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邵明音迴石家莊的那天,梁真已經在那兒了。
那天的廣播一直在通報因為空演,原定五點五十起飛的河北航空延機。如果沒有延機,邵明音八點半就能到正定機場了,但當他在溫州等到了這個點,他都還沒開始登機。邵明音就給梁真發信息,讓他別來接了,保不準航班還很有可能會取消,梁真就隻說讓他登機後記得通知,他會過來的。
就這麼等到十點,邵明音終於坐上飛機了,他甚至都有點緊張,因為這不僅是他三四年來第一次坐飛機,還是第一次離開溫州,目的地還是石家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給梁真發完信息後他就關機了,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等飛機起飛後他能看到江南一路的霓虹閃爍,但那沒持續多久就變成了黑暗的雲層,邵明音就把遮陽板拉下了,他沉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聽到了一些人在說話。
有溫州話。溫州話邵明音到現在都隻是聽得大懂但不會說,而在這架開往石家莊的飛機上,他聽到的更多的是河北話。
和南方的方言體係不同,北方話和普通話的差異並不大。坐在邵明音旁邊的是一對夫妻,說話的時候那個音調非常地道。是他們先問的邵明音哪裏人,邵明音用方言腔一開口,那不就是老鄉嘛。
那對夫妻是在溫州做五金生意的,有家自己的店鋪。邵明音問他們是不是迴家過年,他們說是,但這次迴去其實就不打算迴來了。現在老家也慢慢發展起來了,就算賺的少,他們也更樂意呆老家。坐在邵明音旁邊的男人在飛機降落後還給邵明音看他小孩的照片,七歲,是需要陪伴的年紀。
邵明音沒托運行李,和那對夫妻道別後就拎著小箱子往國內到達的出口走。開機後梁真的消息就冒出來了,半個小時前的,他說他在五號門口等。
邵明音走過去了,一出門沒了暖氣,冷風就嗖嗖得刮到臉上,邵明音剛掏出手機想問梁真具體在哪兒,他身後就突然竄出個人,沒等他迴頭,一條圍巾就裹到他脖子上了。
“你還說我,你也穿的很少啊,”梁真將那圍巾整理好,“你沒看天氣預報嗎,過兩天石家莊要下雪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下雪,”邵明音跟他一起往打出租車的方向走,“蘭州還不是年年會下雪。”
“但溫州沒下過啊,”梁真道,“我還沒和你一起看過下雪呢。”
兩人迴訂的酒店已經是淩晨了。邵明音職業道德作祟,一定要去前臺登記身份證,梁真不讓,說這樣就不能玩某些y了,邵明音踹了他一腳說誰要和你玩y,就下樓找前臺了。等他再迴到那個房間,梁真一開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說和照片上不一樣啊。
邵明音隻能陪著梁真戲精,問他:“哪兒不一樣?”
“照片上更嫩,”梁真手在邵明音後腰一攬,將人帶到房間裏後關上了門。他另一隻手捏著邵明音的下巴,還是打量,“你拍那張照片的時候幾歲。”
“拍那張照片的時候我才剛成年,也才剛幹這行,”邵明音輕聲道,有些逃避地側了側臉,“老板要是不滿意,就找別人吧。”
“不用找別人,嫩的有嫩的好,年紀大點的有年紀大點的騷。”梁真越說,手越往下麵摸,“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
“不會的,我口碑很好的,”邵明音也摟著他,手指在他脊椎的地方點了點,“那價錢……”
“價錢好說,”梁真特別有底氣,“把我伺候舒服了,要房還是要車,都送你。”
“老板真好,隻是……”邵明音貼著他身子,頭低著。梁真太喜歡邵明音現在的馴順模樣了,聲音都飄了:“隻是什麼呀?”
“隻是你賬都是你對象在幫著記的,你給我房給我車,你對象問起來了,這些錢窟窿你打算怎麼填?”
梁真:???
梁真被那句話整的瞬間就出戲了,“嗷嗚”一聲就倒床上了,裹在被子裏生無可戀的看洋洋得意的邵明音。
“你就不能讓我過次嘴癮啊,”梁真納悶了,“怎麼每次都這樣,邵明音你應該去搞說唱,你就是個被為人民服務耽誤了的rapper。”
“還不是你想一出是一出,沒事就找個劇本演,我看你才是被說唱耽誤了的演員,”邵明音進浴室了,隔著門問梁真,“有意思嗎?”
“有啊,”梁真從被窩裏竄出來了,進浴室給洗漱的邵明音搗亂,“跟你玩這些就超有感覺的,還是成就感!你要是再穿個製服,我們就可以玩——”
沒等梁真說完,邵明音就把浴巾扔他臉上:“想都別想。”
梁真哭得很假:“怎麼現在連想都不能想了!我在這個家都沒尊嚴了!”
“你尊嚴不早就沒了嘛,”邵明音捏他臉,“是誰像豬一樣拱過來的?”
“哼!”梁真爭不過,就隻能憤憤地出去了,邵明音無奈的搖搖頭,想著梁真都二十一了,在自己麵前還和幾年前一個樣,跟長不大似的。等洗漱完後都快淩晨兩點了,邵明音也累,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梁真已經出門離開了,給邵明音留了張紙條,上麵寫著演出場地的名字。
梁真的演出在明天晚上,他今天隻是去彩排,所以邵明音去不去看都沒什麼關係。邵明音就又賴了會兒床再出門。梁真訂的地方在市中心,但走幾個街道還是能看到一些很特色的小吃店。邵明音進了一家點了碗胡辣湯,他太久沒吃了,第一口下去還被胡椒嗆到了。邵明音咳了好幾下,店老板娘以為他是吃不習慣,還專門給他倒了杯熱水。
邵明音覺得不好意思,就用普通話說得謝謝,湯勺也繼續攪著那碗湯。一碗下肚後邵明音身子也熱了,再走在冬日裏也不會覺得太冷。
他去了梁真正在彩排的livehouse,路上遇到了他小時候常吃的一家驢肉火燒,他就進去買了兩個,是也帶一個給梁真嚐嚐。livehouse白天不會有人來,門也沒關,邵明音就沒給梁真打電話,自己直接進去了。進去之後裏麵除了舞臺都是黑漆漆的,梁真和工作人員在二樓的控製室上,是在試明天演出的舞臺燈光。
梁真忙,邵明音就沒打擾他。他能聽到梁真在很清楚的告訴工作人員他在什麼時候要什麼顏色,開哪盞燈,舞臺上的燈光也一直隨著指令在變。很快梁真說“能再來最後一遍嗎”,燈光師傅笑著說已經記錄的很詳細了不會出錯的,但也配合著再試了一次。
邵明音也聽到了,想著試完這一遍梁真應該就下來了。他手裏的那個驢肉火燒已經涼透了,就走到牆角的暖氣片邊上,將那個塑料袋放上去熱熱。
他是站在那兒之後才發現livehouse裏是有窗的,是那種推拉窗,但為了營造出地下的氣氛,窗玻璃和其他牆麵一樣都貼滿了海報,框框上有個小釘子,上麵掛著一個裝飾用的玻璃金字塔。
邵明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可能是覺得太悶了,他伸手握住了推拉窗的把手。擰動後他將窗往內一拉,使得上方露出了一道十厘米左右的縫隙。他剛從外麵進來,知道今天是沒太陽的,但那道縫隙還是泄進了白光,刺得他馬上就閉上了眼。
“怎麼開窗了?”梁真跑下來了,是燈光已經試完了。邵明音也適應了那光亮,睜了掙眼後將那有些熱度了的驢肉火燒遞給梁真。梁真不餓,但邵明音給他投喂他就很開心地雙手捧著吃。吃著吃著他看到邵明音往後退了兩步,抬頭看了看窗戶的那道縫隙後,又上前把窗戶關上了。
梁真嘴裏還有驢肉火燒呢,咽下去後本想開口問問的,但那火燒太好吃了,他就又咬了一大口鼓著腮幫子在那兒嚼,邊嚼邊看著邵明音將海報的一角掀開,讓那白光隻泄進來一束。他把那個玻璃金字塔摘下來了,放在距離那一角三四厘米的地方後,他讓梁真把手伸過來。
“我手上有油啊,”梁真含糊道,但還是把手掌攤開了,由著邵明音握著他的手指,將他的手掌放在那束光下。
然後梁真嘴裏的動作一停,是看到了停在手裏的那些顏色。原理其實很簡單,就是三棱鏡的折射,但等把火燒都咽下去了,他看著手裏的顏色,依舊驚奇地叫了聲“彩虹”。
“哇,”梁真火燒也不吃了,調整著手的高度,不停地說他抓住彩虹了。等他玩夠了,邵明音就把那小金字塔掛迴去了,那一角掀開的海報也準備貼迴去。他原本握住梁真手指的右手早就鬆開了,可當那束光重新變成白色,梁真突然握著了他的手。
邵明音以為梁真也想讓他抓彩虹,就有點不是很想繼續,但梁真很快扣住了他的手指,跟他說我們抓別的。
他們沉默著,視線也都向下落在握著的手上。這樣的舉動到如今已經是很自然的了,包括梁真走到了他身後,邵明音也不會有絲毫的戒備。他由著梁真的右手手掌貼著自己的右手手背,手指從指間的空隙向裏彎曲後是另一種十指相扣。梁真抬手,讓邵明音攤開的掌心無限的接近那海報被撕開的一角,當光全部落在那上麵,他們因為角度和光本身的亮度而看不見原有的傷疤。
然後梁真就在邵明音耳邊說,邵明音抓住明亮的光了。
邵明音一笑,看著那道白光和梁真的手,他說他是抓住梁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