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亞爾港是什麼地方?
據說它是一座邪惡墮落的城市,就像聖經裏的索多瑪城。
人們不喝清水,隻喝烈酒。
城市裏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殺戮,躺在街頭的不是屍體就是醉鬼。
集市上堆滿了世界各地的貨物與奢侈品,整船的黃金等著進入海港。
海盜們跳進裝滿金幣的浴桶,摟著女人,舉著武器徹夜狂歡。
這是冒險小說與航海手記裏麵最常見的描述。
來自被海盜擄到羅亞爾港僥幸等到了贖金的貴族、成功出逃的奴隸、走私商人,以及駐紮在羅亞爾港的英國士兵。
為了奪取西班牙在美洲獲得財富,英國公開發售劫掠許可證,鼓勵海盜攻擊各種海船,並且庇護海盜,為他們提供補給。
自從1670年英國獲得了羅亞爾港,它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海盜船隊停泊地,這種畸形的繁榮持續了三十年,直到一場大地震摧毀了整座城市。
“……人們相信那是來自上帝的懲罰,因為罪惡之城不該存在!
約翰說到這裏時停頓了一下,他看到胡安的表情已經恢複了,這才停止發言。
胡安被約翰那一連串精準的分析驚呆了,他下意識地表現出了抗拒,這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沒有人喜歡被看穿,大家都會懼怕這種通過細節就可以掌握秘密與真相的人。
不過胡安很快就從這種抗拒情緒裏掙脫,理智逼迫他冷靜。
胡安的雙手插在頭發裏,然後重重地拽了兩下。
“我不相信有上帝,事實證明確實沒有,那麼你的意思是……那不是一場大地震?”
“不,我不知道!
約翰慢慢靠迴躺椅,舉著煙鬥說,“我需要去翻閱資料,已經到我的起床時間了,胡安先生,我們今晚再見!
隨著他的話語結束,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
它們在膨脹。
就像一個彩色的肥皂泡,忽然破掉。
胡安坐著的椅子也消失了,他正在驚慌,這時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像鐵鉗一樣牢牢地抓住了他。
天旋地轉之後,胡安發現自己掉到了一個昏暗的房屋裏。
這裏似乎是冬天,壁爐裏生著火。
牆紙上有一道弧形的血跡,天花板與地毯上也能看到成片的血漬,門窗緊閉還釘上了幾根木條,桌子與家具也被推到了那裏,屋子外麵有詭異的聲音。
低沉的嘶吼,嘎吱嘎吱的怪聲。
就像有野獸蹲在門口啃骨頭。
胡安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識地抓起了燭臺,這是距離他最近的東西,可以當做武器使用。
然後他看見插蠟燭的鐵桿上有一些粘稠的黑色液體。
這些惡臭的液體好像還會扭動。
“砰!
胡安用最快速度丟掉了這個燭臺,他喘息著,想要在這個房屋裏找到安全的地方。
“抱歉,我的夢境很糟糕。”灰熊漢斯的聲音響起,他從黑暗裏走出來,用火鉗挑亮了壁爐裏的火焰。
那些奇怪的聲音、血漬、液體都像是失去了顏色,也失去了莫名的恐怖感。
胡安這才覺得好了一些,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幹巴巴地問:“過去的那幾天我一直往這種夢境裏闖?”
“是的!
“……”
胡安用西班牙語罵了一句髒話。
“這就是噩夢嗎?我是說,你每天都做一樣的夢?”胡安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漢斯沒有迴避,他直白地說:“就像你想的一樣,我是夢境治療師,但是我治不好自己的陰影。”
胡安瞳孔收縮,身體緊繃,脫口而出:“所以……這就是你所見的地獄?”
漢斯保持沉默。
胡安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他雙手舉起,又放下,就像一個想要發泄情緒的人最終選擇了冷靜。
“我猜,你沒有製造一個美好的夢境,是因為有‘需要’?”胡安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的腦子。
如果他沒那麼聰明,現在就不會生氣。
漢斯臉上有愧疚的表情,他很認真地道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為你做了決定,我很抱歉。可是你需要通過訓練……比我原本計劃還要多的訓練,因為問題比預計得嚴重,當你再次被羅盤帶到邪神麵前時,你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
胡安唿哧唿哧地喘氣,跟鐵匠鋪裏的風箱一樣。
“你需要學會怎樣保持理智,對抗敵人。”
漢斯的聲音沉穩有力,他走到屋子的角落裏,在胡安不敢置信的目光裏拿起了一根木棍,丟在地毯上。
“你不一定能及時找到武器,不過在城市裏,迅速拆掉桌椅不是很難,所以我們首先要學會怎樣在木棍上刻一個符文。最簡單的符文,可以發揮你擊打的力量。
“第二個是符文組合,避免你的木棍被腐蝕。”
漢斯把木棍交給胡安,用鼓勵的語氣說:“最低等的怪物,是受到邪神力量汙染的人與動物,它們沒有理智,隻會胡亂攻擊。隻要學會躲閃,就能殺死它們,現在門外就有一隻,來吧。”
胡安:“……”
胡安艱難地扭過脖子,質疑地問:“等等,我記得我需要麵對的是邪神?”
“還是四個邪神!睗h斯說到這裏,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像是緩解壓力。
漢斯閉上眼睛,隔幾秒又睜開,表情還是不變的沉穩:“情況是這樣的,人類隻要接近邪神,就有可能發瘋或者死亡。你需要習慣這種‘刺激’,你連最低等的汙染怪物都沒見過,這對你的生存很不利!
胡安懂了。
但他寧願自己不懂。
“我參加過簡單的訓練,我是說……我能在格鬥裏放倒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焙步Y結巴巴地說。
“那可能不太夠!睗h斯選擇了比較委婉的說法。
胡安無聲地看著他。
漢斯補充:“汙染生物力氣很大,有鋸齒利爪,皮膚堅韌,速度也很快。”
“你是在形容‘殘暴君王’嗎?”胡安木然地問。
殘暴君王,是1905年古生物學家為一種史前生物取的名字,胡安是考古挖掘隊的測繪師,這是他熟悉的類比對象。
漢斯直白地說:“不,在你最後要通過考核的那個夢境,怪物的威力近似殘暴君王。不過現在堵在房屋門口的,是威力最小的變異怪,它隻有獵犬大小,像一團扭曲的泥漿,你能打倒一個體格健壯的男人就能打敗它。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真正需要做的是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
漢斯拍了拍胡安的肩膀。
胡安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可是理智讓他再次脫離了想要瘋狂吶喊的被動情緒,呆滯地聽著灰熊漢斯的講解:
“記住,冷靜!攻擊它們的眼睛,眼睛的位置就是腦部,是致命的弱點!
“很多人原本能夠生存下來,但是他們被恐懼打敗了。”
“恐懼是根植在人類血肉與靈魂深處的情緒。有人從來沒有見過蛇,但是聽到這個單詞就會害怕,還有人天生害怕火焰,這都是我們的祖先遺留給我們的恐懼,人類會繼承遠古的恐懼。
“邪神是什麼樣的存在?當你接近祂,聽到祂的聲音,感覺到祂的氣息,你軀體深處的恐懼密碼就被開啟了,大部分人在這個過程中會發瘋,可是我們要維持清醒與理智……你不能直視邪神的真身,你隻需要看著祂們的影子說話。”
“邪神就在羅亞爾港,考古挖掘現場的所有人都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趕到牙買加,加勒比海太遠了,災難隨時可能爆發,胡安,抓緊時間……”
漢斯直視著胡安的眼睛,後者渙散的注意力在慢慢恢複。
胡安握著木棍的手指用力得發白。
“你可以勸說你的朋友離開牙買加!
漢斯神情有些不忍,隻是一瞬間,他又變得冷靜而堅定,“可是你無法脫離災難,那個羅盤會永遠跟隨你,這是你與邪神的‘聯係’。約翰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如果你賣掉丟掉羅盤,羅盤會自動迴來,如果有人偷走或者搶走羅盤,那個人會死亡!
胡安想到了死去的古董商人。
他看著漢斯,漢斯指了指大門。
夢境重新“活”了過來,詭異聲響與血腥氣味折磨著胡安的神經。
半個小時後,胡安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爬進了門。
“下一個是什麼?”胡安虛弱地問。
漢斯開始改變夢境的景象,他們掉在了一個村莊附近,遠處有巨狼的身影在互相撕咬。
胡安發現自己的傷勢瞬間恢複了。
這次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巨狼就衝了過來,然後漢斯一手摁住巨狼滴著涎水的腦袋,一手摁住不斷發抖的胡安,讓兩者保持了一個很近的距離。
胡安驚叫,但叫著叫著就沒聲了。
他想起這是漢斯締造的夢境,在這裏他不懼受傷,死了也沒事。
漢斯還能在危急時刻“停止”一切。
就像現在,瞪著那畸形惡心的狼頭看久了,勉強可以忍受。
……
……
“跑起來!”
“戰鬥!別忘了使用符文!”
“怪物也曾經是人,它們不是邪神眷屬,可以對付!”
……
……
胡安扶著自己廢了一樣的膝蓋,他難以理解地問:“我以為這個夢境會持續四個多小時,為什麼我感覺已經過去了三天!
“夢境的時間可以拉到很長。”漢斯迴答。
他站在胡安身邊,就像一座山那麼高——這是胡安精神無法承受高強度的壓力開始產生的錯覺。
“這些怪物,都是你親身經曆過的嗎?”胡安抱著腦袋問。
“是的!
“包括明天你說的考核,你戰勝了殘暴君王?”
“是這樣!睗h斯很認真解釋,“其實考核不需要你戰勝怪物,隻要不被恐懼吞噬就可以了。”
第二天精神恢複的胡安進入夢境,被調整作息專門等待他的漢斯直接拉進了一條燃燒著的街道。
房屋倒塌,廢墟裏衝出了數十米高的彎角惡魔,狠狠撲向一頭巨蜥。
胡安目瞪口呆,然後亡命逃竄。
他在黑夜裏想盡一切辦法躲避,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怪物踩死。
每次即將死亡,夢境都會停止,然後一切重來,胡安被隨機扔到廢墟的新角落掙紮求生。
有一次胡安即將成功,結果被廢墟下麵跳出來的第三隻怪物拍飛到了烈火裏。
最讓胡安感到崩潰的是,竟然還出現了第四隻殘暴君王級的異變怪物。
“漢斯?”
當胡安最終爬出廢墟想要找夢境的主人時,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年輕很像漢斯的男人左手提著闊劍,右手抄起一根銀白色的騎士長木倉衝向那四個怪物。
胡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約翰的智慧與漢斯的力量,真的是人類嗎?
“我覺得邪神選錯了人!
夢境變化,胡安坐在約翰的庭院裏,麻木地表述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