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柊還沒來得及感動,越咂摸這個“再”字越覺得微妙:“你還空題了?”
尹諶專心抄表,沒說話。
唐柊也抄了一會兒,還是想不明白:“你上課不是都在睡覺嗎,怎麼聽的課啊?”
“誰說趴著就是在睡覺?”尹諶抽空答了一句。
唐柊倒吸一口氣,麵上一副“哦這樣啊不過如此”的樣子,心裏撲通一聲,給學(xué)霸跪下了。
晚自習(xí)時間被分給各科老師講評試卷。
教英語的戴老師跟老孫是一個路數(shù)的,把學(xué)生當(dāng)自家孩子,成天雙手叉腰恨鐵不成鋼:“看看你們做的聽力,瞧瞧這這正確率,不知道的還以為耳朵聾了閉眼瞎選的。”
臺下一片寂靜,不知道有幾個真的在反省。
“要是放在以前,還能賴咱們學(xué)校的廣播設(shè)備不好,聽不清錄音,這迴你們猜怎麼著。”戴老師把試卷拍講臺上,“全年級唯一一個聽力滿分就出在食堂,那個隨便喊一句能迴七八個聲的地方。”
全班嘩然,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討論這位食堂英雄是誰。
“別瞎猜了,就在咱們班。”戴老師拿起名冊,“尹諶,是第四組最後一排那位新轉(zhuǎn)來的同學(xué)是吧?平時躲在後麵也太低調(diào)了,老師站在講臺上伸長脖子都看不見你。”
全班同學(xué)唰地向後轉(zhuǎn)頭,過分低調(diào)的尹諶同學(xué)慢吞吞地把腦袋從臂彎裏抬起來,睡眼朦朧,似乎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
戴老師對英語成績好的學(xué)生向來包容,不計較他打瞌睡。不過剛表揚完,按照慣例就該敲打鞭策一下了:“但是你這個英語作文寫得太隨便了啊,題目是howspend the winter holiday,你寫點啥不好,非要畫個表寫上一天的作息時間安排?閱卷老師想給你分都無從下手。”
老師說了這麼多,尹諶不迴答點什麼不合適,愣了半天,懵懵地“哦”了一聲。
全班哈哈大笑。
下課唐柊跑來圍觀尹諶的高分英語試卷,發(fā)現(xiàn)不僅聽力全對,完形填空閱讀理解也沒出錯,就是作文莫名其妙畫了個表格,仿佛被下了降頭。
順便翻了翻其他幾門的試卷,也是差不多情況,但凡動了筆的題目幾乎全對,扣分項都是空白,空著的數(shù)學(xué)大題不僅沒做輔助線,連個“解”字都沒寫。
唐柊不禁發(fā)出靈魂質(zhì)問:“你真的是……故意空著的?”
尹諶:“不是。”
“那是?”
“時間不夠。”
唐柊不太信,時間不夠還把作息時間的表格畫得那麼橫平豎直、工整漂亮?
“沒道理時間卻不寫完。”尹諶以理服人,“這題型以前沒見過,八成會解錯,不如把這時間用來檢查做完的題確保正確。”
原來是迴頭檢查去了,怪不得正確率這麼高。唐柊接受了這個解釋,並拍胸脯自告奮勇:“以後不會的可以問我啊,我數(shù)學(xué)還不錯的,尤其是等差數(shù)列。”
尹諶笑了下:“好。”
n城的高中生活是忙碌的,剛脫離一場月考,過完一個占據(jù)整個十月四分之一的國慶假,十五中的學(xué)生們又馬不停蹄投入新一輪的學(xué)習(xí)中去。
因為假期中斷的懲罰也要補上,星期一早晨,唐柊打著哈欠掃操場,看見單肩背包的尹諶遠(yuǎn)遠(yuǎn)走來,揮著掃帚喊:“這兒你先頂一會兒,我去跑一圈活動活動。”
為的是給即將到來的運動會做準(zhǔn)備,雖然名次什麼的唐柊不指望了,但總不能跑兩步就暈在跑道上吧,那太丟人了。
拿掃帚的換成尹諶,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跑道邊上零星的幾片落葉,時而抬頭看在晨光中跑步的身影。
唐柊看著瘦弱,跑起來一點兒不含糊,一會兒功夫就躥到操場那頭去了,站在這邊隻能看見他脖子上飛舞的一條大紅色圍巾。
現(xiàn)在是陽曆十月上旬,他已經(jīng)把毛線圍巾戴上了,可能是在擋掐痕。
不對,掐痕已經(jīng)消下去了,那應(yīng)該是怕冷吧。
眼前又浮現(xiàn)起唐柊白淨(jìng)細(xì)長的一截脖頸,尹諶想,紅色跟他很配。
轉(zhuǎn)眼到桂花飄香的時節(jié),運動會來臨之前,老孫來班上布置任務(wù),讓文藝委員代領(lǐng)幾個同學(xué)在一周內(nèi)出一期關(guān)於青春和奮鬥的板報。
“奮鬥什麼呀我們這群beta。”蘇文韞頭疼,“別的班都是跟秋天有關(guān)的,為什麼到了我們班就跟打了雞血似的。”
唐柊拍他的肩安慰:“誰讓你是文藝委員呢?哎沒事,秋天的青春嘛,必然是充滿瞌睡和頹廢的,該怎麼出還是怎麼出唄。”
作為好朋友,除了言語安慰,唐柊當(dāng)然要貢獻(xiàn)一份力量。
於是這些天的午後和晚自習(xí)前的休息時間,二(3)班教室後麵總聚著一小撮學(xué)生,畫框打格子的、寫粉筆字的、架梯子遞工具的,還有唐柊這個畫畫的。
n城街頭巷尾到處種滿梧桐樹,唐柊就畫了一顆枝葉繁茂的高大梧桐,秋風(fēng)吹來,落葉飛舞,在地上鋪成一片厚厚的金色地毯。
“欸你先讓一讓,等我寫完!”
賀嘉勳正站在板凳上寫字,唐柊為了給兩片葉子上色,在他下麵蹭著他的腿晃過來擠過去,弄得他差點沒站穩(wěn)。
在黑板的另一角畫邊框的蘇文韞哼了一聲:“你怎麼不先讓讓?等他畫完啊。”
“寫完我得早點迴去。”賀嘉勳是被老孫欽點來寫字的,難得沒打嘴炮,垮著臉道,“上次月考考砸了,我媽給我報了補習(xí)班,要是她知道我連著三天遲到,估計會提刀殺了我。”
蘇文韞聽完有些同情,也不跟他鬧了:“那你放著我寫吧,明天就運動會了,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完工。”
賀嘉勳為難道:“你能行嗎?這位置這麼高,踩板凳都費勁。”
蘇文韞聽著又不爽:“你拐著彎笑我矮唄?”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一直在座位上趴著的尹諶突然站起身:“我來吧。”
接過粉筆站在黑板前,尹諶抬手剛好能夠到格子最上麵,便把凳子踢開了。
沒了障礙物,唐柊湊過來:“我們吵醒你啦?”
“沒。”尹諶抬起頭,下巴到脖子繃成一條線,“寫完這個就結(jié)束了吧?”
唐柊拿起粉筆,岔開腿彎下腰繼續(xù)給葉子塗色:“嗯,就差不多啦。”
起初以為尹諶閑著無聊隨便幫個忙,塗了兩片葉子抬頭一看,字居然寫得比賀嘉勳的還好看,行雲(yún)流水,蒼勁有力,難得的是端正均勻,退到遠(yuǎn)處看也非常整齊漂亮。
連對他有點偏見的蘇文韞看了都挑不出毛病:“寫得還行嘛,以前也出過黑板報?”
尹諶專注寫字:“沒。”
“那你這是第一次?”唐柊讚歎道,“好厲害啊。”
尹諶低頭看了一眼唐柊畫的梧桐:“你也是。”
唐柊看著手指的粉筆,突發(fā)奇想:“欸,你會用粉筆轉(zhuǎn)筆嗎?”
尹諶手裏的白粉筆是新拿的,還有很長一截,聞言便試著夾在指間快速轉(zhuǎn)了下,粉筆360度轉(zhuǎn)體後穩(wěn)穩(wěn)落定,一次成功。
唐柊心癢手更癢,偷拿了一根新粉筆嚐試,結(jié)果剛轉(zhuǎn)半圈就掉在地上,粉筆一摔兩截,邊蹲下?lián)旆酃P邊感歎:“真的好難啊。”
尹諶目睹了全程:“第一次這樣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唐柊登時眉開眼笑:“哈哈哈真的嗎?”
尹諶:“嗯。”
一旁的蘇文韞直翻白眼:“你倆怎麼還互吹上了?趕緊給我?guī)只睿 ?br />
這天,二(3)班的燈一直亮到晚上近11點。
蘇文韞被擔(dān)心他安全的家人接走了,唐柊留下掃尾,順便把幾處小裝飾補補色。
等到站在講臺後縱觀全板報,終於可以點頭認(rèn)可,尹諶的聲音適時從教室一角傳來:“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當(dāng)然可以。”唐柊一投入就忘了還有個人在,忙跑到座位上拎起書包,“走吧,我來鎖門。”
一出校門,夜風(fēng)帶著涼氣迎麵吹來,唐柊打了個寒噤,裹緊脖子上的圍巾,抬眼瞧見尹諶穿著單薄,問:“你冷不冷啊?”
尹諶走在前麵:“不冷。”
深夜路上人煙稀少,越是往偏僻處走就越安靜。唐柊有點害怕,加快步伐跟上去,和尹諶並排走,看著地上的兩個人影挨在一起,好像就沒那麼冷了。
“欸,問你個問題。”唐柊嘴巴閑不住,沒等尹諶答應(yīng)就問了,“你為什麼總是把手揣在口袋裏?”
尹諶:“你為什麼戴圍巾?”
唐柊眨眨眼睛:“暖和啊。”
尹諶:“對,暖和。”
唐柊哼唧道:“你剛才還說不冷呢,哼明明是為了裝酷。”
尹諶就把手拿了出來。
“你還是放迴去吧。”唐柊沒想到他這麼實誠,“別真凍著了。”
話是這麼說,還是趁尹諶伸出手的間隙偷瞟他的手,掌麵寬手指長,果然是彈鋼琴的手。
手小的唐柊很羨慕,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傷口哪來的?上次打架弄的傷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
經(jīng)他提醒,尹諶把左手翻過來看:“不小心碰的,沒事。”
其實是早上為了趕時間掃操場著急出門,被門口碎掉的那塊磚絆了一下,反應(yīng)還算快手立馬去撐門框,然後就被門框上豎起的鐵釘劃個正著。
老房子年久失修,到處暗藏危險,這種事沒什麼好張揚的,再說自己弄的傷,疼也得忍著。
是以看見唐柊這麼緊張,放下書包翻出一排創(chuàng)可貼,唰唰唰撕下來好幾張,尹諶愣住:“不用了,我……”
“抬起手,”唐柊拆開其中一個,“傷口不包紮會感染的。”
尹諶站著沒動,唐柊就彎下腰去給他貼,貼完兩個還不夠,又拆了幾張。
這迴是想躲也躲不開,背到身後唐柊也能繞到身後去給他貼,想揣迴口袋直接被唐柊按住手腕:“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還怕我弄疼你啊?”
尹諶:“……”
為了證明不怕疼,隻好伸著手,由著唐柊用一排創(chuàng)可貼把傷口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這一帶都是老房子,路邊的燈隻餘兩三盞還亮著。
包完唐柊把尹諶拉到路燈下,仔細(xì)欣賞自己的傑作,滿意道:“很好,這個防水的,你洗臉洗澡都不用撕下來。就是臃腫了點,口袋怕是塞不進(jìn)去了,唉……少裝幾天酷沒關(guān)係吧?”
尹諶剛要說謝謝,被他後麵那句揶揄弄得無語,抬手把扔在背後的兜帽撈起來往腦袋上一扣,轉(zhuǎn)身就走。
唐柊問:“都快到家了你戴什麼帽子呀?”
“暖和。”尹諶道。
唐柊一邊加快腳步追上去,一邊學(xué)他把自己的兜帽也拎起來戴上:“欸你等等我!”
到自家鋪子門前,唐柊正高高興興地哼著昨晚在廣播裏聽到的歌,推開鐵門鞋還沒來得及換,先聞到一股刺鼻異香。
“終於舍得迴來了?”一個踩著高跟鞋的女人從屋裏走出來,“還以為你故意躲著我呢。”
唐柊看清眼前的人,渾身一凜:“你來幹什麼?上個月的錢不是已經(jīng)打給你了嗎?”
“瞧你這話說的。”打扮妖豔的女人在縫紉機前的椅子上坐下,翹起腿,“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繼母,當(dāng)媽的來看看兒子都不行嗎?”
這時候奶奶從屋裏蹣跚走來,對唐柊露出懇求的表情,似是在求他不要激怒她。
唐柊自是不會主動挑釁,他爸在世的時候他就與這女人井水不犯河水,現(xiàn)在他爸死了,除了當(dāng)年判決書上寫著每月應(yīng)支付的贍養(yǎng)費,他更不想再跟這女人扯上什麼關(guān)係。
“喲,生氣了。”見他不說話,女人站了起來,行至他麵前,“剛才我在窗戶口看到你的時候你還笑得像朵花兒,小孩子家家的怎麼還兩幅麵孔?”
唐柊還是不說話,她便又湊近一些,細(xì)細(xì)端詳他的臉:“嘖,可憐見的,如花似玉的一張小臉蛋非要弄成這樣,沒有一個alpha在身邊到底是不行啊。”
“你不行。”唐柊冷冷地開口,“不代表我不行。”
女人妝麵精致的臉猙獰了一瞬,很快又恢複笑容。她趁唐柊沒防備一把扯開他頭上的兜帽,往他後頸看去,白白淨(jìng)淨(jìng)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我還以為跟你一起迴家那個高個子小夥是個alpha呢。”女人站直身體,總算掰迴一城麵子,“也是,alpha都在貴族學(xué)校接受精英教育呢,怎麼會跑這種地方來。”
唐柊捂著後頸後退一步,剛才的突然襲擊令他進(jìn)入生理防備狀態(tài),汗毛倒豎,血液迴流,一些不堪的迴憶片段湧入腦海。
他咬緊牙關(guān),忍住想吐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另一隻手伸進(jìn)口袋裏摸索,把這些日子攢下的錢全都拍在門口的鞋櫃上:“就這些了,拿著趕緊滾,不要再來騷擾我奶奶。”
女人扭著屁股走過去,拿起錢數(shù)了數(shù),嗤道:“早這樣不就好了?”
把錢塞到包裏,經(jīng)過唐柊身邊,女人又停下腳步:“怎麼說也是你名義上的媽,有句忠告不得不說給你聽。”
她再次湊近,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唐柊的耳邊說:“收斂收斂你這身味道,小心再勾到不該勾的alpha。”
唐柊猛地瞪大眼睛。
他以為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奶奶不提起,他刻意迴避,就可以讓它爛在肚子裏,成為一個永遠(yuǎn)的秘密。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人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