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的語氣仍然是冷清平淡的,但是侍女卻忍不住縮著身子,微微發起抖來。
“我的這兩位最小的兄長,明顯是還沒有看清楚現在的狀況。
憑借他們兩個中哪一個的力量,都難以和二哥抗衡。現在卻還搞這樣的針鋒相對,不是沒腦子又是什麼?”
蕭霽說得很慢,但是字字清晰。
“如果我是他們中的一個,之前的所謂矛盾又算得了什麼,現在他們最應當做的事情,不是針對,而是聯合。
聰明人應該時時刻刻看清楚現在在自己麵前最大的敵人是誰。
等到先將那個最大的威脅,也就是我的二哥除掉,他們再分出一個勝負,不是比現在這樣的勝率更大?”
銀發的人魚輕蔑地看了一眼那兩封邀請函。
“如今這樣子,不過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罷了。”
侍女聽著蕭霽所說的話,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越聽身子抖得越厲害。
就算是人魚王國諸位王子之間的爭鬥已經是眾人間心照不宣的事情,可是這樣明晃晃地將事情說出來,就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在這位年齡最小的小公主的口中,竟然能輕易將自己兄長的生命視為一件沒有感情的物品,能夠隨意丟棄,且將這王位爭奪隻有一切的利益剖析得清清楚楚。
在讓人震驚的同時,也是讓人感到無比心寒。
要知道,他現在也不過隻是剛剛成年幾天而已啊!
人魚侍女正端著的托盤都忍不住左右晃動了起來,她不由得心想:真是造化弄人,這位自從幼年起就被所有人所忽視,被當成女孩所養大的“六公主”,居然有著這樣的巧思和決斷。
如果他的年齡再大上兩歲,如果他不是從小被當成公主養大……
那麼是不是……
現如今的王位之爭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懸念,哪怕就算是現在看來最有希望的二王子,也比不上六公主,或者說是六王子!
隻可惜……
人魚侍女的眸子晦暗了一瞬。
到底沒有什麼如果,就算是他再聰穎再有遠見,身為一位沒有權勢護身的年幼公主,最後的下場不過也隻是成為王室鬥爭的一顆墊腳石罷了。
可惜了,可惜了。
“你是在為我可惜嗎?安格爾。”
那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靠在了她的耳邊,冰冷的吐息像是毒蛇一樣落在她的脖頸上。
“不必為我擔心,那個位子,讓他們去爭奪好了。”
“那種東西,我根本就不在意。”
蕭霽的目的從來都不是什麼王位,如果他真的有心這樣去做,那麼他也就不會費心費力地去救老國王了。
他的目的從始至終都很明確,找到鑰匙,去往童話鎮。
——找到事情的真相。
僅此而已。
“你大可以就這樣和我那幾位哥哥去說,就像是之前你把我的消息出賣給他們時一樣。
我是不會怪你的。”
當聽到這裏的時候,人魚侍女安格爾的臉上驟然浮現出驚恐的神情。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卻又無話可說。
是的,就在上次蕭霽的十五歲生日之後,蕭霽對於她的態度就發生了轉變,變得不再像是原本那樣依賴安格爾,並且還總是帶著那些渾身都散發著死亡氣息的人魚侍衛們離開,一去就是幾天,她也不知道他們是去什麼地方。
心裏感到不平衡的人魚侍女,就索性將蕭霽的情報出賣給了他的哥哥們。
她主動地出賣了蕭霽,成了一個間諜。
要知道雖然蕭霽看起來是年齡最小,並且又是“女孩子”,似乎是最不可能獲得王位的,但是自從上次老國王病重,蕭霽將其從死神的懷抱中硬生生地救了出來之後,他的幾位哥哥就盯上了他。
畢竟老國王年齡大了,心腸也軟了,如果因為對於蕭霽的愧疚,將王位傳給這位年齡最小的小公主,也並是不可能的事情。
憑借著這份忌憚,安格爾順利地將情報賣了一個好價錢,並且她還不僅將這情報出賣給了一位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和四王子……除了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的大王子之外,哪一個都沒有落下。
這段時間內,蕭霽常常不在寢宮中。
她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樣總是被對方帶在身邊,所以獲取到的情報也少了很多。今晚上看到蕭霽難得迴宮,她就連忙將邀請函的事情說了出來,目的就是為了試探蕭霽的態度。
她卻沒有想到蕭霽不僅一語道破了她的間諜身份,而且還對於自己的兩位兄長的這番戲碼一點都不買賬。
“叛徒!”
聽到這裏的時候,蕭霽身邊的已經有死靈侍衛手持武器走上前去,準備要將其拿下。
但是蕭霽卻揮了揮手,阻止了他們的舉動。
“殿下,我沒有……”
侍女被這些渾身散發著死亡氣息的侍衛嚇得猛然後退了一步,沒有站穩,整個人都後仰,摔到了地上。她茫然地看著前麵,似乎還想要說出點什麼話語來為自己進行辯護。
但是蕭霽卻已經轉過身去,不再去看她。
“不用害怕,你就把這樣的話和我二哥和三哥說就好了。我說不會動你,就真的不會動你。”
“好的,我一定說!
您讓我說什麼我一定照著說!”
要不是人魚族從來都沒有汗這種東西,侍女安格爾現在恐怕就要滿後背都是冷汗了。
她現在已經是徹底被蕭霽嚇破了膽子,她終於清清楚楚地發現,現在站在她麵前的不再是那個能任由她所擺布的,柔弱的小女孩,而是一位強大的,已然成年的人魚王子。
“今晚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晚宴,我哪一方的也不去。至於這兩張邀請函,是誰送來的,你就給誰送迴去。”
臉色無比蒼白的人魚侍女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就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那兩封邀請函。
“等一下。”
就在安格爾想要退下的時候,蕭霽卻又喊住了她,遞給了她兩封信。
“將這兩封信也一並交給他們,別的什麼都不用多說。”
安格爾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蕭霽看著她消失不見的身影,色澤淺淡的眸子微微瞇起。
魚此時從他的腦子裏麵冒了出來。
【哎?你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目的就是為了給我們的兩個哥哥傳信?】
【請注意你的措辭,不是“我們”,是“我”,我和你是兩個人這件事,我希望你弄清楚】
【好吧,小烏鴉你說得什麼都對,那就是你的兩個哥哥~】
【……】
【…… ……】
【喂喂~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不準就這樣算了。】
【……】
【嗯?】
【是,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中的來,那麼在看到那封信之後,他們不僅會放棄針對我的行為,而且還會主動為我送上我想要的東西。】
【哦?你這麼有把握呀?】
魚在他的腦海裏低低地、憊懶地笑。
蕭霽搜尋著進入這個世界之後,係統所給出的資料裏麵,他的這幾位哥哥的性格,還有勢力。心中起碼有了八成的勝算。
【被你算計上的人還真是可憐啊,嘻嘻。】
【你今天說得話有些多了。】
蕭霽起身走到了桌前,那裏擺放著一張巨大的幽暗森林的地圖,這是蕭霽花費重金買到的最全的幽暗森林及其周邊地區的地圖。
但是就算是這樣,其中的大部分區域仍然都被黑色的迷霧所籠罩,隻有幾條白色的,像是涎水一樣的小路彎彎曲曲地在其中穿行而過。表示這是可以同行的,被人探索後的道路。
這就是接下來蕭霽所要去探索的地方,幽暗森林毋庸置疑是十分危險的,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巨大,還有那幾乎讓人難以分辨方向的,幾乎總是一模一樣的珊瑚礁群。
而且其中還隱藏著很多以其中的幽暗為食的可怕怪物。
蕭霽現在手下隻有當初從老國王手下那裏要來的那幾十名死靈侍衛,他身為最小的公主,在過去的十幾年裏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看書,彈彈琴,做一個合格的公主應該做的事情。
在蕭霽幾乎所有的哥哥的身邊都有著一幫可以稱得上精銳的守衛,或者說是私軍的時候,蕭霽卻仍然還是孤身寡人。
如果想要進入幽暗森林中,至少需要五百人的隊伍才能保證安全。
這些人,蕭霽自己自然是沒有。
不過沒有關係,按照他的計劃,很快就會有人將這些人送到他的手上——
“嗬?他真的是這麼說的?”
三王子宮殿中。
有著一頭紅發和漂亮的同色魚尾,性格也像是他的發色一樣直爽的三王子說道。
他在此時已經接到了那封蕭霽送來的信。
但是他卻並沒有將其立刻打開,在聽完了下屬匯報給自己的蕭霽所說的話後。三王子大笑了兩聲,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沒有想到小六也不是我以為的那麼廢物嘛……起碼腦子也還是可以的。”
在專門負責偵查的下屬打開信確認其中沒有放置任何陷阱和毒藥之後,三王子這才打開了這封信。
在讀完了信後,三王子臉上那總是暴躁易怒的神情卻散去,多了幾分沉思。
三王子其實並不像是他表麵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腦,他膽大心細,當斷則斷,在如此小的年紀就率領軍隊和周圍部落的人魚作戰,並且為人魚王國贏得了很大一片麵積的土地,深得士兵們的信任。
他之所以故意做出那樣性格外露的樣子,也不過隻是一種偽裝罷了。
“原來如此,我卻沒有想到他多年來彈琴養魚,其實內心地卻還有著這樣的打算……”
“那王子殿下,我們應該怎麼辦?反正六公主這麼多年來也沒有什麼建樹,要不然……”
下屬將手放在了脖子上,滑動了一下,做出了一個抹脖的動作。
三王子灑脫地將那封信甩到了一邊,長長的指甲伸出,直接刺穿了一條餐盤中鯧魚的肚子。
他將那條魚穿在手上,大吃起來。吃完了之後,他才讓海水衝散了手上的鮮血,不急不慢地說道:
“不,別動他。不僅不去動他,而且從我手下的私兵裏麵,劃撥三百人過去,讓他們必須聽從六公主的指令,就像是聽從我的指令一樣。”
“殿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下屬沒有看到那信上的內容,隻是聽到這樣的命令,隻覺得荒謬無比。
不僅僅不動手,而且還給對方送人!
自家的王子難道是腦子壞掉了?
“我讓你去做,你就去做!你隻需要執行,而不需要詢問!”
三王子的聲音驟然冰冷了下來,他伸出舌頭舔去了自己嘴唇上殘存的魚肉殘渣。
其實蕭霽在給他的信中,隻是將自己近日裏要離開王都前往幽暗森林的事情如實相告,並且特別和他說明:自己無論能不能從幽暗森林裏麵活著迴來,都不會再次迴到王都。
並且在這封信的結尾,對方還表明,因為自己現在手下的人手缺乏,擔心前往幽暗森林可能會過於危險,所以最近他在籌集人手。
如果不能按期籌備到足夠多的人手,那麼他可能會放棄這次計劃。
看打了這封信之後,三王子對於蕭霽的意思也明白了。
對方很顯然對於王座根本一點想法都沒有,他要進入幽暗森林中,至於到底要去做什麼,三王子並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但是他知道幽暗森林的危險。
“我為什麼要殺他,那豈不是髒了我自己的手?”
三王子隻是看起來性格外露,但是內在的心思卻一點都不比自己的其他幾個兄弟少。
“他想要去,我就送他去,最好是進去了之後就永遠也別迴來了。”
下屬聽完了他的講述之後,也恍然大悟,隻是他卻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可是王子殿下,六公主在信裏說,他至少需要籌集五百名侍衛才會進入幽暗森林中,可是你不過是給出了三百名,這數量恐怕不夠吧。”
三王子冷笑一聲。
“你不會以為,他隻給我一個人送了這封信吧。
恐怕這個時候,我的那位二哥,還有剩下的兩位弟弟,也都收到了同樣的信。”——
與此同時,四王子王宮。
一頭冰藍色長發的四王子用修長的手指夾住那封信,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幽暗森林?
我的這位六妹,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種人。”
四王子喜靜,冰冷的宮殿中寂寥無人,甚至能聽到水流輕輕地劃過屋側的細微聲響。
一位嬌小的人魚少女趴在他的懷中,細白柔軟的五指揉捏著他的肩膀,指尖若有若無地劃過他的耳鰭,是無聲的勾引。
“幽暗森林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少女銀鈴一樣的聲音格外悅耳,四王子隨手攬住她細腰,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身上,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繾綣無比。
“我之前曾經聽我的外祖母說過一段隱秘的往事,在幽暗森林裏,藏著一個巨大的,禁止窺探的秘密。”
“但凡是想要窺視那個秘密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的。”
“他需要人是嗎?
那就給小六那邊送去三百人,如果他沒有按照約定的那樣,前往幽暗森林,那就命令那些人——殺了他吧。”
四王子一口咬上人魚少女尖尖的長耳,引來後者的驚唿和一陣嬌喘。
許久,四王子直起身來,漫不經心地玩弄著少女柔軟的手指。
“畢竟我的人,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這樣的場景也還在二王子和五王子的宮殿中發生。
……
三天之後,蕭霽的手下就已經有了一支千人的軍隊。
大王子除外,二王子給了他四百人,三王子和四王子各自給了他三百人,而五王子則以自己手下人手欠缺為理由,拒絕了蕭霽的請求。
這樣一支千人的軍隊在王都裏麵可謂是十分惹眼,更別說他們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食物和補給,這樣的動靜根本就瞞不過老國王。
實際上蕭霽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瞞住他。
在軍隊聚集完成之後,蕭霽就主動進了王宮,再次為老國王進行了一次治療。
這次他的咒物齊全,切割時疼痛感削減100%的罪刀也在手上,所以治療起來就輕鬆了很多。
距離上次蕭霽為老國王治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老國王體內的那種帶著腐蝕性、有著生命力的紅色能量也恢複了一點。
蕭霽這次下手更狠,在保證老國王不死去的情況下,直接切割掉了他近乎一半的心髒,將那股盤踞在上麵的能量幾乎連根拔起,隻剩下弱弱的一縷,瑟瑟發抖地躲藏在心髒深處。
這也要多虧了人魚族的身體遠遠比人類要強健許多,蕭霽才敢下這樣的狠手。
在使用愛刀加上一部分的治療藥水恢複之後,老國王的身體基本上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徹底恢複了。
“我感覺我甚至比我十六歲的時候還有力量!”
容光煥發的老國王從床鋪上坐了起來,欣慰地拍了拍蕭霽的胳膊,麵容慈祥。
“多虧了你啊,小六!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你的長相和性格,幾乎和你的母親一模一樣!如果她還活著……”
老國王看起來又要煽情,蕭霽及時地打住了他的話。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要去幽暗森林的消息了吧。”他說道。
他當然沒有如此天真,雖然老國王當時口頭上說著,自己已經徹底將旋渦之眼的掌控權交給了蕭霽,但是對方又怎麼能不留下些後手?
實際上,對於蕭霽這段日子來做的事情,老國王早就通過旋渦之眼進行監視,對此心知肚明。
包括蕭霽最後的目的地——童話鎮。
“你為什麼要去童話鎮呢?”老國王歎息了一聲。
“要知道,那裏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那裏生活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天使,而是惡魔們。”
蕭霽想起了自己的老師,還有那隱藏在迷霧中的,被鎖起來的,三十年前的另外一個自己的秘密。
“為了一個必須知道的真相。”他說道。
“好吧,我攔不住你。”
老國王甩動著魚尾,躺在了軟墊上,捂著自己的胸口,眸子中顯露出些許沉思。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
你知道我身上這些難以去除的力量,我曾經的這些陳年舊傷,是從何而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