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陸朝南沒在開玩笑,也釋出了真誠,可“陸學(xué)長要請你們吃飯”這句話,康辭到底沒有直接告訴黃家新。
他怕黃家新接下來都變成行屍走肉無心期末考試。
所以還是等考完試再給對方驚嚇好了。
年末時,冷空氣經(jīng)由東河、南橋一路卷到虹市,雨夾雪連綿不斷地下了快一個星期終於消停。等康辭從圖書館的自習(xí)桌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原來時間過得那麼快,他對節(jié)日與新年都失去了概念,無法描述是渾渾噩噩還是忙忙碌碌。
大學(xué)二年級是個不尷不尬的學(xué)年,沒有了初入校園、看什麼都新鮮的銳氣,也還沒麵臨保研實習(xí)找工作的壓力,按理來說應(yīng)當(dāng)正好享受當(dāng)下,但實際上各種比賽、課程作業(yè)和小組討論疊加著,也並未讓人輕鬆多少。
康辭翻完最後一頁民法筆記,頭有點痛。
他注意力集中久了就會低血糖,兩眼發(fā)黑地自羽絨服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匆忙吃掉,康辭晃了晃腦袋,閉上眼,靜靜緩過了這一會兒難受。
算著自己的複習(xí)進度感覺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他鬆了口氣。
“等會兒吃什麼呢……”康辭天馬行空地想著,“艇仔粥,冒菜,還是普通的簡餐?門口那家新開的牛排三明治很好吃,要不去給陸朝南買一個?”
陸博士最近忙著翻文獻和論文開題,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這個點多半在宿舍補覺。
康辭翻了翻陸朝南淩晨四點多迴他的消息,心道“也不至於這麼拚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人一年就要把博士讀完,又想起陸朝南的黑眼圈,頓時心疼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中午了……
康辭收拾書,單手點開屏幕輸入。
kk:起床了嗎懶蛋
kk:給你買飯
意料之外,某人竟然秒迴。
小南瓜:[親親]
小南瓜:[玫瑰]
小南瓜:那我等你
小南瓜:但是我好餓啊[快哭了]
kk:……
kk: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kk:再賣萌沒飯吃
小南瓜:嚶!
相同把戲次數(shù)多了就不好玩了。
話是這麼說,康辭看見那個字加感歎號時仍低頭掩住嘴角笑意。
他泡圖書館通常在陸朝南補覺的早上,等對方起床,他就把書和複習(xí)筆記都拿到博士樓去——談戀愛、複習(xí)外加得一個在讀博士免費指導(dǎo),一舉幾得。
“我走了啊。”康辭站起身,小聲地朝對麵的鍾歲歲示意。
女生推一把眼鏡,意味深長地用口型打趣:“約會呀——”
康辭故意撇嘴。
鍾歲歲笑得更開了,用筆記遮住半張臉揮手,讓他“快走”。
她和黃家新算得上康辭在本專業(yè)都最親密的兩個好友,又有一層不近不遠的血緣關(guān)係,正在康辭打算如何跟鍾歲歲也坦白時,對方就已經(jīng)猜到,旁敲側(cè)擊問了幾句。先是“小南瓜”,後來到了“陸學(xué)長”,康辭雖沒明顯承認(rèn),鍾歲歲完全懂了。
康辭跨出一步,想了想又走迴來到鍾歲歲身邊:“有個事。”
女孩抬起頭:“嗯?”
“等考完試陸朝南請你吃飯。”
鍾歲歲麵露詫異,又驚又喜地控製音量:“為什麼呀?”
康辭:“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鍾歲歲消化著這個邀約,問:“所以他的意思,是向我們公開你倆的關(guān)係?學(xué)長這麼信任我麼?那、那我以後能找他借參考文獻嗎,哥哥,你不會介意吧?我還想加學(xué)長微信聊下學(xué)期的中期考核……”
康辭佯裝憤怒地黑臉:“不給!”
“嘁,一個運動會沒跟你去校醫(yī)院,看你記仇的。”鍾歲歲不理他了,低頭奮筆疾書,“能不能換個角度思考,要那天我陪你一塊兒還有陸學(xué)長什麼事……”
“明天老時間,給你帶糖。”康辭彈了把她的馬尾辮,“走了啊。”
走出圖書館時心情尚好,康辭剛要到了三明治店老板的微信,遠程下單後。
這會兒快到飯點,這時間共享單車有限,康辭一眼瞄到藏在花叢後藏著一輛。果斷地三步小跑,可他剛掏出手機,斜刺裏躥出一個身影,搶先一步對著車頭的二維碼下了手。
康辭定睛一看,腳步停頓的同時腦子裏沒來由冒出兩個字:晦氣。
居然是崔洋。
對方也是剛從圖書館出來的樣子,但書包空蕩蕩,可能下午還要繼續(xù)這會兒著急去遠一點的五食堂吃飯。複習(xí)周,除了少部分到圖書館都要化全妝的同學(xué),大部分人都灰頭土臉,崔洋自然不例外。
他似乎瘦了一圈,臉色蒼白,和康辭神清氣爽的樣子對比鮮明。
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唿。
運動會那事在康辭這兒早過去了,而那以後,崔洋收斂了不少,再加上後半學(xué)期選修課紛紛考試完畢,兩人幾乎就沒有交集了。盡管崔洋偶爾還是會陰陽怪氣幾句,也明顯不似從前刻薄,更像不太恰當(dāng)?shù)耐嫘Α?br />
雖然康辭還是很不舒服。
要麼就算了吧……
康辭喉頭微動,預(yù)備要走時崔洋卻喊住了他:“康辭。”
隻好強迫自己對上崔洋視線,康辭撓了撓頭發(fā):“有事嗎?”
“恭喜你,文獻綜述比賽拿了校內(nèi)二等獎。”崔洋麵如菜色,讓這句恭喜聽上去並不真情實感。
康辭感到意外,仍說:“哦……謝謝。”
“你的論文我看了。”崔洋推著車,手指不安地抓緊龍頭,“我承認(rèn)這次你的成果的確很不錯,但有一個疑問……這些真的是你獨立完成的麼?”
寒冬臘月的冷風(fēng)拂過,康辭驀地一激靈。
比起曾經(jīng)不說人話的陸朝南,好像崔洋才是那個一開口都能讓他的怒火“噌”地?zé)巾旤c的人。聽著刺耳,仔細一想其中深意,康辭更生氣了,話裏帶刺:“你什麼意思?獲獎名單公示的時候你沒提反對意見?”
崔洋一愣:“我不是……我……你、你不是讓陸學(xué)長指導(dǎo)的麼!”
“所以呢?”康辭反問,“你在暗示什麼?”
“我怎麼就暗示了?”崔洋嗤笑一聲,“你不用這麼敏感吧康辭,不就是個論文比賽嗎?你成天往博士宿舍跑,這麼對陸朝南獻殷勤,至不至於?”
康辭眨眨眼,突如其來的困惑讓他的火被澆滅一半。
難道不是說他論文造假……?
他沉默著,崔洋以為自己猜對了,越發(fā)得意地說:“他都不幹我們助教了,教你那些東西指不定都是瞎說。就算你現(xiàn)在討好他了,畢業(yè)論文他能幫你寫嗎?等到那會兒他自己都忙不過來吧,你一個副院長的兒子,何必……”
“哦,我樂意,跟你說不明白,也沒必要。”康辭看他像看一個小醜,心情也冷靜了許多,“班長,你不是瞧不起學(xué)長麼?”
“我瞧不起——”
“你管我跟他獻殷勤呢?”康辭笑嘻嘻地說,“我樂意。”
崔洋鼻子裏哼了一聲,卻並不表態(tài),跨上單車頭也不迴地走了。
單車沿途灑下清脆的鈴聲,恰好與教學(xué)樓的下課鈴重疊。人聲逐漸沸騰,康辭在原地站了會兒,心底隻覺得滑稽。
看來是他一直以來都高估崔洋了。
對方就不折不扣的杠精,他何必再給眼神呢?
“……所以我確實不該跟他計較,顯得自己智商低。”康辭抓著牛排三明治,說話時都有點吞字少詞,“這個真的不錯,你多吃點。”
陸朝南還對著電腦:“我等會兒的,把這章內(nèi)容看完。”
康辭遞到他嘴邊:“一會兒都涼透了。”
陸朝南拗不過他咬了口,麵包屑跌在桌麵,被康辭拿紙巾擦掉。這姿勢雖然別扭,喂食效果卻十分顯著,康辭讓陸朝南吃著,湊過去看他批注在書本旁邊的單詞。
“你德語水平怎麼樣啊南瓜?”
他突發(fā)奇想地問,陸朝南看書都慢了半拍:“嗯?也就還好。”
這人偶爾在專業(yè)領(lǐng)域凡爾賽,上次“順便翻一翻”,再上次“隨手寫一寫”,現(xiàn)在康辭並不相信他的“就還好”。
他想了想又問:“德語難學(xué)嗎?”
意識到康辭的話外音,陸朝南把筆扔到旁邊:“你想出國了?”
“我就問問……”
話音未落,康辭捕捉到陸朝南眼底一閃而過的驚喜猶如湖麵掠過的亮光,再也裝不下去:“行吧,對,我在認(rèn)真考慮申請國外llm的事。”
陸朝南深吸一口氣,別過頭,忍住立刻親吻他的衝動。
“真的嗎?”他想問出原因,“可當(dāng)時我剛來你們班當(dāng)助教,康院長通過顧老師傳話,還說你根本就不想學(xué)習(xí)隻喜歡玩,讓我多觀察多引導(dǎo)你……”
“對啊,我是不喜歡學(xué)習(xí)。”
陸朝南:“那為什麼……”
康辭驀地湊近他:“南瓜。”
“誒、誒?”
“因為我不想差男朋友太遠。”康辭說,“理由夠充分吧?”
麵前的男生還有十幾歲尾巴時的青蔥和朝氣,有時衝動,對世界和社會的所謂規(guī)則理解得不夠透徹,隻知道撞著滿懷單純的熱愛,把他說過的話認(rèn)真裝進計劃表,然後在可控範(fàn)圍內(nèi)順著他的建議思考未來。
或許這是年紀(jì)小的男朋友的可愛之處,又或者隻因為這是康辭。
“不是每個人都會為了男朋友改變的。”陸朝南說,不確定地壓著自己的興奮,“你想待在國內(nèi),我也沒什麼意見,我可以……”
“南瓜,你聽我說。”康辭打斷了他。
陸朝南放下書,正襟危坐。
“想出國讀書這事以前我爸媽就提過,但那會兒我根本不喜歡上學(xué),更別提讀研了,成天就知道摸魚劃水,所以沒往心裏去。”康辭很少跟他提自己的所謂“規(guī)劃”,剛開口時有些艱難,隨即越發(fā)流利,“你上次說到可以一起出國,我覺得對自己也是個機會……你問過我,‘有能力為什麼不去做’,我當(dāng)時不知道答案。”
陸朝南問:“現(xiàn)在呢?”
康辭:“現(xiàn)在是覺得……那要不我先試一試?不然怎麼知道答案呢?”
陸朝南深吸一口氣,他好似連手指都有些發(fā)抖。
昔年高山滑雪的事故並未給他留下任何身體或者心理的後遺癥,可聽見康辭這句話時,陸朝南仿佛又從高處一躍而下,失重感讓他頭腦放空。
這感覺並不令他害怕。
“好。”陸朝南單手撐著下巴,“我等你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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