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顧言笙總算把沈堪輿帶迴了家。
不忙的時候,顧言笙每天都陪沈堪輿吃飯,抱著他睡覺,和他一起帶著甜甜去遊樂園玩。顧言笙總是單手抱著女兒,另一隻手把他牽得很緊。
忙的時候,顧言笙也會抽出時間跟沈堪輿接視頻,並且要求沈堪輿不能隻露臉,要把自己從頭到腳都拍一遍給他看,還要拍一下周圍的環境,避免這條魚又偷偷躲在什麼地方難受。
有一次接視頻,沈堪輿支支吾吾地說現在不太方便拍身子,顧言笙也沒等他說完,一下就著急了,說自己現在馬上迴家,嚇得沈堪輿瑟瑟發抖地說阿笙我在洗澡。
本來以為這樣解釋顧言笙就能放心了,哪裏知道他直接撂了一句:“以後不準自己洗澡。”
沈堪輿訥訥地看著他,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為什麼……”
“你懷著孩子不方便,地上太滑了,以後我幫你洗。”
“噢。好吧……”沈堪輿臉有點紅,卻不敢拒絕顧言笙,因為說好要聽他的話的。
沈堪輿本來就沒有什麼安全感,孕期越長就越來越依賴顧言笙。
說實話,顧言笙很享受這種感覺,但是有一天當他十點多下班,文員小聲地告訴他沈堪輿在外麵等他的時候,他第一反應還是心疼。
沈堪輿穿著一件寬大的衛衣,側著身子蜷縮在前臺大廳的沙發上睡著了,七個月的肚子已經很明顯,顯得他整個人更加瘦弱。
氣候漸暖,大廳的中央空調開得很低,顧言笙看到沈堪輿就穿著一件衛衣睡過去了,急得腳下生風,伸手摸到他冷得像冰一樣的臉,腦子裏頓時“轟”的一聲,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一邊衝文員低喝道:“為什麼不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他怕冷,你覺得熱不想調的話至少給他一條毯子!”
文員懵了一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她明明記得顧總不待見自家媳婦的,工作室裏關於他們二人的關係,什麼難聽的傳聞都有過。
以前常常見到這個沈堪輿帶飯過來在這裏等顧總,經常等得睡著,顧總下班了也不會叫醒他,徑直就離開了。哪怕他沒有睡著,顧總也不會拿正眼看他,就算他捧著飯盒眼巴巴地湊上去也是一樣的結果。
她們前臺的人都很煩沈堪輿,因為無論春夏秋冬,他總是三不五時地會問她們可不可以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
有一年冬天,空調已經開成了暖風,他還是說冷,非要她們調高空調,結果整層樓都悶熱得令人窒息,顧總知道是他要求的,出來就把他訓斥了一通。
沈堪輿輕聲說:“阿笙你感冒才好,不能再著涼的。”
顧總說:“不需要你管,不用自作多情。”
那天她看到沈堪輿抱著飯盒呆呆地在沙發上坐著,怔怔地看著顧總離開的方向,眼淚從眼眶裏一顆接著一顆地掉下來,而他自己好像沒有察覺。
從那以後他就不會再在那裏等他,每次都是把飯送過來就走,最多會再跟前臺說一句:你們記得有空要問下阿笙會不會冷。
關係是這種狀態的話,顧總應該非常討厭他才對……怎麼會是現在這樣。
文員愣愣地看著顧言笙,迴不過神來,膽戰心驚地說了聲對不起顧總。
顧言笙已經不再搭理她,俯下身把熟睡著的沈堪輿從沙發上抱了起來。
沈堪輿驚顫了一下,吃力地想撐開沉重無比的眼皮,顧言笙卻輕輕吻住了他的睫毛。
“是我,”顧言笙的聲音極其輕柔,“你接著睡,沒關係的。”
於是沈堪輿還沒來得及醒過來,就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他體質不好,懷孕之後一直格外嗜睡,有顧言笙陪著睡的話可以睡很久都不會醒。
顧言笙把他抱到車上,座椅調到合適的角度,安全帶係在上腹,避免壓到他的肚子,然後打開暖氣,開車帶他迴家。
離家還有一半路程的時候,沈堪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因為沒搞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伸了個懶腰想起來,卻被安全帶捆住了。
“唔。”他護住小腹,揉了揉眼睛,遲鈍地看向捆著自己的東西。
顧言笙用眼角的餘光目睹了他這一切小動作,打從心底裏明白什麼叫無形賣萌最為致命,於是他踩了剎車,靠路邊停了下來。
這一剎車沈堪輿就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車上,他扭頭看向開車的人,睡意還沒有消散幹淨的臉立刻擠出一個個軟綿綿的笑容來:“阿笙。”
他話音剛落,顧言笙就靠過來,吻住了他的嘴唇。
沈堪輿睡得水水嫩嫩的臉被他一吻就泛起了淡粉色,看著就讓人覺得味道是甜的。
顧言笙親完嘴唇,又親了親他的臉,伸手撫上他溫熱柔軟的小腹,問:“肚子勒得很難受嗎?疼不疼?”
“不會……”沈堪輿紅著臉搖了搖頭,開始局促地在身邊四下翻找,“我給你帶了飯過來的……去哪裏了?”
“這裏嗎?”顧言笙把他帶過來的飯盒提了出來。
“對。”沈堪輿想起身去接,然後安全帶又勒住了他,他按住肚子,有些委屈地皺了皺鼻子。
顧言笙低聲笑著,伸手解開了他的安全帶,把飯盒的蓋子擰開,裏麵是一份濃稠鮮香的皮蛋瘦肉粥,可以看到裏邊還有幹貝、蝦皮、玉米粒、香菇碎、紅棗片,他不由失笑:“也就你能把皮蛋瘦肉粥做得這麼豐盛。”
沈堪輿看他拿起勺子,滿眼希冀地盼著他吃一口,結果顧言笙舀起一勺,先送到了他嘴邊。
沈堪輿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地張嘴吃了下去。
顧言笙看著他懵懵懂懂的樣子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勺粥,然後繼續這樣你一勺我一勺地吃,直到飯盒見了底。
隨著小葫蘆越長越大,肚子越來越沉,沈堪輿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不說,身體上也格外難受,肚子墜得他腰酸背痛唿吸困難,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內髒被壓迫,原本已經遠去許久的孕吐又卷土重來。
最要命的是,胎兒月份大了就會活躍萬分,沈堪輿宮壁很薄,胎動的時候經常疼得他臉色發白滿頭大汗,嚴重的時候會疼到吐,前幾個月不好容易養迴來的一點肉,一下子就折騰沒了。
顧言笙覺得自己不能再上班了,就選了一天到工作室交接所有工作,準備在家一心一意照顧他,日子差不多了就去把小葫蘆剖出來。
事實證明他是真的會選日子。
會議正開到要緊的地方,他的心髒忽然沒由來地往下一沉,迅速結束了自己的發言就給沈堪輿打電話,居然提示已關機。
他當即就決定迴家,走向車庫的路上直接給唐修打了電話,讓他有空過來一趟,然後一路飆車迴到了家。
客廳裏空無一人,但是臥室傳來很細微的小貓一樣的嗚咽聲,一下子就把顧言笙的心髒緊緊地揪成一團。
他衝進臥室,就看到沈堪輿趴在床頭跪著,雙腿大開,肚子已經墜到腿間,他兩手抓著床板,緊繃著身子正在跟著陣痛小聲地用力,但不知是用力不得要領還是宮口沒有開全,身下卻什麼都沒有出來,而他已經疼得臉色發白,眼神發懵了,顧言笙叫了他好幾聲,他才迴過神來,濕漉漉的眼睛裏蒙著一層霧氣,艱難地在顧言笙身上聚焦,喃喃地喊他的名字,嘴唇哆嗦得厲害:“阿笙……”
“是我,很疼對嗎?”顧言笙緊緊握著他的手,俯下身心疼地親吻他汗濕的額頭,“疼多久了?”
沈堪輿扯著蒼白幹涸的嘴唇,對顧言笙吃力地笑:“沒關係阿笙……可以……可以生下來,他在、往下走了。”
顧言笙看著胎兒明顯已經入盆,知道來不及問前因後果,也來不及這時候般動他去醫院,隻能先弄清楚他的現狀:“你用力很久了是嗎?”
看到他無力地點頭,顧言笙小心翼翼地讓他趴穩,他繞到他身下去檢查他的穴口。
那裏紅腫外翻,顧言笙探了手指進去,還不到七指,也沒有摸到孩子的頭,卻讓沈堪輿一陣顫栗。
顧言笙趕緊收迴手,打電話給唐修清晰地描述了情況,得到十有八九是要生在家裏的迴複,就再度將沈堪輿攬在懷裏:“堪輿,你聽我說,穴口沒開全,羊水也還沒破,千萬不要再用力了。”
沈堪輿剛想迴答他,腹部卻突然一陣劇烈的收縮,他瞬間疼得臉青唇白,手又狠狠地摳抓著床沿。
顧言笙將他的手拉住:“痛起來抓我。”
沈堪輿還在痛,卻是一聲都不吭,施加在顧言笙手上的力道也沒有那麼重,顧言笙鼻子一酸,摸著他濕漉漉的腦袋輕聲道:“你疼就喊出來,抓緊我也可以,不要忍著。”
沈堪輿挺過這一陣,喘了一口氣,握了握顧言笙的手,搖頭啞聲說:“阿笙,不疼。”
顧言笙苦笑,卻不願意再讓他說話浪費精力,隻求待會用力的時候,唐修能趕來幫忙接生,他不想沈堪輿拚了命地在努力,他卻連抱抱他幫他擦擦汗都做不到。
又疼過幾輪,沈堪輿在他懷裏輾轉掙紮著,整個人都蒼白失色,顧言笙甚至懷疑他已經撐不下去了,然而他居然還蒼白著臉跟他說:“這樣…太慢,我…走一走。”
顧言笙顫抖地歎了口氣:“你還行嗎?”
“可以的……"沈堪輿仰起頭,滿頭大汗地對顧言笙傻笑,“你在……我不怕……可以的。”
沈堪輿身子又沉又軟,顧言笙用盡全力讓他勉強站了起來,他辛苦地靠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著,除了喘氣沒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有時候疼得緊了,會低聲喊顧言笙的名字,顧言笙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在。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堪輿抓著顧言笙肩膀的手忽然用力,顧言笙聽到他聲音顫抖地喊:“阿笙——”
一股熱流從他下身湧出,有一些濺到顧言笙的鞋上。
羊水破了。
一瞬間顧言笙腦袋空白了一下,然後又很快找迴理智,迅速讓沈堪輿迴到床邊趴著,探了一下宮口確實是開全了,就告訴沈堪輿可以用力了。
沈堪輿慘白著臉跪在床頭,抓著床板皺著眉掙紮用力。
顧言笙抱著他,就完全不能看到生產的進程,隻能機械地吻著他的額頭,說:“加油,快了。”
沈堪輿費力地深唿吸一口,然後拚命屏息向下用力,顧言笙都不知道他憋了多久,隻是看到他臉都紫了,趕緊拍拍他的臉:“別著急,唿吸,換口氣再來。”
沈堪輿掙紮著換了一口氣,又開始漫無止境的用長力,臉色在青紫與慘白之間轉換,顧言笙完全無法想像這是有多痛了。
他用完一陣力,輕喘著,聲音低弱:“阿笙……去看看……小葫蘆,我沒關係,我自己……呃……可以。”
顧言笙連忙趴到他的身下去,隻見穴口大開,撐得透明發亮,撐開已經依稀可以看到黑色的胎頭,隨著沈堪輿的用力不斷往下,隻是速度太慢太慢。
顧言笙皺著眉,說:“休息一下,用長力,這樣不行。
沈堪輿“嗯”了一聲,抓緊了床板,咬牙往下使勁,指骨嘎吱作響,整個人都微微發顫,小葫蘆的小腦袋終於慢慢擠了出來,沈堪輿卻在這時脫了力,他又縮了進去。
顧言笙恨不得一手把這折騰人的小家夥揪出來:“還行嗎?”
“行。”沈堪輿又深唿吸一大口,再度憋氣用力。
胎頭終於擠出來一些,沒有往迴縮了,隻是它撐在那裏,沈堪輿肯定也是痛苦非常,顧言笙想起之前做的功課,就翻出事先準備的手套,幫沈堪輿擴張。
沈堪輿強自提了一口氣往下推擠,胎頭滑出來更多一些,卻在頭圍最大處死死卡住了,怎麼用力都下不去,就算顧言笙做了擴張,脆弱的穴口還是被撕裂,有鮮血滲出來。
沈堪輿實在支持不住,輕輕一顫,啞聲喊著:“阿笙……”
“我在。”
“阿笙……”
顧言笙意識到不大對勁,連忙抬起頭,發現他已經痛得嘴唇都咬破了,目光也開始渙散。
顧言笙驚道:“堪輿!”
“顧言笙!”
是唐修的聲音。
唐修帶著自己產科的朋友慕如靜風塵仆仆地趕來,顧言笙盡量簡短平和快速地跟暮如靜說明情況,然後抱著已經疼的有些神智不清的沈堪輿,不停跟他說話。
孩子卡在那兒不出來,沈堪輿疼得發抖,難受得幾乎窒息,隻會下意識地喊阿笙。
暮如靜一邊檢查孩子的情況一邊道: “不能這麼跪著了,家屬抱著他,讓他靠在你身上。唐修,你給他吸氧。”
顧言笙爬上床,取代了床板成為沈堪輿的支柱,唐修迅速拿出氧氣瓶,將麵罩覆在沈堪輿的臉上給他吸氧,對顧言笙吩咐道:“你注意一下姿勢,別壓到他胸口。”
顧言笙點點頭,看著沈堪輿趴在他肩頭,吸氧都吸得格外艱難,頭發完全被汗水濡濕黏在臉上,好在吸了一些氧氣進去,目光終於不那麼渾濁,漸漸緩過了勁來。
“胎位是正的,宮縮也很好,缺一口氣寶寶的腦袋就可以出來了,”暮如靜鼓勵道,“來,吸一口氣,用長勁。”
沈堪輿臉色蒼白地點頭,辛苦地喘了一口氣,脖頸向後仰,身體微微挺起,奮力往下使力
顧言笙依稀聽到“撲哧”一聲,暮如靜欣喜地說:“好了好了,頭出來了!”
唐修吼道:“你倒是扶著它!第一次給人接生嗎?!”
“你著急什麼?又不是你的孩子!”暮如靜翻了他一個白眼。
“阿笙……”沈堪輿整個人已經虛弱不堪,雖然胎頭娩出後可以休息片刻,但接下來更加艱難的胎肩娩出無疑又是一場惡戰,他痛了又隻會叫顧言笙的名字,讓顧言笙心痛難當。
“你很棒,我們再加油,很快了。”顧言笙給他擦汗,又強迫他吃下去一點巧克力。
陣痛又起,沈堪輿慘白著臉抓著顧言笙的手,卻使不上什麼力氣。
“有點出血,不能再這樣一陣一陣地用力了,得用長力快一點生出來,不然胎兒會窒息的。”暮如靜的手套上已經全是血跡。
唐修心領神會:“來,小魚,跟著我唿——吸——唿——吸——慢慢用力……”
“唔……小葫蘆……阿笙……”沈堪輿聽到小葫蘆可能會窒息,慌張又努力地配合,奈何真是沒有力氣了,唿吸節奏亂得一塌糊塗,除了增加下身的出血量,胎肩還是卡在那裏,沒有半點動靜。
“唔嗯……”沈堪輿幾乎已是氣若遊絲,漫長的產程幾乎將他整個人消耗殆盡,但他一直特別努力,沒有抱怨也沒有喊疼,趴在顧言笙上安安靜靜地用力,喘不上氣來就大口大口地吸氧,就這麼一直咬牙堅持著。
暮如靜扶著孩子的頭,繼續鼓勵道:“那個,小魚是吧?你用力就是了,我幫你轉一轉,很快就出來了的。”
沈堪輿趴在顧言笙身上,拚盡全力娩著胎兒,顧言笙心疼地不斷親吻他,隻能這樣來給他力量。
“醫生,怎麼樣?”顧言笙自己也一頭的汗,視線模糊得厲害,看不到沈堪輿身下的情況。
暮如靜憂心忡忡地說:“好像沒動靜啊。”
沈堪輿一個顫栗,差點沒支撐住,幸而顧言笙用力抱住了他。
“你用力壓他的肚子,壓這裏!”暮如靜吩咐顧言笙,然後對唐修道,“你扶著他們倆,趕緊的。”
顧言笙摸到沈堪輿又硬又墜的肚子,心裏一陣發慌,但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隻能撫上暮如靜示意的地方,將他隆起的肚子往下壓。
沈堪輿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張了張嘴卻隻發出破碎的氣音。
“別喊疼!使勁兒!”暮如靜喝道。
唐修咬牙切齒地瞪著暮如靜:“你他嗎的別嚷嚷!會把他嚇死的!”
“沒事堪輿,沒事的,”顧言笙在沈堪輿耳邊輕聲安撫,完全察覺不到自己顫抖得一塌糊塗的聲音,“別管他們,你用力就好……”
沈堪輿麵色青白,又被顧言笙按在他上腹的手壓得喘不上氣,憋得嘴唇都隱隱發紫,隻能憑著僅存的意識一陣一陣地用力,努力了十幾次,胎兒的肩膀終於劈開傷痕累累的穴口慢慢擠出來。
暮如靜興奮道:“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啊!!!”
顧言笙顫抖著啞聲開口,幾乎是哀求暮如靜:“您小聲一點,他心髒受不了。”
“阿……阿笙……幫幫我……”沈堪輿不停地喊顧言笙的名字,閉著眼睛皺緊眉頭跟著宮縮慢慢用力,下意識地向下推擠。
“我幫你,不怕。”
其實顧言笙很怕,真的。
想起沈堪輿從懷孕到生產一路以來的艱辛,他隻想給當初作孽的自己一刀。
唐修在一旁撫拍沈堪輿僵硬濕冷的背,溫柔地鼓勵著:“小魚再用力啊,就快了,都說難生的孩子是個寶,小葫蘆的幹爹我是當定了。”
“阿笙——”似是痛極,沈堪輿忽然低吼了一聲,然後軟軟地癱在顧言笙懷裏。
顧言笙魂魄都出竅了一秒,一瞬間唿吸都靜止了:“堪輿?”
唐修趕緊檢查了一下沈堪輿的情況,然後安慰道:“沒事沒事。痛昏過去了,先讓他休息一下——怎麼樣,孩子出來了嗎?”
“可以了,靠著宮縮就能出來了,”暮如靜鬆了口氣,慢慢地把胎兒往外拉,“小寶貝兒乖乖地出來哦,你爸爸已經很辛苦了,不要再耍賴了……”
顧言笙抱著沈堪輿,腦袋一片空白,直到聽到一陣水聲,緊接著就是小葫蘆的第一聲啼哭。
沈堪輿聽到孩子的哭聲,身子輕輕顫了一下,有了些薄弱的意識。
“哎喲,是個男孩兒,真漂亮,”暮如靜清理著孩子的口鼻,由衷地讚歎道,“剛生下來就這麼漂亮,真少見啊。”
唐修湊過去看了一眼,覺得暮如靜說得一點也不誇張:“臥槽,真的很漂亮,一點都不像那些紅猴子。”
顧言笙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話,他甚至聽不到其他的聲音,耳邊隻有沈堪輿艱難的低喘聲,還有他嘶啞微弱的哀求:“阿笙……先別、別趕我走……”
“你讓我、看看小葫蘆……抱抱他……求你、求求你……”
顧言笙原本已經被兩人汗水浸透的肩頭,漸漸沾染上了沈堪輿溫熱的淚水,他一直在跟他說,你不會被趕走,你會陪著小葫蘆長大,可他意識模糊,根本聽不到他說話。
他哽咽著,昏昏沉沉地用僅剩的力氣抓住顧言笙肩膀上的衣料,仍舊自言自語地在哀求他:“給我一個、機會……阿笙……求求你……”
“不可以也……沒關係……沒關係的……”他嗆咳著笑了一下,在徹底昏厥過去之前,很小聲很小聲地說,“阿笙我、我愛你……還有甜甜、小葫蘆……我愛、你們……”
顧言笙忍了很久的淚意終於克製不住了。
沈堪輿為了給他生下這個孩子,幾乎去了半條命,本來可以驕傲地仰起小腦袋,放肆地跟他要這要那,他會把整個世界都給他。
可孩子出生以後他的第一句話是:不要趕他走,他想看看孩子。
他痛成那樣,還在傻笑著跟他說可以的沒關係的時候、他喘不上氣卻拚了命地唿氣又吸氣,一心想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
心裏該有多害怕,多無助。
因為他總是記著,他生下孩子就該……走了啊,他不會再要他了。
可他沒有在生孩子之前、或者生孩子的時候跟他談條件,是孩子生下來了之後他才哭著哀求他,給他一個機會,不要趕他走。
他是不是在想,阿笙你看,我完成得很好,是個男孩子,是你和甜甜想要的健康的男孩子。
你能給我一點獎勵嗎?我隻想看看他,抱抱他,這樣就可以了。
他聽不到他的迴答,以為他沒有答應他,可是他也沒有生氣,沒有死乞白賴地逼到他答應,因為他不敢。
他說沒關係。
他說阿笙我愛你,也愛甜甜和小葫蘆。
他好久沒有說過愛他了,他覺得自己的感情都是別人的累贅,所以隻會把自己的愛藏在一些微小的地方,無論是特意做成愛心型的煎蛋,還是他在樓道裏刻下的小愛心,他可以做很多,但是一直都沒有再說過了。
之所以敢說,是因為他覺得他要走了。
他隻想再說最後一次。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