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約翰都沒見過詹森。
一切異象也隨之消失,生活重新恢複了平靜與瑣碎。
經(jīng)過黑礁鎮(zhèn)的那次事後所有人就神奇失憶的經(jīng)曆,約翰覺得這次也不會例外。
倒是倫敦城鬧哄哄的,主要是河水倒灌引起的麻煩,這些汙水與泥漿很難清理,還會引起疫病。
至於那天深夜聽到的巨響,都被推到泰晤士河洪水決堤上麵;很多倫敦市民的頭痛與恍惚,也被判定為城市霧氣的有毒成分增加導(dǎo)致的。不管是洪水還是糟糕的空氣,都屬於倫敦的老問題,解決是解決不了的,除非取締所有開設(shè)在倫敦東區(qū)的工廠,再拿出大筆資金雇人去清理泰晤士河。
反正上流階級有一個很傳統(tǒng)的應(yīng)對方法:搬到倫敦郊區(qū)的別墅過冬天。
王室先帶著仆人浩浩蕩蕩地搬到行宮,然後是那些貴族,以及為他們服務(wù)的人。
所以沒過幾天,當(dāng)洪水退去,毒霧的影響沒有進一步擴大之後,報紙上的評論家們就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他們開始抨擊今年負責(zé)修理更換威斯敏斯特宮塔樓銅鍾的工程師。
一時間好像倫敦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大本鍾表盤上那條裂縫了。
這個肯定要修的,可是霧霾太嚴重了,有人抗議應(yīng)該更改表盤配色,換成黑色就不怕熏染了。
約翰翻了半天報紙,沒找到自己要看的內(nèi)容。
他悄悄溜到杜特夫人的花園附近,發(fā)現(xiàn)這棟房子已經(jīng)被清空,在倫敦城紅極一時的沙龍,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關(guān)閉了。
有小道消息說,大法官的侄子意外死在了杜特夫人的花園,兇手是一個從碼頭被拐來的姑娘,警方猜測可能是走私犯的女兒,走私犯為了報複杜特夫人與女票客,潛入倫敦製造了一係列血案,就連杜特夫人也不幸喪生了。
約翰看了蘇格蘭場的通緝令,發(fā)現(xiàn)羅莎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約翰很想知道大法官侄子的死因。
不過以他在蘇格蘭場那差到基本不存在的人脈關(guān)係,呃,很難。
涉及到紳士體麵的事情,總是被瞞得嚴嚴實實的,同時一些女士的花邊新聞,卻又像煤氣燈的煙灰一樣飛得到處都是。
約翰想了想,決定放棄追查下去,他要把全部精力用在手頭僅剩的那件委托上麵。
早點辦完布蘭登家族的遺產(chǎn)糾紛,就能早點結(jié)束跟邪神委托人的聯(lián)係。
拿到尾款,搬進獨棟的房子裏,好好發(fā)展一下正常的偵探業(yè)務(wù),生活才算重迴正軌。
***
林德·布蘭登從夢中驚醒。
他又夢見了那張臉。
皮膚發(fā)黃,還有潰爛的痕跡。
那個看起來像鬼怪一樣的孩子,縮在閣樓的角落裏,用那雙藍色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他。
林德喘著粗氣,大力扯動床頭的鈴繩。
因為這是深夜,男仆五分鍾之後才端著熱茶出現(xiàn)在林德的床前。
這讓林德極其憤怒,他毫不留情地訓(xùn)斥了仆人,並且威脅要把對方趕出去。
仆人低垂著腦袋,語氣惶恐,表情卻透著微微的不耐與憤怒。
這段時間他的主人很反常,總是從夢裏驚醒,晚上睡不好,白天就疲憊乏力,已經(jīng)搞砸了兩個重要的生意,這些不順利又讓林德的脾氣更加暴躁了,連帶著他身邊的人都跟著遭殃。
“我們尊敬的主教先生迴信了嗎?”
“這……據(jù)說主教大人聽從國王陛下的召喚去行宮了,這幾天都不在府邸,您也沒法拜訪。”
林德聽完心裏的怒火更盛,他心煩意亂地把喝完的杯子丟到銀托盤上,仆人恭敬地問他還有什麼吩咐,林德決定換上騎裝去別墅外麵的馬場裏轉(zhuǎn)上幾圈。
這下所有人都別想睡覺了。
從廚房到馬廄都亮起了燈,仆人們一邊低聲抱怨,一邊忍著困意忙碌。
林德把這些視作理所當(dāng)然,權(quán)勢與財富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嗎?
他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盡管時間不對),帶著仆人來到了馬場。
吹著倫敦郊外的風(fēng),林德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他喊來自己的管家,詢問幾天前他讓管家去調(diào)查的事情。
“沒有,今年社交季沒有您說的那個新麵孔。藍眼睛的年輕人有,外地來的也不少,可是參加了那場舞會卻沒有跟任何一位年輕姑娘跳舞的男士,這……根本沒有。”
林德咬著一根雪茄,臉色難看。
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沒有結(jié)果的,舞會上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那個家夥。
這不正常。
林德懷疑第二天發(fā)生的泰晤士河倒灌、大本鍾表盤碎裂等等一係列事情都跟那個魔鬼有關(guān),因為他就是從那天開始做噩夢的。
——那棟老舊的鄉(xiāng)間別墅,充滿黴味的閣樓,還有那個像是被魔鬼詛咒過的孩子。
“你相信魔鬼的存在嗎?”林德聲音怪異地問。
管家驚訝,他很快想到了最近林德的失常行為,去教堂求過聖水,又在想辦法拜訪主教。
管家連忙說:“魔鬼肯定是存在著,它們隨時隨地都在蠱惑人類,不過更多的時候,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林德從喉嚨裏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哼聲。
他以前是從來不相信魔鬼存在。
甚至因為童年的經(jīng)曆,他非常抵觸這些關(guān)於神與魔鬼的說辭。
不管是他真正的父親康納爾牧師還是那個老布蘭登,全都發(fā)了瘋,竟然把精力與財產(chǎn)投入尋覓神靈、獲取神力這個荒唐的無底洞裏,還堅持說那個病病歪歪的孩子是什麼祭品,笑死人了。
四十多年過去了,這些早就消散的陰影竟然又重新籠罩在他頭頂,從康納爾牧師的意外死亡開始,他就似乎被“黴運”纏繞著,遺產(chǎn)官司拖了兩年還沒有結(jié)果,現(xiàn)在又看到了不存在的幻影。
不,那未必是不存在的。
林德懷疑有人給自己下了藥,導(dǎo)致他精神恍惚,他換走了一批仆人,又搬到了倫敦郊外的別墅。
可是在別墅入睡的第一晚,他還是做噩夢了。
“那封信……”
林德想到那封兩年前他寫給康納爾牧師的信,心情再次變得惡劣起來,他這幾天仔細地辨認過了,不是偽造的,就是那封“失落”的信。雖然這封信的內(nèi)容很正常,但是林德認為那個塞信給自己的神秘人肯定是知道了一些秘密。
林德惡狠狠地說:“去找人,給我把當(dāng)初那個偵探揪出來,他說信件在海難裏丟失了,難道有人能從海神手裏把信撈出來,重新丟迴我的麵前嗎?”
***
約翰很快就發(fā)現(xiàn)有人在找自己。
——蹲在他租住的公寓門口,還騷擾他掛名的偵探事務(wù)所。
這些人有的是他的同行,有的是碼頭上的人。
碼頭那邊很複雜,有走私犯,也有隱姓埋名的強盜與殺人犯。
約翰調(diào)查到布蘭登家族幾個成員的死亡,就跟碼頭那邊有關(guān)係,這條線也很好梳理,布蘭登航運公司手裏握著很多人的財路,隻要有心培養(yǎng),很容易就能養(yǎng)出一些打手,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最初約翰以為是自己調(diào)查布蘭登家族的動靜太大,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毫不猶豫地給自己來了個變裝,偽裝成水管工進入公寓,告訴房東夫婦自己惹上了麻煩,然後退掉了租的房間。
等到新的租客搬進去,在這裏蹲守的人就會放棄了。
約翰每天裝成碼頭搬運工或者流浪漢,繼續(xù)在布蘭登航運公司與布蘭登家的別墅附近遊蕩。
約翰不是道爾爵士小說裏那種破案天才,但他在“找人找線索”這方麵確實很有一手。
很快,他就憑借金幣,搭上了一個被布蘭登家解雇的仆人。
在昏暗的酒館裏,約翰慷慨地給對方點了兩杯威士忌,那個男仆很快就打開了話匣子。
“一直在做噩夢?看過醫(yī)生,還想去找主教?”
約翰有不祥的預(yù)感,難道林德·布蘭登已經(jīng)遇到了詹森,否則為什麼會表現(xiàn)得這樣神經(jīng)質(zhì)?
“沒錯,我聽說老布蘭登就是精神疾病去世了,我看他也快了。”男仆忍不住咒罵。
約翰沒有從這個家夥口中聽到什麼隱秘的事情,不過這在他的預(yù)料之中,如果真的是一個知曉林德·布蘭登犯罪事實的仆人,估計不會活著離開布蘭登家。
不過約翰還是想盡量打探一些林德的動向,他拿出錢袋,正要交給這個仆人時忽然感到了背後一股寒意上躥。
偵探立刻腳上用力,身體滑倒在桌子底下。
“砰。”
子彈打在了酒館的牆壁上。
人們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那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仆還在嘲笑約翰的酒量。
約翰順勢一個翻滾,往酒館裏陰暗角落裏躲。
第二發(fā)子彈,打進了那個男仆的胸口,他慘叫了一聲就仰麵癱在了椅子上。
酒館裏這才響起驚叫,人們慌亂地站起來要跑。
約翰熟練地拽下了自己的帽子,脫掉外套,然後混進人群離開酒館。
匆促間,他看到了行兇者,又是那些熟悉的碼頭麵孔。
“是他,約翰·多伊!”
一個聲音喊叫著,約翰的心猛然下沉,他發(fā)現(xiàn)酒館外麵居然還有蹲點的人,而且是認識他的人。
其實偵探這個職業(yè)並不像推理小說裏形容的那樣,專門破奇案,秉持正義探尋真相。
大部分偵探在收錢之後,並不介意跟罪犯打交道,有時候偵探也會做一些違法的事。比如非法闖入民宅、盜竊情報、偷拍跟蹤、甚至是綁架他人。
現(xiàn)在隻是收錢來認個人,又不是讓他們親自開木倉,這是一件很輕鬆的委托。
約翰沒有掉頭就跑,他拚命往人群裏鑽。
“那就是約翰·多伊?那個沒有人知道真名的蹩腳偵探?”手持武器的男人露出獰笑,然後再次瞄準約翰。
子彈出膛的瞬間,約翰準確地往牆上一靠,避開了這致命一擊。
“該死?這是巧合嗎?”
很快碼頭木倉手就發(fā)現(xiàn),不是巧合!
這個滑溜的偵探似乎腦後長了眼睛,又像是佩戴了聖母瑪利亞的聖物十字架,總是能在危機關(guān)頭躲過子彈。
邪門!
約翰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大罵同行,這些業(yè)務(wù)苦手,互坑倒是專精。
今天這顯然是個陷阱,那個被解雇的男仆就是個釣餌,等著他上鉤。
讓約翰想不通的是,林德·布蘭登為什麼會這麼重視自己?沒理由啊!他在外人眼裏就是一個蹩腳偵探,哪怕在偷偷調(diào)查布蘭登家的產(chǎn)業(yè),也不可能會被林德放在眼裏,他隻不過是個小人物,現(xiàn)在林德搞出這麼誇張的追殺,究竟想要做什麼?
“抱歉。”
一個聲音隨著風(fēng)聲傳入耳中,約翰一驚。
他抬頭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巷底。
“這是我的過錯。”詹森解釋。
約翰聽歸聽,腳下不敢停,就在他以為那些追殺者看不見詹森的時候,忽然耳邊傳來了唿哧唿哧的風(fēng)聲。
然後就像什麼漏氣了,血腥味撲鼻。
“啪。”
武器走火的聲音。
約翰轉(zhuǎn)過頭,看到那三個緊追不放的木倉手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他們的身體被一根黑色藤蔓穿了過去,血嘩啦啦地流得像一個破了的水囊。
約翰麻利地翻過矮牆,又繞了一條街,終於停步喘氣。
他看著慢慢走到自己麵前來的詹森,不解地問:“你做了什麼?”
“我把那封信還給了林德·布蘭登。”詹森迴答。
“你……”
約翰腦子很靈活,他立刻想到了那封信是什麼,恍然大悟。
雖然很生氣,但約翰還是察覺了詹森的用意:“你想讓林德變得慌亂,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順帶暴露手裏掌握的力量?處理他的爪牙,然後抓到他信任且知曉他秘密的親信?”
如果男仆是林德·布蘭登的誘餌,偵探就是詹森的誘餌。
看來釣魚這件事,邪神也很熟練。
約翰想要發(fā)火的,這種自作主張的委托人太討厭了,可是詹森今天出現(xiàn)得這麼及時,也不能說詹森故意推他送死。
詹森點了點頭說:“我很抱歉,你的危險增加了,我加錢。”
約翰艱難地守住自己的原則,抗議道:“不行,我們沒談好這件事……”
“偵探先生也許可以解釋一下,什麼叫做‘那個沒人知道真實姓名的偵探’。”
約翰:“……”——
作者有話要說:
約翰·多伊,是個非常明顯的假名
在黑礁鎮(zhèn)的時候,詹森喊這個名字,阿貝爾醫(yī)生當(dāng)時就很驚訝
詹森雖然了解人類,但他畢竟不是人類,他的記憶也不會告訴他這些內(nèi)容
約翰·多伊這個名字怎麼說呢,最早是法律條文裏麵用到的,正確的語境翻譯是“某人”“無名氏”,但是我們可以理解成“張三”。
沒錯,就是張三欠了李四一萬塊,張三把李四殺了請問張三要判多少年……咳咳,就是這個語境。在英文裏,張三李四分別叫john doe與richard roe
當(dāng)然,由於外國起名重複率太高,也有人名字真的叫約翰多伊。
不過通常情況下,它就是指代“不知名的男性”,有時候被文學(xué)作品定為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一個連環(huán)殺手的署名等等
詹森就吃了讀書不夠多的虧(喂,但是他現(xiàn)在知道了)蓋密爾根本沒讀過幾本書(喂)
本文裏麵,偵探他就是搞個藝名混口飯吃
這是很有用的,比如今天劇情這段,有人大喊,“抓住他,是他,那個不知名的男人”,同夥跟無辜群眾就一臉懵逼,你在講啥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