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音示意旁邊的折疊床:“人已經走了,睡你的床去。”
“那是我的床,但我今天不要睡那兒。”梁真理直氣壯,“我不管,反正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我今天能和你睡一張床!”
梁真說完,又動作幅度特別大地扭動身子,那架勢是要麼讓他睡要麼就拚命,邵明音見勸不動,也不爭了:“那行,那我今晚上睡小床。”
梁真:……
梁真努著嘴,一掀被子就從床上爬起來了,他其實隻脫了外套,毛衣褲子都還穿著呢。他站著,不開心全寫在臉上:“你就當是哄哄我,成不成啊。”
“梁真你下個月就二十,都二十了你還這麼幼稚,你還要別人來哄你?”
“我不要別人,我…”梁真低著頭,手放在後背摸著毛衣,聲音扭扭捏捏地都不像他了。
“我就要你哄我。”
邵明音其實聽到了,但吃不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就讓梁真再說一遍,梁真臊得慌,擺著手說不說了不說了,然後又聽話又不舍地繞迴到大床旁邊的那一小塊空地,折疊床被他熟練地攤開,梁真坐在那兒,也駝著背伸著脖子,那生無可戀的樣和薛萌還真挺像。
邵明音見他鬱悶,就坐在他對麵,也不說話,就看梁真這脾氣還能發到什麼時候。梁真本想再深沉一會兒的,但老忍不住抬抬眼看邵明音,看一眼兩眼又不夠,他就隻能抬起頭,背也挺起來,衝邵明音露虎牙的笑。
“說吧,”邵明音問,“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啊,”梁真稍稍愣了一下,“就是想給你聽歌啊。”
“那這裏麵都是什麼?”邵明音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叮鈴哐啷的,什麼好東西。”
“沒什麼好東西…我、我本以為你今天沒吃飯,想著你都給我做過那麼多頓飯了,我也想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邵明音果然不信:“你還會做飯?”
“就很簡單的,誒…現在說什麼都沒意思,你都吃過飯了。”
“那你呢?”
“我…”梁真逞強,“我也吃過了,我不餓。”
邵明音不說話,就看他,梁真沒幾秒就泄了氣:“但是你都吃過了。”
“誒呀,早知道晚飯好好吃了,不然現在胃裏就不會空了,”邵明音看了看天花板,像是仔細思考和斟酌過,“嗯,想吃個夜宵了,我點個外賣,要不要把你的晚餐也捎上?”
“點什麼外賣啊,我這裏有現成的,”邵明音這擺明了是給梁真機會,梁真能不抓住嘛,“很快的,隻要把水燒開就成!”
“那行吧,”邵明音點點頭。他跟著梁真進了廚房,看著梁真先是給熱水壺加上水,然後依次拿出了四個保鮮盒,最大的一盒是已經煮過撈出來放置過的米麵,分量是兩個人的,另一個盒子裏放著切好的香腸片,那臘腸賣相並不算多好沒一個是寬窄均勻的,有幾塊還是豎著切的,很明顯切的人毫無任何刀工可言。
邵明音問:“澆頭就是這個?”
“對啊,東甌臘腸,入鄉隨俗嘛。”
邵明音難得的好奇:“聽你這麼說,你在蘭州難道也自己做過飯?”
“其實也沒有,但如果在蘭州,我肯定就隨便找個牛肉麵店,讓人切幾兩牛肉了,而且還切的好看。”
邵明音樂了:“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切得不好看啊。”
不一會兒水也燒開了,梁真就打來了另外兩個保鮮盒,裏麵是配好的調料,有豬油有醬油有鹽有蔥花,等把米麵和臘腸放進去後再澆上熱水拌一拌,還真像梁真說得那樣可以即食。
邵明音在溫州都三年了,但米麵吃得確實不多,再加上不怎麼餓,他就隻抓了一拳頭那麼大的麵量,他們也沒出去,就站在廚房裏吃,梁真還是吃得很快,還不往觀察觀察邵明音,問他好不好吃。
“嗯,挺好吃的。”
“真的好吃?”
“真的挺好吃的。”邵明音道,他下麵次數挺多的,但都買的麥麵,陽春麵什麼的也有,但溫州特產的米麵還是吃得少,也說不上是挑食,就是十多年吃慣了,能選的話還是更喜歡硬一點粗一點的北方麵食。
但顯然梁真什麼都不挑,什麼都吃得開心。邵明音和他靠的挺近的,拿筷子抬手時右手手肘好幾次都擦到梁他左手手臂。梁真專心致誌吃麵呢,邵明音就會往旁邊挪一挪,但過不了多久,也不知怎麼的,他手肘就會又碰到梁真手臂。
邵明音都已經挪到洗碗的水槽邊上了,也放棄繼續有動作,放任梁真貼著自己。他吃完的時候梁真也吃好了,就主動收拾洗保鮮盒,梁真做飯不行,所以事後清洗很殷勤,以前也都是他收拾的,反正邵明音就在這兒,也就順手幫了,最後拿筷子的時候兩人手打到一起了,誰都是迅速地抽迴來,四目相對後眼睛也熱了,尬尬地都扭過頭往前看,最後筷子到底是誰洗的,也不清楚了。
後來兩人還是一前一後的進浴室洗漱,邵明音後出來的,見梁真真的乖乖坐在行軍床上抱著被子,那一刻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坐到床上後他正準備關燈呢,瞄了眼牆角看到那兒的手風琴,就讓梁真明天帶迴去。
“嗯?”梁真這反應有點微妙,“放你這兒不行嗎?你有時間了也可以彈一彈啊。”
“明天帶迴去,”邵明音其實已經提過好幾次了,“這琴又不是你買的”
“沒關係啊,這琴是……”
梁真瞬間打住,但已經說漏嘴了,邵明音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這琴到底是不是宋洲的。”
梁真說“是”,但那個“是”太沒底氣了,邵明音就直接問價格,梁真見瞞不住,也就如實說了。邵明音知道行情,一聽價格差點就坐不住了。
“哪個琴行?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明天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退迴一部分錢,”除非是梁真抬杠,邵明音說話很少像現在這樣急,好像那錢是自己的,他也心疼,“這個價格虛高太多了,就是吃定你不懂所以坑你的。”
“不了吧,就小幾萬,最重要是……”
“你就一點也不心疼?”邵明音真的是恨鐵不成鋼,“你不是說你家裏人斷你經濟來源了嗎,你爺爺給的錢,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小幾萬?”
梁真不說話了,邵明音提醒的都是事實,他從一開始就是錢嘩啦啦往外流而沒有任何進賬,他偶爾也焦慮,但買手風琴的這筆錢,他到現在都不後悔。
邵明音催他:“到底哪個琴行,你發票什麼的都還在吧。”
“真不了,其實我覺得那手風琴很值的……”
“你懂還是我懂,我現在去買一模一樣的,一半的錢都不用。”
梁真依舊固執己見:“真的值。”
邵明音那個氣啊:“哪裏值了?”他剛好提了一口氣,就等梁真給出個理由,他也不認為梁真能給出什麼理由,就算有他也能反駁掉,然後好好讓這個亂花錢的小朋友長長記性。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梁真依舊固執地認為,超值。
“你都彈了,”梁真聲音小小的,“你彈了,多少錢都值。”
邵明音沒想到是因為這個,提著的一口氣無處宣泄,最終還是泄掉了:“那我要是會彈鋼琴,你是不是也往這屋裏頭搬?”
梁真聽出是調侃,但神色依舊認真:“你真的會嗎?其實你上次和我說你媽媽是小學音樂老師,我就才猜你也會,你真會的話,我…我會賺到買鋼琴的錢的,我能賺錢的。”
“那你也得先有收入啊,”邵明音看著他,搖搖頭,“幼稚。”
梁真一聽,那精氣神又差一點了:“你怎麼也說我幼稚啊。”
“為什麼用個‘也’,怎麼,剛才薛萌這麼說你了?”
“不提他不提他,”梁真道,“你就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的?”
“覺得你幼稚?”邵明音反問,“梁真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這幾個月到現在,做過的那件事是不幼稚的?”
邵明音左手托著下巴,右手握拳,目光也落在那兒,每數一件事就會伸出一根手指,“離家出走,鬧經濟獨立,街頭賣唱,衝動消費,還有今天,和薛萌這歲數的你都能吵那麼久,梁真你做的哪件事是成熟的?是,你才十九歲,你歲數小,你年輕,你有資本犯錯走歪路,但人都是要長大的,再說了,誰十九歲像你這樣,我十九歲的時候——”
邵明音突然停頓了,他視線還是落在右手上,因為手指的張開那裏露出了掌心,上麵是參差的舊傷疤,哪怕好全了,也讓人一看,就能想象當初的痛。
邵明音重新將手握拳,掌心也向下,頭也逃避似地往另一邊側,那態度轉變太明顯了,梁真就趁熱打鐵地追問:“你十九歲的時候?”
“我十九歲在警校,天天被拉出去訓練,周末出校園都是有名額限製呢。”邵明音說得異常沒有波動,可能是六年前的記憶太久遠,一時想來模糊不清的,但聽的人要是多心,見著他這樣的態度語氣,肯定會猜疑邵明音是不是在刻意隱瞞。
梁真也聽出不大對勁了,但他當然不會鑽死胡同一樣露骨地要邵明音全盤托出,而是旁敲側擊。
梁真問:“然後呢?”
“沒什麼然後,警校生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你為什麼,想著當警察啊。”
邵明音低著頭,沉默地梁真都以為他想終止話題了,邵明音說:“我爸就是警察。”
“哇…”梁真那羨慕是真情流露的,“人民教師和人民警察,好幸福啊。”
邵明音抿著嘴笑了一下:“是很幸福的。”
“那,那叔叔是警察,是不是也不太方便來看你啊,還是說你什麼時候迴石家莊,過年總該迴去吧。”
“不迴去…”邵明音還是低著頭,被子蓋住蜷著的雙腿,手就放在兩腿間,“過年也不迴去。”
“迴去也沒有人,”邵明音指尖劃著掌心,梁真的愉快一點也沒感染到他:“他們都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