艱難張嘴:“好多了,學長,你……為什麼今天戴眼鏡啊……”
他聲音小,加上課前喧鬧,陸朝南沒聽清,往前傾身:“嗯?”
“沒、沒什麼。”康辭猛地縮迴座位,“上課了!”
陸朝南簡單點頭表示明白,卻並未結束話題:“對了,提醒你一下,這周開始就進入中期考核,另外比賽的提交截止日也到了,你要抓緊時間。”
康辭:“……”
康辭:“好的。”
這熟悉的窒息感。
話題好像就此結束,陸朝南突然狀似無意地問:“你最近還打遊戲嗎?”
什麼,康辭腦內霎時警鈴大作,“被他發現了”和“不會是試探我吧”排列組合,伴隨各種嚴重的社會死亡現場,讓他一時無法作答。康辭警惕地望著陸朝南,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從喉嚨裏憋出個“嗯”的上揚鼻音。
“幹、幹什麼……”
“我不是管你的休息時間,隻是最近學習任務挺重的。”陸朝南打開電腦,不習慣地推了推往下滑的眼鏡,“個人建議分個輕重緩急,有益於身心健康。”
康辭鬆了口氣。
正常人在發現自己被背後吐槽,無論表麵在意與否,內心絕對都是梗了一根刺的,會有意無意改變被吐槽的地方。
這是鐵律,是無數案例證明過的正確結論。
現在陸朝南說話還是那個鬼樣子,顯然,他絕對不可能知道什麼。
有一部分提心吊膽姑且變作安穩,至少康辭現在隻用在陸朝南麵前當個乖學弟,網遊那一部分也有了充足理由應付。他忽地覺得,對方其實是陸朝南,這件事未嚐沒有好處,他謹言慎行,疏遠距離,已有了明確的行進方向。
“在聽嗎?”陸朝南好似有點不滿意,微微地蹙起眉。
“知道了,我在看。”康辭順從地答,一雙略下垂的眼角透出十分的無辜。
他表現得很好,陸朝南甚至有點欣慰,說著“迴頭我再傳你兩篇文獻做補充”,一邊打開電腦,十指如飛地開始敲擊。
上課鈴打響,陸朝南愣了愣:“……算了,下課再說。”
計劃趕不上變化,“下課再說”隨著顧青教授的召喚變成了一紙空談。
學院裏有一個研討會,顧青教授因為課表衝突無法列席,委托陸朝南前去幫她記錄會議要點,順便提前感受下研討會的氛圍。她的重視明顯是在為往後鋪路,陸朝南心裏明白,隻得先放棄了和康辭聊論文的計劃。
他臨行前對康辭道了歉,又覺得不夠,特意叮囑:“這個事線上聊容易信息不對稱,之後我們找個時間麵談,或者同步開視頻,行嗎?”
康辭收拾著書,麵色正常地點點頭。
“你可以先聯係我。”陸朝南又說,“我的課表會發你一份,不方便再商量。”
康辭點了點頭,撐著課桌去拿靠在牆邊的拐杖。
陸朝南望向康辭動作艱難,兩步走過去將拐杖遞給康辭。
被扶起胳膊,另一隻手無意中握拐杖時觸到陸朝南。康辭小聲說“謝謝”,他們離得近,入耳時引起細小振動,陸朝南心裏有一處柔軟驀地凹陷片刻。
他嘴唇微動,說不上為什麼,問句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的腿還好嗎?”
大課間,教室裏亂哄哄的,康辭已經和他保持了社交距離。
對方沒聽清他的話,皺起眉:“什麼?”
有些話隻有第一次才能借著心血來潮問得不露痕跡,再重複,自己先一步感覺到了別扭。陸朝南見康辭麵色正常,被那雙清澈幹淨的眼眸注視,他的關切就成了別有意圖——
某人控訴的“他故意接近我”浮現在腦海,讓陸朝南一下子閉了嘴。
“沒事。”陸朝南說,“我去開會了。”
康辭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抬手跟他說拜拜。
今天的交流一切順利,陸朝南後來想,那麼,前幾天突然不理人,可能是因為累了?畢竟受傷當時,再樂觀的人也不會有多快樂的。
他越想越能說服自己了,放心地去開會、學習,直到夜裏迴到宿舍,打開電腦。
桌麵這張截圖陸朝南是真的喜歡。
看一眼右下角已經過了九點,他和康辭在遊戲裏碰麵幾乎都是差不多的時候。隻是平時都是康辭喊,陸朝南少有主動邀約。
他今天心情不錯,遊戲啟動同時打開qq。
還沒找到康辭的頭像框,角色載入完畢,陸朝南首先看見跳出的醒目提示:
[係統]:您的江湖俠侶[無情砍崽]下線了!
陸朝南一愣,望向手機,常年保持在線的某人這天頭像是灰白色的離線狀態,再結合遊戲剛剛跑路……
又停電了?
陸朝南疑惑地想,可他明明校園網都沒問題。
所以康辭是……
手動下線?
作者有話說:
明天居然還有,我都震驚了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