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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到了元旦。


    簡隋英迴家的時候,簡隋林正幫著保姆擺果盤,一見他進來,就走了過來,當著他爸的麵兒特別乖巧地說:“哥,你迴來了!


    簡隋英現在看到他這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肚子裏就醞釀起一股火,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裝的,而且裝了十幾年。他忍著一拳砸在那張虛偽的臉上的衝動,眼皮子都沒動,目不斜視地從他跟前走過去了。


    簡東遠看到了也沒辦法,隻能撇過頭去。


    簡隋英坐沙發上和他爸隨便嘮嗑,簡隋林端了盤水果坐到他身邊:“哥,這是昨天剛有人從海南帶過來的紅毛丹,你吃點兒吧。”


    簡隋英不客氣地說:“離我遠點兒。”


    簡東遠皺眉道:“隋英。”


    簡隋林眼睛都沒眨一下,動手給他剝開殼,遞到他嘴邊兒:“哥,吃點兒吧,很甜!


    簡隋英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他,他不想在他爸麵前顯得不大氣,於是張嘴吞了下去。


    吃飯的時候簡隋林對他也是特別殷勤,一會兒夾菜一會兒舀湯,弄得簡隋英想把桌子掀他身上去。


    他心想這小子絕對是北海那事兒吃癟了,想找他求饒?上喫逵⑹乔箴埦湍芊胚^對方的人嗎?他太煩簡隋林這股勁兒了。要是真想跟他對著幹,就堂堂正正地來,輸不起就別挑戰他,裝什麼孫子,掉價。


    吃飯的時候簡東遠聽說簡隋英要去秦皇島他爺爺那兒,就讓保姆把別人送的補品都給收拾了出來,讓簡隋英帶上。


    簡隋英當晚沒在家住,吃完飯就迴家了。他往外走的時候簡隋林一直看著他,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不得勁兒,他以為簡隋林肯定會找機會跟他說些什麼,但直到他走出家門簡隋林也沒說。


    第二天一大早,簡隋英一個人開著車,帶著一後備箱的好東西,浩浩蕩蕩地往秦皇島去了。他公司也就放了三天假,去這麼一趟住一晚上就得迴來,但是他還是要迴去看看,老爺子年紀大了,基本上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中午的時候到了他爺爺那兒,午飯都早準備好了,擺了滿滿一桌子,還有兩瓶茅臺。


    爺倆一邊聊天一邊喝酒,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他們喝得都有點多,下午簡隋英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又到了晚飯時間,那就接著吃吧。


    天氣太冷不適合出去釣魚,但是跟著老爺子在湖邊遛遛狗,嘮嘮家常,時間過得緩慢而悠閑。簡隋英什麼都不用想,一迴到他爺爺家,他就跟小時候一樣,總感覺是來度假的。


    呆了一天一夜,簡隋英下午開車迴了北京。他要休整一下,明天開始進入談判簽合同的階段。因為之前已經拉鋸戰似的談了好幾個月,此時雙方基本上已經達成一致了,完善了一些細節之後,在二月初正式把合同簽了下來。


    銀行那邊的工作也已經準備到位,合同簽下之後,銀行的第一批款項就能進來。


    一切事項都進行得有條不紊,看上去非常地順利,按照公司的計劃,趕在春節前辦理過戶,春節後銀行就能放第二筆貸款,這樣項目就正式運作起來了。然而,就在錢已經轉到對方賬上,第二天就要去辦理過戶的時候,出事了。


    那是早上九點多,簡隋英正坐在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


    被他派去辦過戶手續的職員給他打了電話,語氣非常的焦急,說那塊地就在昨天下午被法院查封了。隋英一下子就毛了,一連串地問被哪個法院查封了,怎麼迴事。


    可是這個職員除了知道是四川某個縣的地方法院查封的之外,知道的並不比他多。


    被法院查封了的土地,沒人敢給辦理過戶,本來順順利利的事情突然節外生枝,簡隋英心裏湧上一股非常差的預感。他掛了電話就給賣給他這塊地的楊總去了電話,這個女老板也是非常茫然,她甚至還沒有接到法院的通知。


    倆人約了個時間,一起去相關部門了解情況。


    這個時候簡隋英還算冷靜,畢竟生活就是不斷出現矛盾解決矛盾的過程。


    花了大半天時間,聯係上了法院,和申請查封這塊地的公司,才把事情前前後後大概了解清楚。


    整個事情充斥著非常複雜的債務關係。把這塊地賣給他的公司是三家國有企業進行重組之後的公司,其中一家已經破產,並且拖欠債務。重組之後大部分不良債權變現的變現,賣出的賣出,經過十三年的運作,大部分債務問題都已經解決了。領導班子經過三次換代,現在的管理者對當年的債務問題基本不清楚,國有企業盈虧不涉及個人利益,加上沒有人追討,所以現在的管理者也就不知道還有一筆不算大的債權流落在外。


    這筆債權跟當年好幾筆不良債權一起,被打包了賣給了一個資產公司,幾經轉手,又到了一個四川的公司手裏。因為時間相隔太久,四川這個公司雖然握著債權,卻找不到資產線索,並且當年的債權公司,也已經不存在,連法人都不知去向,因此十多年來沒有人來追過債。


    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塊土地的款項到了公司賬上之後,簡隋英成功過戶之前,一下子債權公司和當年的法人就跟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帶著四川法院的人一舉查封,這種架勢,明擺著就是準備好了的。


    根據楊總的解釋和態度,簡隋英相信她確實是不知道這件事,而不是故意挖這個坑讓他跳,畢竟這塊土地本身是明明白白沒有問題的,隻不過屬於公司的資產,而當債權公司發現可變現資產的時候,任何資產都能被他們以合法程序查封。


    兩人對著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資料,一個下午都在商量對策。九幾年欠下的債務,總共價值一億多一些,加上這麼多年的利息,對方少說要提出個四五億的賠償。


    楊總雖然表現出過意不去和焦急,但是簡隋英知道,合同簽了,錢進了別人腰包,再想弄迴來,比登天還難。


    誰都知道這錢不該他出,但是對方公司肯定要跟債權公司進行多方協商,免不了要打官司、談判、償債,國有企業手續尤其繁複,這一拖拖個一年半載的,太有可能了,甚至由於年代久遠,取證困難,還要更久的時間。也許最後這個事情能解決,但是卻把簡隋英耽誤了。如果無法按照計劃過戶,銀行就會對他的這個項目重新評估而不肯放貸,他把公司的資金都投了進去,後續資金卻進不來,資金鏈一斷,他的麻煩就大了。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簡隋英一時覺得腦袋發漲。一個項目的進行過程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和阻擾,想掙錢又不遭遇挫折,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沒有哪次的挫折給他這麼大的心理壓力。一是這次資金投入太大;二是怎麼考慮,這個事情的嚴重性都不會比他想得輕。


    四川這個公司顯然是早就發現了資產線索,但是打聽到他們正在談判買賣,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因為如果貿然討債,對方公司肯定能拖就拖,私營企業跟國有企業打官司,討不到太多好。但是跟簡隋英簽了合同之後,這個國企麵臨的壓力就是雙方麵,就不得不更積極地去解決,在混亂中更能趁機抬高價碼,換作是簡隋英,他也會這麼做。


    現在能寄予希望的,就是三方能夠通過協商和解,而不至於鬧到法庭上。如果實在無法和解,簡隋英剩下的最後的路子,就是起訴這個國企,把自己交的土地款項討迴來,隻是這個方法勞民傷財,他至少千萬的投入要打水漂,還要得罪很多人,如果官司打得久,他的損失不可估量。


    簡隋英當時就有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情場失意,商場怎麼也要唿風喚雨地得意一把,卻沒想到摔了個大跟頭。


    他和楊總已經約了那個四川的公司第二天見麵,希望明天的協商能讓他看到事情的轉機。


    第二天,他是單獨跟楊總一起去的,他們跟對方約在了一個酒店的咖啡廳。


    對方也隻來了兩個人,雙方開門見山地把問題都說了一遍,最後對方獅子大開口,連本帶息提出了8.3個億的賠款。


    當時簡隋英和楊總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楊總一個女人,情緒波動大一些,語帶諷刺,幹笑道:“哎喲,這是怎麼算的。 


    對方似乎就是在等這句話,洋洋灑灑地列了一大堆費用。對方抓住了楊總害怕簡隋英跟她翻臉,而簡隋英急於過戶的心態,漫天要價。


    這個下午茶喝得相當不愉快,四人不歡而散,隻能繼續協商,如果協商這條路走不通,他們逼不得已,隻能走法律程序。


    簡隋英因為這個事,好幾天晚上都沒睡好覺,辭舊迎新了誰不想博個好彩頭,他真是沒有想到,會收到這麼一份“新年大禮”。


    這麼多年做生意,有賺也有賠,他經過的大大小小的風浪,說一晚上也說不完,但這次無疑是最嚴重的。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沮喪感,這種沮喪感不僅僅是因為生意場上的阻撓,而是對這段時間接踵而來的挫敗的一種無奈和失措。說白了他這輩子就沒這麼點兒背過,簡直是諸事不順,他都產生了找個人給他算算的想法。


    接下來的幾天他頻繁和楊總見麵,商討對策,並且試圖找關係接觸那個四川公司的內部,看看能不能有什麼門路,總之能想到的對策他都去做嚐試了,但是事情卻愈發地讓他憂心。


    眼看事情過去了一個星期,沒能順利過戶的事情他快要瞞不住了,他隻能著手準備如何應對董事會的質疑。


    就在這時,他接到了那個四川公司一個負責人的電話,約他單獨在酒店見麵,特別說明不要約楊總,讓他獨身一人來。他當時是覺得這幾天側麵接觸也許起作用了,他早就表現出想繞過楊總單獨跟他們談的意圖,但是對方一直沒表態,今天總算給他迴複了。他覺得這個事情有戲,隻要能把自己的資本保住,他不在乎做得絕一點。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進了包廂之後,出了意料之中的幾個人之外,會看到他的親弟弟西裝革履地坐在沙發上喝茶,以及在他進門的一瞬間,站在窗前背對著他扭過頭來的那張他不能再熟悉的李玉的臉。


    簡隋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短暫的驚怒過後,是漸漸冷卻下來的麻木。他腦子裏已經把事情過了一遍,在他們開口說話之前,就猜到了個大概。這個項目確實最一開始是簡隋林引薦給他,隻不過那已經是近一年前的事情,而楊總本身就是他的朋友,在他看來簡隋林不過是剛好得到了一個不錯的商業信息,並告訴了他,他每天都從別人那裏得到大量的商業信息,一百個裏麵也許隻有一個能讓他多尋思幾迴,要還能趕上興趣去了解調查,那幾率也太小了,所以他到現在仍然不相信,簡隋林會在那麼早之前就給他挖了坑,就算他當時存了這個心思,也不過是碰上了個運氣。


    他看著簡隋林和李玉,一個比一個年輕漂亮,卻也一個比一個讓他寒心,原來那種從腳底跟一直竄到心頭的寒意,就叫做心灰意冷。


    他連跳起來打人的興趣都沒有了,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平靜地坐在了沙發上,直勾勾地看著在場的人。也許是受到的羞辱和打擊太多,簡隋英已經不那麼容易跳腳,或者說,在麵臨失敗的時候,他隻能靠偽裝冷靜來盡量保留自己的顏麵。


    在簡隋英深不見底的目光注視下,簡隋林和李玉都在強裝鎮定,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迴轉餘地,要麼把簡隋英打倒,要麼反被他踩到泥地裏。


    簡隋英掏出根兒煙點上,他的目光透過繚繞的煙霧環視在場的人,然後重新落到簡隋林身上:“有屁快放!


    李玉臉色微變,僅僅是簡隋英沒有多看他一眼,已經讓他胸中鬱氣翻湧。


    簡隋林抿了抿嘴,坐直身體,他朝那兩個四川公司的人使了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地出了門。


    李玉突然覺得自己受不了這樣的場麵,他害怕接下來簡隋英會用仇恨的眼神看他,一想到簡隋英又會說什麼做什麼,他就生出想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欲望。


    他已經不能迴頭了……


    他突然站了起來,沉聲道:“我也出去吧。”


    簡隋林的拳頭在背後握緊了。


    大包廂裏瞬時就剩下簡家兩兄弟。


    簡隋林把一份文件從茶幾的這頭推到簡隋英那頭:“哥……”


    簡隋英瞇著眼睛看著他:“你還有臉叫我哥?”


    簡隋林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確實,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如果你不是我哥……他壓抑住心頭泛上來的酸楚,告訴自己走到這步他絕不後悔。


    簡隋英拿過文件掃了幾頁,果然不出他所料,楊總公司的那筆債權,已經幾經轉手,跟其他幾項不相關的不良資產一起打包賣給了簡隋林和李玉的公司,現在這倆人才是楊總真正的債主,而四川這個公司,顯示是在有利可圖的前提下協助他們。


    讓簡隋英最為擔心的事發生了。因為償清債務的問題,金額已經不是最大最耗時間的爭議點,隻要債主願意,他們可以想拖多久就拖多久,而他的土地隻能處在無法過戶的尷尬之中,除非他們從他這兒拿到想要的東西。


    可笑他還攛掇著要在北海那塊地上給他們個教訓,結果人家早就咬住更大的肥肉了。


    簡隋英冷笑道:“簡隋林,你處心積慮忍辱負重這麼多年,今天終於讓我栽了個跟頭,想想你也挺不容易,難為你裝這麼多年孫子,直接說吧,你想要什麼!


    他今天真是對自己這個弟弟刮目相看。比起那個軟弱的、唯諾的、仿佛人畜無害的小白臉,眼前這個有城府有膽識能屈能伸的男人,才像是跟他流著一樣血的弟弟。隻不過以前那個小白臉早就讓他失去了迫害他的興趣,而眼前這個膽敢跟他正麵較量的人,他絕對不會手軟半分。


    還有李玉……


    簡隋英微微躬下身,抵禦著心髒傳來的鈍痛,他能感覺到自進門之後,李玉的眼睛沒有離開過他,越是這樣,他越是不會去看李玉一眼。他要讓李玉知道,就像他自己說得那樣,李玉在他眼裏,什麼都不是。


    簡隋林對簡隋英的畏懼,是在少不經事的時候刻進他骨髓裏的,這份畏懼隨著自身的成長慢慢減弱,然而卻永遠都不會消失。如果簡隋英掀桌子就打他,他反而有所防備,但是簡隋英這種巍然冷漠的模樣,卻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他一直覺得,他就算做盡了所有讓他哥恨他的事,又如何呢?這個人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墒钱斔庾R到他跟這個人的距離一次比一次遠的時候,他嚐到了一絲慌張。


    簡隋林知道自己無法再說出多餘的話。


    他本來幻想過無數次,在能夠在他大哥麵前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一定要好好地羞辱他一番,讓他知道自己那麼多年來一直欺壓鄙夷的弟弟,也能夠把他踩在腳下?伤F在卻說不出來,他隻想馬上結束這場談判,因為簡隋英那憎惡的眼神,刺得他快要無法唿吸。


    他強自鎮定下來,慢慢靠在沙發裏,淡道:“事情我相信你已經了解得足夠詳細,那麼廢話不多說了,我要公司一半的股權。”


    簡隋英冷冷地看著他:“一半?你真以為你手裏握著的籌碼,值我公司一半的股權?”


    “我手裏握著的籌碼,可以造成公司幾十個億的虧損和負債,這公司不隻是你一個人的,爸爸和你其他親戚均有一定的股份,我想誰也不希望看到公司陷入這樣的危機。”


    簡隋英目光如炬:“你也知道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怎麼過得了親戚那一關。”


    簡隋林笑道:“除了爸爸之外,其他人都是你簡隋英的親戚。這麼多年來,他們從來沒把我和我媽放在眼裏,就算他們賠個傾家蕩產,我也隻會看笑話而已。至於爸爸……他又能把我怎麼樣呢?”


    簡隋英微瞇起眼睛,冷笑道:“那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如你所願把公司的一半拱手讓給你?就因為害怕公司倒閉?咱倆好歹一起長大,你是不是不夠了解我?我簡隋英是寧肯背一屁股債也絕對不會讓你痛快的人!”他把煙狠狠按在那份文件上,煙頭瞬間燒穿了紙張,然後長腿一伸,把茶幾踢向簡隋林。


    簡隋林麵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幾下。他知道簡隋英確實就是個這樣的人,惹急了他,寧肯弄個魚死網破,也絕對不會讓他如願。


    簡隋英站了起來,露出一個陰狠的笑容:“簡隋林,你以為這點兒風浪就能掀翻我這條大船?你也太嫩了。我簡隋英發誓,從今天開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撂下狠話之後,簡隋英甩門而去。


    簡隋林全身癱軟地靠在沙發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迴味著簡隋英臨走前的那句話,不禁抬手捂住了眼睛,吃吃笑了起來,他喃喃道:“我的大哥,你早就讓我生不如死了……”


    李玉一個人站在走廊的盡頭,靠近電梯。


    簡隋英轉過拐角,一打眼就看到了他。他雙手插兜,歪著嘴一笑:“李玉,你在這裏麵扮演什麼角色?”


    李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了句毫不相關的話:“你昨晚跟誰睡的?”


    簡隋英蹙眉。


    李玉瞥見他領口下露出的一小塊吻痕,腦仁嗡嗡地疼,心髒疼得他無法順暢地唿吸:“那個小朱?皮皮?還是別的誰?”


    “我簡隋英的私生活,真跟你屁關係沒有,我隻問你,你在這裏麵扮演什麼角色?”


    李玉的喉結上下滾動著,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想把簡隋英一拳打暈,然後藏起來的衝動。


    “讓我猜猜吧。那天董事會的時候,那三個平時沒一件事能統一意見的人卻站在了同一邊,是不是你利用我前助理加小情兒的身份,跟他們暗示了什麼?”簡隋英笑著,越是覺得內裏已經血肉模糊,他越是要笑得春風得意,“你跟簡隋林早在一年多前就開始算計我,一個是我弟弟,一個是我的枕邊人,讓我防不勝防。你們倆可真能耐,把我一步步往圈裏兒帶……李玉啊,我就不太明白,按說咱倆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好歹還同床共枕了好幾個月,你這麼不把我當人似的陷害,你究竟是有多稀罕簡隋林啊!焙喫逵⒄f完這番話,鼻腔久違地感到了一種陌生的酸楚,“你恨不得為他去死了吧?”


    李玉顫聲道:“我不喜歡他,我想要的,是你!


    簡隋英就跟聽相聲似的,隻不過讓他覺得滑稽的不是演員,而是他自己。


    “我?情聖啊你。咱倆都走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裝個屁。我告訴你,你就是跪下給我磕頭,我也不會讓你和你的小心肝兒如願的,我的東西永遠是我的東西,我要是保不住了,我寧肯把它摔碎了,也不會讓給別人!”


    簡隋英最後深深地看了李玉一眼,他覺得心髒就跟一塊兒脆冰似的,被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轉身的一瞬間,眼眶一片血紅,他倨傲地抬起下巴,頭也不迴地往樓梯間走去。


    按照李玉過往的經驗,他們一言不合的時候,簡隋英必然要動手,可是這次簡隋英沒有動一根手指頭,反而看似冷靜地說了那麼多話。尤其是剛才簡隋英臨轉身前看他的那一眼,那一眼,讓李玉有種一切都走到了盡頭的絕望,那一眼,讓李玉在若幹年後,都會嚇得從夢中驚醒。


    簡隋英迴到自己車裏帶上門之後就不行了。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著氣,強迫自己冷靜。這一刻強烈的挫敗感和憤怒超過了過往的總和,他有種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毀滅的衝動。


    他簡隋英這輩子沒畏懼過什麼,然而此時他對邁步往前走感到無措。前麵的路那麼長,所有人都給他下絆子,他從來沒覺得這麼孤獨無助過。


    他開車離開酒店的時候,腦子裏一直迴響著各種各樣的雜音,讓他頭痛欲裂。走到今天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除了咬牙挺住,他不作他想。無論簡隋林想要什麼,他都不會讓他如願,他要讓簡隋林和李玉這兩個傻逼,灰頭土臉地滾出他的生活。


    簡隋英先打電話給了x行負責他這個貸款項目的經理,把人約了出來,看銀行這邊能給他在錢或者時間方麵寬裕多少。談完之後他又馬上去找了楊總,兩個人繼續分析材料,考慮這個官司怎麼打。


    打官司現在看來是唯一的途徑了,而且簡隋英改變了主意,無論如何不能和楊總在這個時候翻臉,本來他就是最被動的一個,他不能在同一個時間有兩個敵人。


    他身體裏就好像住了一個炸藥庫似的,他必須不停地、不停地找時間轉移他的注意力,不然他整個人就要炸開了。


    晚上和楊總吃完飯,他驅車往家走。到了小區門外的時候,他抬頭一看,二十幾層的大樓,亮燈的沒幾戶。


    這裏的房價太貴,真正買了入住的比較少,大部分都是用來投資的,簡隋英以前還覺得人少清淨,現在怎麼看都覺得這地方跟他媽鬼屋似的,能住人嗎?


    一想到他又要迴去那個空曠的、冰冷的、充滿了他和李玉的迴憶的地方,他就產生了強烈的退意。


    他不願意一個人迴去。


    他想了好久,終於調轉方向盤,往小朱家開去。


    到了小朱家,他按了兩下門鈴,等了一會兒,卻無人應門。他心裏升起一股暴躁,又連按了好幾下,裏麵依然沒有動靜。簡隋英感覺自己的情緒突然爆發了,把所有的怒火都放在按門鈴的那根手指上,門鈴催命一般連續不斷地響著,即使隔著一道門,他都覺得刺耳。


    開門!開門!媽的什麼都不順!什麼都跟老子作對!簡隋英在心裏咆哮著,就在他退開一步想抬腿踹門的時候,裏麵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來了來了誰呀?”


    緊閉在他眼前的門頓時開啟了,一屋子暖意撲麵而來,室內溫暖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痛。纖細漂亮的男孩兒瞪著驚恐又擔憂的大眼睛看著他。


    簡隋英一拳頭捶在門板上,朝他吼道:“你他媽死在屋裏了!門鈴聲聽不到!”


    小朱嚇得肩膀直抖,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我、我洗澡……”


    簡隋英從他濕漉漉的頭發看到他光著的腳,體內一股躁鬱的戾氣瘋狂地在胸腔盤旋,他用力閉了閉眼睛,才把不斷湧上來的狂躁壓了下去。他抬腳踏進屋,啞聲道:“去給我泡壺茶!


    小朱吸著鼻子帶上門,光著腳跑到廚房去給他泡茶。


    簡隋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力氣就跟被抽空了似的,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


    過了一會兒,小朱端著一壺茶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邊,不敢吭聲。簡隋英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嚇著你了?”


    小朱僵硬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過來。”簡隋英朝他伸出手。


    小朱湊過來,被簡隋英抱著坐到了他腿上。


    簡隋英緊緊地抱著他,他需要抱著點什麼溫暖的、有人氣的東西,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還沒有被一切拋棄。他把臉埋在小朱的衣服裏,慢慢地唿吸著。


    小朱猶豫著伸出手,抱住了他。


    “嚇著你了……我也就能朝你發發脾氣了,我他媽真慫啊,這迴栽著了……”簡隋英幾乎不覺得自己是在跟別人傾訴,他隻是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有個人聽著,讓他每說一句,就在心裏扇自己一個耳光,告誡自己這副慫蛋的模樣,從今往後再不能出現在他簡隋英身上。“這迴栽著了……為什麼呢……因為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以為自己牛逼大發了……我以為我要什麼有什麼……誰成想啊……誰成想沒人把我當迴事。你沒想到吧,我都沒想到,居然沒人當迴事……沒人……他媽把我簡隋英當迴事!”


    白新羽、簡隋林、李玉……沒人把他當迴事,在這些人眼裏,他算個*,他什麼都不是!


    小朱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他緊緊地抱著簡隋英。他見過這個男人各種意氣風發的模樣,每一種都讓他迷戀、讓他愛慕、讓他陶醉,隻不過簡隋英令人臣服的魅力世界上太多人見過,唯獨這樣失意的、脆弱的模樣,也許隻有他見過,這讓他在心痛的同時,又受寵若驚。


    他從來沒敢從簡隋英這裏奢望過什麼,他給,他拿,他沒資格要求更多,簡隋英能有一天,像這樣抱著他無聲地哭泣,他覺得什麼都夠了。他不知道簡隋英有沒有哭,簡隋英說完這番話之後,就沒再吭聲,隻是沉默地抱著他,貼附著他的衣服唿吸,每一下都那麼重、那麼深,讓他的皮膚跟著戰栗,讓他的心跟著顫抖。


    事情比簡隋英想象得還要不樂觀。


    很快所有股東,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土地被查封的事,一時人心惶惶,簡隋英在公司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那種“不穩”。


    他在處理公務的時候,收到了一條短信,很簡短,是李玉發的:簡隋英,你已經四天沒迴家了。


    簡隋英這才想起來家裏的鎖還沒抽出空來換,他本來想刪了,後來還是迴了一條:我在我小寶貝那兒逍遙快活,從我家滾出去。發完之後他感覺到手都在抖。


    過了半天,就在簡隋英以為李玉不會再迴的時候,手機又響了:我們談談。我有準備,你答應我的條件,簡隋林動不了你。


    簡隋英嗤之以鼻。如果他還會再相信李玉說出的哪怕一個標點符號,他不如迴爐重造算了。


    他的傳真機“嘀嘀”響了起來,他按下接收鍵,過了一會兒,一張張資料傳了過來。他拿起來一看,是簡隋林傳過來的,都跟那筆債務有關。


    這是在向他施壓。最後一張紙上隻有簡短的幾個字:哥,我們談談。


    談你媽。簡隋英在心裏罵道。


    他寫了一段話,給簡隋林傳了迴去:老子就是欠一屁股債,你也別想動我的東西。我下半輩子要是讓你這個雜種好過,我就改名叫王八。


    過了一會兒,手機和傳真機都消停了,他以為整個世界都消停了,接著他的座機又響了起來。


    他接到了今天第三個想跟他“談談”的人的電話,這迴是他老子。


    簡隋英這個時候非常不想跟他爸說話。他會忍不住從簡隋林遷怒到趙妍,從趙妍遷怒到他老子,而他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現在顯然不是找事兒的時候。他就說了句“有空我迴去”,在他爸張嘴之前就掛了電話,順便把話筒扔到了桌子上。


    他爸這個人不是這一句話就能應付的,如果他不去見他,指不定哪天就要找上門來。他知道他爸找他絕對是因為那塊地,不過他想簡隋林在背後陰他的事,他老子應該還不知道。畢竟這個事他還沒說,簡隋林更不可能腦子進水了去到處宣傳。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這事能瞞多久瞞多久,他們倆人之間的事情,沒必要牽扯到其他親戚,家醜不可外揚,少一個人知道更好。


    再說在外麵栽了跟頭就迴家跟父母告狀,這種行為實在太孬了,他簡隋英做不出來。


    把手頭的東西忙完之後,他在辦公室洗了個澡換了身便裝,晚上約了銀行的人吃飯,不知道得喝成什麼熊樣。


    結果這頓飯吃得,酒沒少喝,卻一滴也沒喝痛快。


    由於他的情況風險太大,總行上會的時候一多半的人持的都是對他不利的意見。他跟總行幾個領導的關係不是不夠鐵,但是涉及到這麼一大筆資金,誰也不敢冒著把自己牽扯進去的危險幫他。銀行要真收不迴投資,幾十億的虧賬誰來負責?


    簡隋英雖然明白他們的難處,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難處,他實在沒心情替別人著想。他甚至考慮要上損招,他手裏有不少好料,足夠脅迫他們一迴?墒沁@麼幹就真是鋌而走險了,而且以後都別想再合作,不到萬不得已簡隋英還是下不去手。他在尋求一個損失最小、得罪人最少的路子,隻要把這個難關度過去,賠點錢他也認了。


    他的時間越來越緊迫,吃飯的時候有一個在公司有股份的親戚給他打電話,被他敷衍了過去,不過他明顯感覺對方已經對他說的話很懷疑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失去董事會的支持,就算他是最大的股東,他也不能不顧其他股東和公司那麼多員工的利益。


    簡隋英醉醺醺的被司機送到小朱家之後,進了屋躺沙發上就不動了。其實他沒醉,至少腦袋還能思考,跟簡隋林橫到底的想法,在巨大的困難前,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難道真的如他所願嗎?他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墒且恢边@麼拖下去,損失更加慘重……


    他已經不指望有人能幫他渡過難關,可要是有個人能幫他做決定就好了,可惜他隻聽自己的。他這輩子沒碰上這麼犯愁的事兒,簡直想一覺睡下去別醒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小朱又給他脫鞋又給他擦臉的,一直在忙活,他累得連眼皮都懶得睜開,直到他身上被蓋上了暖和的被子,他才沉沉睡了過去。


    自從那天之後,他基本上就在小朱那兒住下了,省心省事兒,其他地方他都不想呆,尤其是他以前的房子。


    幾天後,他爸找上了門來。


    簡隋英後來迴想起來,在自己的人生當中,他跟他爸有過兩次很困難的對話,第一次是他爸要讓那個女人進門兒的時候;第二次就是現在。這兩次給予他的衝擊,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爸進了辦公室,臉色很差,精神也不好,好像一時之間蒼老了很多。他歎了口氣,坐在沙發上:“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簡隋英也在旁邊坐下了,他想了想:“你幫不了我,我得自己解決!


    簡東遠看著他,眼睛有些紅:“隋英,你們倆人是兄弟,怎麼走到今天這步?”


    簡隋英心裏有幾分詫異,他不知道他爸怎麼知道是簡隋林幹的好事。


    簡東遠似乎看透他的心思:“我還沒老到又聾又瞎的地步,我怎麼就不能知道!如果你和他矛盾已經這麼深,為什麼不早跟我說,他幹出這麼混賬的事,我能把他怎麼樣?我能把他弄死嗎?”


    簡隋英木然地看著眼前的煙灰缸:“所以我沒告訴你,你當自己不知道不就行了。”


    “我怎麼當我自己不知道!”簡東遠臉色煞白,“你們是親兄弟!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這樣下去,拚個你死我活?”


    簡隋英點了根兒煙抽上:“爸,我說句難聽的,從你把那個女人和他領進門兒那天,就注定了我們倆有這麼一天,你現在再怎麼生氣也沒用,我還就跟他鬥到底了。”


    簡東遠深深下了口氣,他被大兒子的話堵得心口難受:“這件事情,我欠你一輩子,但是……”簡東遠艱澀地開口,“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昨天狠狠揍了他一頓,他咬死了不肯收手,現在你比他被動,你不能不考慮這個公司的前途,和家裏其他人的利益!


    簡隋英夾著煙的手頓住了,他慢慢扭過頭,用無法形容的眼神看著他爸爸:“你今天……是來勸我……勸我讓出股權的?”


    他本來以為,他爸是來幫忙的,這倒也確實是幫忙了,隻不過幫的不是他。


    簡東遠在大兒子銳利的目光下,無法承受地低下了頭:“隋英,我勸不動隋林,我隻能來勸你。我總不能看著咱們這麼大的產業,毀在你們自相殘殺之下!


    簡隋英還想抽一口煙,掩飾他的狼狽,隻是拿煙的那隻手,重得抬不起來。他那一瞬間特別想笑,還好,還好他已經這麼大了,不需要像演電影兒似的,從一個老頭子身上尋找矯情的狗屁父愛。


    “隋英,我知道你的脾氣,你是寧肯爭個魚死網破也不會讓他如願,可你想一想,你想想外麵那麼多員工,你想想其他持有股份的親戚!


    簡隋英覺得眼前有些迷蒙,其實這些道理他怎麼會不懂,隻是這話從他爸嘴裏說出來,就跟鐵鏟刮鍋底似的,異常刺耳,刺耳到他多聽一個字兒都頭疼。


    簡隋英啞聲道:“爸,你……”他喉嚨一緊,慢慢豎起大拇指,笑道,“你說得真好,太對了!


    簡東遠臉色發青:“隋英,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公司裏屬於我的那份股份,我都轉給你,我自己弄那個船運公司,你想要,我也送給你。隋英,你爸年紀大了,看不得你們兄弟自相殘殺,如果你能想開點……你的他的,最終都是咱們簡家的,但是你要是一直這麼硬下去,最終受害的全都是姓簡的。”


    簡隋英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突然覺得一股力量從腳底湧了上來,他把煙摁熄在煙灰缸裏,克製住自己想說難聽話的欲望,低聲笑道:“行,你從大局出發,太對了……我沒什麼可委屈的,你二兒子太能耐,能屈能伸,淨得他媽真傳。我栽了跟頭,再怎麼灰頭土臉的,也不能不認。你說得對,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不能我自己瞎折騰。你讓他來吧,我手裏有67%的股份,他要一半,我給他一半,他還要什麼不?你開口一句話,反正他的我的都是咱們簡家的,你二兒子看上什麼了,我他媽全都給他!”簡隋英越說越想笑,他覺得這些地方、這些事、這些人、都太他媽有意思了,活著真有意思,天天折騰你,天天不重樣,多過癮啊。


    簡東遠啞聲道:“隋英,你別說了……隋林他現在好像不正常了,跟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樣。你避過這個風頭,別把公司賠進去,以後我再勸他,你們畢竟是兄弟……”簡東遠到最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語無倫次了。他知道自己說什麼都無法寬慰這個大兒子,他知道他又傷著他了?墒鞘中氖直扯际侨,他這個當爹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考慮不要讓自己的親戚也跟著賠錢,否則他真是難辭其咎了。


    簡隋英一拍大腿:“爸,我照你說的做,作為交換條件,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說!


    簡隋英看著他,特別認真地、仔細地看著他:“你,帶著你的老婆兒子,你們一家三口,從我和我媽的房子裏搬出去。”


    簡東遠怔愣地看著他。


    “我很喜歡那房子,那個女人住在裏麵,我覺得惡心,你們搬出去吧。我媽這輩子已經夠失敗了,自己的男人沒留住,自己的命也沒留住,至少那套她懷我生我養我的房子,不能再讓那個女人糟蹋了。”


    簡東遠麵如死灰,他呆坐了很久,最後啞聲道:“好。”


    他爸走了之後,簡隋英一個人呆坐了很久。他以為麵臨這樣徹頭徹尾的失敗,他應該會產生很多激烈的情緒,然而卻沒有,他甚至感覺到一種……解脫。


    他簡隋英用大半身家,換得一身輕鬆,從今往後愛誰誰。他再不用為了顧全那幫親戚的利益而忙得不可開交,他依然是那個樣樣牛逼的簡隋英,隻不過這迴他孑然一身,愛去哪兒去哪兒,愛幹嘛幹嘛,從今往後他就為自己掙錢,他就為自己活。


    簡隋英向來是個果斷的人,下了決心他就不準備迴頭了。他拿起電話就打給了簡隋林。


    那邊響了兩聲就接通了,就好像人就守著電話似的。


    “哥,我……”


    簡隋英打斷他:“你聽我說。你要的東西我給你,不止這50%,我手裏的67%我打算全給你,我一分也不想要了,從今往後這公司跟我沒關係了,你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我也不想再浪費半點兒時間跟你談價錢,我按市價七折給你,你什麼時候準備好錢,我們什麼時候簽合同,越快越好!


    簡隋林沉吟了半刻:“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


    “那是你的問題了,你這麼能耐,自己想辦法吧!闭f完簡隋英就把電話掛了,如果可能的話,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這個聲音。


    那天從公司出來的時候,簡隋英坐在車裏,迴頭看了一眼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產業,心裏五味雜陳。


    到處籌集資金注冊這個公司的時候,他跟李玉一個年紀——二十一歲,那個時候他厭惡讀書,野心勃勃的要做出一番事業,他憑著一身膽識和能力,摸爬滾打地把公司運營了起來,這八年來他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頭,摔過多少跟頭,才能有今天的規模。迴想八年前的自己,犯蠢的事情能數出一堆來,現在拉出一個二十一歲的小男孩兒,他是不會看在眼裏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是被兩個二十一歲的兔崽子給坑了。


    唯一讓他慶幸的,是自己並沒有像想象中那麼無法承受失敗,雖然他覺得這輩子他不會再摔得比這次狠了。也許接連受到的衝擊太多,就連脾氣都在短時間內穩了很多,要換作以前的自己,恐怕得跟那倆人拚命。


    往好處想,他還年輕,還有很多個十年八年,還有這麼多年資本和人脈的積累,休息一段時間重新開始,他保證還是那個隻能讓人仰視的簡大少。他自嘲地笑了笑,胸腔中一直憋悶著的一股鬱結之氣仿佛一下子散開了。


    去他媽的這玉那玉吧,老子要重新開始瀟灑人生了。


    過了兩天,簡隋英那幾件兒換洗的衣服實在穿膩歪了,打算迴家拿幾套衣服。他把小朱也帶上了,他既不想自己迴去,也不會自己動手收拾。


    把家門打開之後他就愣住了。家裏燈和暖氣都開著,儼然是有人居住的狀態。


    李玉穿著拖鞋和居家服從裏麵出來了,在看到他和小朱時,臉色極其難看。


    簡隋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在我家幹什麼?”


    李玉冰冷的目光落在小朱身上:“我看看你什麼時候迴家!


    “家?這不過是我一套房子,不是我家。李玉,我懶得跟你動手,你從我的房子裏滾出去,明天我就把這兒賣了!


    李玉深深地看著他:“你要賣掉?”


    “是啊,你買嗎?七百萬一口價,你跟簡隋林最近賺了不少,不在乎破費這點兒吧?”


    李玉愴然地看著他:“行,我買!


    簡隋英強迫自己直視李玉,他覺得他不能孬種,尤其不能在這個人麵前孬種。他拍了拍小朱:“你去臥室把我的衣服收拾出來,箱子在衣帽間最上層!


    小朱有些畏懼地看了李玉一眼,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李玉喉結鼓動著,在小朱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心裏升起一股強烈的惡意,他猛地推了他一把,惡狠狠地說:“誰準你進去!”


    這一下子力道不輕,小朱直接給推了個跟頭,跌坐在地上。


    簡隋英“操”了一聲,就好像可算找到個動手的理由了似的,毫無猶豫地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也狠狠地推了李玉一把:“誰準你在這兒!你算什麼東西!”


    李玉被他摁到了牆上,卻沒有還手,而是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他。


    簡隋英也瞪著他,兩個人四目相接的瞬間,仿佛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絕望情緒在眼波中流轉。


    究竟怎麼走到了今天這步?這是兩人心中共同的疑問。


    小朱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想勸架,又不敢。


    簡隋英道:“進去!收拾東西!”


    小朱低著頭,木了半秒,眼圈紅了起來,他扭身跑進了臥室裏。


    李玉啞聲道:“不要和他簽合同,你答應我兩件事,我不會讓你損失半點!


    簡隋英反應了一下他說的話,知道他在說簡隋林。他鬆開李玉的脖領子,心裏覺得異常疲憊,“李老二,在你眼裏別人都是傻逼吧,你接二連三地坑我,你覺得我還會再相信你?”


    李玉忍著難受,一字一頓地說:“簡哥,再相信我一次!


    簡隋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簡短地迴應了他,“呸”。他轉身就想跟進臥室。


    李玉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了他,那或者不能叫抱,那力道和動作都像在綁縛一個人。


    簡隋英這輩子頭一迴,意識到李玉在用哀求的語氣和他說話:“簡哥,再相信我一次!


    簡隋英想要手肘往後撞,被識破他意圖的李玉用手臂緊緊鉗製著,李玉難耐渴望,用嘴唇磨蹭著簡隋英的脖子,那皮膚溫暖清爽的味道,他已經想到要發瘋。


    “操,李玉你他媽缺大德!”這個人怎麼還有臉撩撥他,在做過那麼多混賬事之後?


    簡隋英氣得渾身發抖,用後腦勺狠狠撞在李玉的前額上。


    李玉眼前一暈,手上失了力道,被簡隋英用力甩開了。


    簡隋英迴身一拳砸在他臉上。


    李玉勉強穩住身形,死死地盯著他。


    簡隋英已經罵不出什麼新鮮詞兒了,他現在特別想弄死李玉,隻要弄死他,自己就再沒有煩心事兒了。


    李玉摸了下嘴角的血,這一拳似乎讓他恢複了冷靜,讓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做的事無法達到他的目的,他直起腰,沉聲道:“簡哥,我們坐下談談,給我十分鍾,我知道你不舍得把公司讓出去,你聽我把話說完,然後你再決定可不可信!


    簡隋英冷笑道:“你錯了,我現在不心疼那個公司了,我不想要了。仔細想想,自己累死累活地掙錢,到最後也不全是自己的,還得養著一堆不伸手隻張嘴的親戚,我何苦。俊


    李玉瞪著他:“你在說氣話!


    簡隋英嗤笑道:“我真不要了,從今往後你們倆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隻要別在我眼前膈應我就行。”


    李玉的臉色變得極難看,他感到簡隋英說的是真的。那種再無法掌握這個人的惶恐,讓他焦躁不已,簡隋英離他越來越遠,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再次抓住他。


    簡隋英朝裏邊兒喊了一聲:“小朱走了,不要了,買新的去。”


    小朱很快就從裏邊兒跑出來了,手裏拎了一個手提箱。


    簡隋英一想到這屋子裏裏外外都是李玉的味道,突然就厭煩得不行,他把箱子搶過來扔到了地上:“不要了,都不要了,走吧!闭f完拉起小朱就往外走。


    李玉眼裏直冒血光,臉色陰得嚇人。


    倆人剛走到門口,李玉就追到了他們身後,他用力扯開簡隋英拉著小朱的手,抬手就把小朱推門外去了,然後“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簡隋英迴頭就要揍他,李玉抓著他的胳膊給他擰到了背後,傾身把他壓在門板上,狠狠堵住他的嘴。


    小朱在門外咣咣咣拍著門,無助地叫著:“開門!開門!簡少!簡少!”他不敢叫太大聲,簡隋英畢竟是很要臉麵的人,他怕把鄰居引來,可一想到那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他就擔心簡隋英的安危。他知道如果剛才簡隋英不在場的話,那人絕對會揍他。


    簡隋英的下巴被李玉捏得生痛,唇齒間彌漫著他熟悉的氣息,又軟又滑的舌頭蠻橫地伸進了他嘴裏,肆意*著。他想也沒想,張嘴就照著那軟乎乎的舌頭咬了一口,李玉疼得直哆嗦,卻不肯鬆嘴,反而動作愈加激烈,血腥味兒在倆人糾纏的口腔中散播開來。


    他也不知道李玉哪兒來那麼大的勁兒,向來隻有他簡惡霸強吻別人的份兒,他還沒受過同級別待遇,因此真是怒火中燒,連拳頭帶腳地招唿著李玉。


    李玉喘著粗氣,啞聲道:“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我李玉的東西,永遠是我的……”


    簡隋英從牙縫裏擠出倆字兒:“放屁!彼昧Π牙钣裢崎_,抄起鞋櫃上的花瓶就朝他砸了過去。


    李玉條件反射的想躲,但卻被他自己抑製住了。他沒躲,硬生生讓那瓷花瓶在他額頭上炸開,花瓶碎了一地,兩股殷紅的血柱順著他白淨的臉往下淌。


    簡隋英愣了一下。


    李玉眼都沒眨,掀起居家的白背心兒蹭了下糊住眼睛的血,沉聲道:“你有多少怨氣,衝著我來就行,畢竟我對不起你。你不要再陰我哥,我說了,他從頭到尾並不知情!


    簡隋英看著李玉那一臉血,感覺腦門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以至於他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李玉說了什麼,他皺眉道:“你說什麼?”


    李玉輕輕吸了下鼻子,一直用白背心擦臉,沒擦幾下就發現衣服上全是血,再怎麼擦也擦不幹淨了。


    簡隋英抿著嘴看著他,想判斷剛才那一下子究竟有多重,他要就這麼走了,李玉能不能一個人死在這裏。


    李玉平靜道:“簡隋英,我們倆之間的事,等把我哥的事解決了再說,你究竟想怎麼樣?”在他確定公司股權已經控製不了簡隋英之後,他隻能另辟蹊徑。如今這堆爛攤子,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害得他哥受了牽連,他讓簡隋英不信任他。他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一一解決,然後他要把簡隋英奪迴來,無論是誰在阻止他。


    簡隋英勉強把注意力從他頭上拉迴來,反複思考了幾遍他說得話,然後抓到了關鍵信息:“你的意思是我陰你哥?媽的,你以為我跟你一樣?”


    李玉因為失血,開始有些暈眩,他瞇著眼睛,透過被自己的血浸濕的睫毛看著簡隋英。


    簡隋英冷笑道:“我簡隋英敢做的事,沒有不敢當的。李玄有什麼了不起,我簡隋英想整他,我他媽就敢號召所有跟我鐵的人一起弄他,你說我陰他,你說說我幹什麼了?”


    李玉隻覺得腦中一道白光乍現,刺激得他一瞬間有些暈眩。他了解簡隋英,這個男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敢做就敢當,他說他沒做,李玉知道他真的沒做。


    其實很多事情,如果他能深度思考,認真求證,謊言和陰謀必定會留下馬腳,但是當時他被蒙蔽了雙眼。他被憤怒、嫉妒、心焦、絕望給徹底蒙住了心眼。


    他有多在乎簡隋英,就有多怨恨他,他怨恨簡隋英帶給他的背叛和羞辱,他怨恨簡隋英跟別人擁抱、對他冷嘲熱諷,他怨恨到需要一個好的理由,能讓他徹底控製簡隋英,把他捆在自己身邊,讓他不能、不敢反抗。


    於是當他看到那個機會,那個簡隋林提供的機會的時候,他以為有了他大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卻帶著自己想要將簡隋英束縛的私欲,做了他明知不該的事情。


    把整件事情在腦海裏過一遍,他就知道是簡隋林在背後搗鬼。


    李玉腦子裏亂成一團,自己究竟都幹了什麼?


    他是個從小到大幾乎沒犯過錯的人。他聰明、他穩重、他沒讓父母操過半點心。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都認為自己會一輩子這樣“對”下去。然而自從碰上了簡隋英,他幹盡了蠢事,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一個像他這樣目的性極強的人,卻把事情帶得離他的目標越來越遠。


    他就好像一輛瘋狂衝撞的汽車,失去了名為“判斷力”的導航,他總是碰壁。直到這個時候,他才不得不承認,感情會讓人徹底瘋狂。


    李玉晃晃悠悠地坐倒在沙發上,慢慢低下頭,血柱依然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簡隋英幾次想走,卻發現自己邁不動步。


    李玉完全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勢,他在拚命組織起自己的腦力,思考如何向簡隋林反擊。還好,還好他一開始就留了後手。


    簡隋英實在忍不。骸澳汶娫捘,自己打電話叫救護車吧。”


    李玉緩緩轉頭,深深地看了簡隋英一眼:“簡哥,你走吧!


    簡隋英皺眉看著他。


    “我沒事……你走吧。但是我告訴你,你逍遙不了幾天了……等我把事情解決了,我會去找你。最一開始,是你來招惹我的,我不會讓你就這麼、就這麼左擁右抱地,大搖大擺地走出我的生活。你聽好了,外麵那個小鴨子,還是別的誰,都不算什麼,沒有人治得了你,隻有我,隻有我李玉,你隻能跟我!


    李玉的眼神認真而執著,他感覺不到腦袋有多疼,因為他的心更疼,他露出一個含糊的笑容:“簡哥,這段時間過得……別提了,沒一天正常的。你別得意,我早晚要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收拾幹淨,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別想說不要就不要……”


    簡隋英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李玉歪倒在沙發上。


    簡隋英怔了半晌,然後走過去,扒拉著李玉的腦袋檢查了下他的傷口,看著他緊閉著的沾著血的睫毛,簡隋英心裏湧上無法消解的鬱氣,他掏出手機叫了救護車。


    救護車把李玉拉走之後,簡隋英不想跟著去,就打了電話給梁秘書,讓她去處理,自己帶著小朱疲倦地迴家了。


    小朱的臉色一直很蒼白,也不敢問簡隋英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簡隋英沒受傷,他就放心不少。


    那個人……


    小朱想起李玉。


    即使他們兩個針鋒相對,如仇敵一般,但是小朱還是能察覺出倆人之間那種外人無法融入的氣氛。那是一種,無法形容卻真實存在的感覺,讓小朱能肯定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毫不奇怪簡隋英會喜歡那個人。那真是一個無論是氣質還是外貌都萬裏挑一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跟簡隋英並肩站在一起。


    在小朱眼裏,簡隋英是個凡事都要享用最好的人,他帶著天生的優越感,眼裏隻看得見好東西,所以他喜歡的人,也該是那樣看起來完美無缺的人。


    小朱心裏麵說不上是難受還是別的什麼,與其說他喜歡簡隋英,倒不如說他崇拜他。在他心裏簡隋英是他無法企及的人,所以他從來不敢奢望。隻是他不知道,這樣享有簡隋英在他身邊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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