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裏麵的腥味更重了,冰涼的雨水很快砸落下。那些正在甲板上乘涼的男男女女紛紛走進室內的艙房中去,防止雨水將他們的華麗衣服弄濕。仆人們跟隨在他們的身邊,為那些貴婦人們提著蕾絲裙角。
“這該死的鬼天氣。”有人咒罵。
跟隨著船隻的海鷗發出不安的聲響,像是幾個白色的不安句點,在空中隨意停頓著,還沒有落下的船帆鼓漲滿了風。
這場雨讓原本圓滿的生日宴會有了小小的缺憾。
負責掌帆的水手將已經吸足了水汽的濕潤船帆降下,他抬頭看向黑沉沉的天空,像是有一個看不到的可怕大旋渦正在他們的上空匯聚,雨水迫不及待地順著船板的縫隙流淌著。
海麵上波濤起伏,雨水在上麵砸出凹陷,但是很快卻又被海水所吞噬,大海仍然是溫柔的,但是溫柔的海浪卻在風的吹動下開始翻湧,顯露出隱藏在下麵的兇殘危險的一麵。
“這天,變得似乎有些不尋常。”
一個少了一隻眼睛的老水手看著那幽深黑暗的海麵,在下麵似乎有著什麼閃亮的銀色東西閃過,像是劍魚長長的尖銳魚吻,危險又鋒利。
海上的天氣本來就多變,但是這樣驟然的降雨他在船上呆了半輩子,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暴風雨的遮掩下,似乎有著隱隱約約的歌聲響起,那聲音縹緲又動聽,聲音極輕,音色華麗奇詭,男女不分。
初時是隻有一道聲音在吟唱,但是很快,一道更為悅耳的聲音加入了進來,新加入的聲音明顯更有魅惑性,他的聲音完美地融入到了海水起伏聲中,融入到了雨水落在海麵上的敲擊聲中,和天空中驚雷的炸響交融在一起。
但是這些聲音卻又在那美麗的音色下淪為徹底的陪襯。
就算是人類中最出色的吟遊詩人也無法唱出那樣動聽的歌曲,因為聽力的限製,人類甚至無法全部地感受到那歌聲的美妙。
可是僅僅是能傾聽到的這些含著缺憾的音符,就足以讓人沉迷,並且自願地走入深海中,溺斃於其中,永久地和這歌聲為伴,變成沉溺海底的可憐屍骨。
一個穿著褐色麻布水手服,腳上踩著一雙長靴的男人大步跑了過來。他的臉上滿是惶恐的神色,從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他不停地拉扯著身邊的人,似乎是想要和他們說些什麼,他用手指指著大海,眼睛睜得大大的。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他的話。
他是一個啞巴,是半個月之前,被人在海灘上被撿到的。當時他渾身都布滿了像是被某種兇猛魚類咬噬過的傷口,問啞巴他之前經曆了什麼,他卻因為喉嚨被傷到,而不能說話了。船長因為看著他身高體壯,就讓他上船當幫工。
“你幹什麼?別碰我!”
一個船員甩開了他的手。
“別理他,他是個瘋子罷了。”
其餘的幾名船員圍攏在一起嚼著煙草,戲謔地看著那個啞巴船員。
“他從上次的那次海難之後,就把腦子弄壞掉了。”
“嘖嘖,整艘船上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果真是個掃把星。照我說,船長就不應該讓他上船。”
“哈哈哈,你看他那副膽小的樣子,他被徹底得嚇破了膽子!”
“說不定是因為他在海裏看到了海妖也說不定。”
“哈哈哈海妖,海妖已經上百年都沒有出現過了,這種比精靈還少見的生物,不過都是那些還惦念著舊日的詩人說出來騙人的話罷了。”
啞巴努力地和身邊的人說著些什麼,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他們將他推來搡去,看著他摔倒在地上,肆意嘲笑著他。
然而從海麵上傳來的歌聲越發清晰,巨大的暴風雨在他們的上空醞釀。
在船長室裏,肥胖的船長將自己蜷縮在柔軟的海豹皮躺椅上,手裏拿著酒杯,喝得爛醉如泥。船長室的門被人推開,負責通訊的船員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船長,外麵的雨更大了!我們可能要控製不住船了!”
“沒事這麼匆匆忙忙地幹些什麼!”船長訓斥著那個船員。
船員咽了下口水。
“船……船長,你看一下外麵的情況。”
“什麼!”
船長剛開始並沒有聽清楚,但是當他從船員的身後看去,登時被嚇得癱坐在椅子上。
在那扇門後,巨大的白浪翻滾著擊打上船舷,海水肆虐,宛如末日降臨。
這艘嶄新的船隻在這樣的偉力下左右搖晃起來,龍骨被壓迫著在暴風雨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所有聽到那聲音的人都忍不住或是尖叫,或是祈禱。
歌聲還在唱著。
船桅不住地在風中顫抖著。
華麗豐盛的宴會上原本的酒水灑落一地,此時還在宴會上的那些身穿華服的男男女女尖叫著用手抓住身邊一切能固定住身體的東西。就在剛剛,船的傾斜角度已然超過了30度,所有的桌子都開始向著一側滑動,現場一片狼藉。
但是以往這些風度翩翩的人們再也不在意什麼禮儀,巨大的恐慌襲擊了他們的內心。
“我們不會要死在這裏吧!不,我不要!”
“我還有妻子在家裏等著我迴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為什麼會突然遇上這麼大的風雨?”
“海妖!是海妖!我剛剛聽到了這是海妖的歌聲!他們的歌聲會引來暴風雨,將船隻弄翻,而後他們會在落水的人中選擇合適的人,當成是自己的獵物,把他們拖進海裏麵吃掉!”
悲戚的哭泣聲響起。
越來越多的人聽到了那縹緲動人的歌聲,但是那悅耳又魅惑的歌聲代表的,卻是他們的死亡。這是每一個人一生隻能聽到一次的絕美歌曲……——
巨浪滔天,狂風暴雨。
蕭霽從冰冷刺骨的海麵裏麵露出半身來,嬌豔的薔薇花紋身纏繞在他的身上,清晰的鎖骨分成兩截,淡青色的圓玉垂落在胸口,是離著心髒最近的位置。白發濕漉漉地貼上他的脖頸。
點點冰涼的雨水砸落到了蕭霽的銀色睫毛上,順著他光滑的皮膚滑下,最後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隱隱的魚鱗痕跡在他的皮膚下麵浮現出來。
人魚隻是外表看起來和人類很相似,但是實際上,這兩者卻是根本不同的兩個物種。人魚的皮膚一點都不柔軟,反而無比堅韌,他們的魚鱗就隱藏在皮膚下麵。並且他們也有著長長的獠牙和可以輕易破開最堅硬的海蚌和螃蟹外殼的指甲。甚至是看似美麗的魚尾,都蘊含著強大的力量,隻要輕輕一甩,就能將其他成群的弱小魚類拍暈。
人魚並不主要以人類為食,因為捕獲這種弱小的生物太過於麻煩。他們需要來到海麵上,唱起歌曲引來暴風雨,這樣才能趁著人類落水的時候,吃到一兩口食物。
和人類相比,海底的各種魚類,蚌類,才是他們的主要食材。而人類隻不過是他們用來偶爾解饞的小零食罷了。
人魚的歌聲能操縱暴風雨,蕭霽很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當他唱起歌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已然成為了一個巨人,能夠輕易地將眼前的這艘載滿人類的船把握在手心,任意把玩。
他可以隨時將眼前的帆船弄翻,奪走這艘船上所有人的生命。人魚就是海裏麵的妖精,是大海的寵兒。隻要在海裏,隻要身邊還有海水,他們就是絕對的王者。
在原本海的女兒的故事裏,小人魚救下了遇上海難的王子。如果想要劇情繼續下去的話,就必須要發生這場預定中的海難。蕭霽也需要將船弄沉,並且從裏麵救出段聞舟,繼續這一段劇情。
這也是主線任務裏麵所要求的,他必須要遵守劇情,並且順利地改變結局。但是蕭霽卻不想這麼做,因為在他的心中還有著一個另外的計劃。拒絕原本的故事線,隻是他嚐試的一小步。
於是他停止了歌聲,看著海麵上原本漂浮著的濃重黑雲散去,大雨轉成了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人臉上。
在船上的人們已經都開始覺得自己絕無可能從這場可怕的風暴中生還的時候,那縹緲的歌聲卻漸漸消散了,就和來的時候一樣,這聲音悄然無蹤地離開。
肆虐瘋狂的暴風雨終於散去,天邊出現了一線明亮的光,船上所有看到這光的人都忍不住相互擁抱著哭泣起來,慶祝著自己終於從這恐怖至極的風暴中幸存了下來。
我們活下來了!
幸存的人們大笑著,擁抱著,卻也為剛剛響起的那惡魔一樣的聲音戰栗著。
沒有錯的,剛剛響起的那的確是惡魔一樣的,海妖塞壬的聲音。他們方才差一點就被這聲音所引入深淵中。幾乎船上所有的人都打定了注意,此生如果可能再也不要踏上任何船一步。
隻是在做出這樣的決定的時候,他們卻驟然也在心底生出了一絲悵然若失的滋味。方才那夾雜在狂風暴雨中的,伴隨著死亡而來的歌聲仿佛有著某種魔力。
不過是隻聽了一次,就讓人難以忘記。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卻發現了一件事情。
“伊蘭王子呢?王子怎麼不見了!”
這場在海上的宴會就是為了慶祝這位王子的十六歲生日,隻是卻沒有想到會遇上這樣可怕的暴風雨。
但是此時,原本應該在宴會大廳中的王子卻失蹤了!——
在方才的忙亂上,沒有人注意到在濕漉漉的海麵下,一尾淡淡的剔透銀色光芒閃過。船隻隨著暴風雨搖曳,傾斜,海浪撲打在甲板上,又順著排水口流出。有什麼別的東西伴隨著海浪上到了甲板。
一隻蒼白有力的手臂從消失的海浪中出現,驟然攬住了王子的腰,海洋濕漉漉的腥味傳來,還有強有力的魚尾撲打在甲板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但是這聲音卻在海浪的掩映聲中近乎無聲無息。
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少了一道,隻有一道更為柔美的聲音還在不停地哼唱著。
那手臂冰冷且堅硬,觸感一點都沒有人類皮膚的柔軟,反而隻有一層薄薄的像是柔韌的繃緊皮革一樣的感覺。段聞舟突然被人從身後接近,自己卻毫無察覺,那東西的速度極快,並且極其有力,直接毫不猶豫地將他拖入了海水中。段聞舟驟然一驚,被嗆了一口水。黑貓見勢不妙,直接縮進了他的懷裏,尖銳的爪子重重地勾住了他胸口的襯衣。
身後的觸手暴出,正要對著那人發動攻擊,那柔軟的觸手卻被手指中間夾雜著魚蹼的蒼白手指抓住了。一道冰冷又悅耳的聲音隨著濕腥的氣味響起,那人將他的觸手像是玩具一樣纏繞在手臂上。
“是我。”那聲音輕聲說。
蕭霽現在算上身後那條兩米長的大魚尾,身高倒是要比段聞舟要高出不少,這樣禁錮的姿勢倒像是要將人攔在自己懷裏。
段聞舟立刻就不動了,他的耳朵悄悄紅了起來。
身後的觸手就像是聞到了腥味的貓一樣,一下子湧了出來,爭先恐後地要往他的身上蹭。但是蕭霽身上光滑細膩的鱗片卻很難纏。
蕭霽的眼睛微微瞇起,重重地在一根觸手上捏了一把。他這一下可是一點都沒有收力,觸手吃疼,哧溜一下縮了迴去。
“蕭哥!”
段聞舟有些委屈巴巴地看著蕭霽,下垂的狗狗眼裏麵盈滿了水霧,眼角微微發紅。
“跟著我走,別出聲。”
巨浪散去,蕭霽甩動了一下長長的銀色魚尾,順利地將王子從這艘船上“綁架”了下來。影貓從段聞舟的懷裏探出頭來,還沒來得及跟蕭霽親熱地叫上幾聲,就看到了此時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海麵。
蕭霽:“你們應該不恐高吧。”
“等等等!我們不會是要跳下去吧!等我做好準備啊!喵喵喵!”
三秒鍾後,蕭霽抱著段聞舟,還有他懷裏的影貓一躍而下。
“咕嚕嚕~”
段聞舟從空間裏麵拿出了潛水裝置穿到了身上,影貓變成了人形,自閉地掛在段聞舟的一根觸手上,跟著搖晃,活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擺件玩具。
影貓其實不僅恐高,還有點怕水……
不過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和段聞舟相比,蕭霽在水裏就要從容地多,他華美的魚尾自然地散開著,像是一層淡淡的薄紗。同樣顏色的銀發如同華美的絲綢,飄搖在水下。
和海麵上的狂風暴雨相比,海底下卻平靜得多。
蕭霽色澤淺淡如琥珀的眼瞳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薄膜,能夠讓他在海底下看清楚物體的形貌。他的身體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已經被改造過了。
“六公主,這是您剛剛從船上捕獲的食物嗎?”
紅發的侍女從水下向著兩人遊來,她的魚尾也是紅色的,像是一簇小小火焰。
“真不虧是王的孩子,第一次狩獵就能順利地捕獲獵物。”
侍女看著段聞舟,明顯咽了咽口水。
段聞舟一貫是吃別人,這次終於輪到別人垂涎他。他裝成柔弱的人類,往蕭霽身後躲了躲。
“比起把船弄翻,這樣獲得食物的方式更加輕易和方便。”
人魚族能夠在水底下交流,而不像是人類一樣需要聲音來作為媒介。他們在發出聲音的同時還發出一種特定的聲波,這種聲音能夠在海底傳播出很遠,隻有同族才能聽懂這種聲波裏麵蘊含的信息。
“他們都是我的食物。”
蕭霽用著這種方式對著侍女冷漠地說。
這是驅客令。
雖然身體成為了人魚,但是對於這個世界的背景,他了解得卻還是不夠多,隻能用這種方式防止自己露出破綻。
“好吧。”
侍女明顯沒有感覺到不對勁,顯然這種帶著命令性質的語氣,在她看來是極其正常的。在人魚族本來就是強者為尊。侍女離開了,蕭霽帶著段聞舟和影貓來到了海麵上,這樣才能方便和對方進行交流。
“蕭哥,你這樣好帥。”
段聞舟看著蕭霽,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就想在他的身上蹭。
“大尾巴可以摸一摸嗎?還有尖耳朵,耳朵也好可愛!耳朵尖是不是很軟?”
興奮的饕被蕭霽斜斜看了一眼,立刻慫巴巴地不敢說話了。
蕭霽捏住了耳垂,他的一隻耳朵上麵帶著黑色耳釘咒物【誠如神靈所言】,而另外一隻耳朵上則是帶著一個淡藍色的圓形耳夾。
這是學院超市裏麵售賣的無線通訊耳機,被ill改造過,續航能力更強,並且通訊距離更遠。但是這東西不防水,蕭霽這個世界一進來耳機就壞掉了。
他隻能直接用這種綁架的方式來找段聞舟。ill對此也很抱歉,說明他下次會考慮到這種情況,在通訊器上加上必須防水的這一項。
“你們接收到的主線任務是什麼?”
蕭霽問道。
“就是要讓海的女兒這個故事有著一個完美的結局。”
段聞舟說。
“我也是。”
影貓躺在蕭霽的身上,翠綠的綠色眼睛瞇起來。他借著太陽曬幹自己身上的毛,隨著太陽的照射,毛發徐徐散開,整隻貓像是一個幹癟的氣球一樣緩緩地漲了起來。
這個主線任務和這個世界的氛圍很搭啊,就像是一個為了小美人魚悲傷的愛情而哭泣的小女孩,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原本的be結局(b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