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布爾島在濃霧背後向辛蒂展露了它的冷酷麵目。
環繞著島嶼的黃沙吟唱著死亡樂章,野草生長在巖石的縫隙裏,它們是一種粗糙的灰綠色,毫無生機,甚至讓人懷疑它們是假的植物。
石塊、石塊、到處都是石塊。
那些可供野草生長的泥土,是無數年的積累,是風從遠方的陸地上刮來的“禮物”。
同樣,風暴每年也會狠狠地從島上削走一層“浮土”。
就這樣一來一往的拉鋸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塞布爾島上都看不到任何植物。
直到這顆星球的氣候周期再次改變,風暴忽然減少,泥土終於累積出了微弱的優勢,供養起了那些隨風而來的野草種子,而野草發達堅韌的根係也拽住了泥土,它們終於成功了——盡管在那之前,已經有無數野草消失。
這些野草就像被流放到這裏辛勤耕耘的農民,風暴會一次又一次地摧毀它們的家園,連同它們的生命一起,終於有一天,它們站住了腳跟,積極地在塞布爾島的這些石縫裏生長蔓延,直到改變這座死亡島的灰色麵孔。
這些故事辛蒂自然不可能知道,她隻是聽到了聲音。
屬於野草的聲音。
——雖然是平凡的野草,但是生長在古神房子外麵,免不了沾染神秘的氣息。
不過這些氣息太微弱了,根本不具備任何力量。
它們隻是一些“會說話”的野草。
聲音低不可聞,還隱藏在海浪裏。
“我想,救生站在那個方向。”辛蒂沿著野草旺盛生長的方向望去。
救生站的人、馬匹,甚至隻是房屋本身,都可以為野草提供庇護,跟那些冰冷的石頭不一樣。
巧合地是,辛蒂也需要庇護所。
“我們可能沒法在救生站停留太久,希望那裏有這座島的地圖,還有物資。”菲尼爾夫人絮絮叨叨地說。
她已經休息夠了,被辛蒂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盡管想要遠離海岸,但是地麵凹凸不平,反而是靠近流沙海灘的地方較為平坦。
辛蒂用祖母的手杖探路,不斷敲打地麵。
最初辛蒂擔心石縫草叢裏遊出一條蛇,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她意識到這可能比有蛇更糟,因為塞布爾島上沒有任何昆蟲,以及小型動物,這讓她恐懼地開始思考“死亡島”的真正含義。
畢竟隨著人類的航海活動,有些動物會不受控地傳播到世界各地,比如老鼠。
塞布爾島有常駐人員,還有馬,那補給船必然會定時來到這座死亡島上。
一次沒有夾帶,兩次沒有,這麼多次都沒有嗎?
還是……都死了?
辛蒂後背發涼。
***
從邪神的視角看,辛蒂離開幸存者群體之後,一路有驚無險。
她選擇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前進路線,看起來毫無邏輯,可隻要把視野放到足夠大,就能明白她這麼做的理由——避開了範圍突然擴大的流沙群,繞開了正在休息的巨鳥群。
如果是一位出色的獵人在這裏,他會警惕地選擇上風向,避免跟這些怪物發生衝突。
辛蒂跟菲尼爾夫人直接用沙子撒了自己一頭一臉,然後完全依靠辛蒂的“直覺”前進。
島上巨鳥的數量並不多,它們在同類的召喚下,正在逐漸向伊麗莎白號沉沒的流沙地聚攏,就像一支正在集合的遊獵隊伍。
有好幾次,巨鳥差點就嗅到獵物的味道,發現辛蒂。
——這就像是冒險家舉著平衡桿,在海峽上空的鋼絲行走。
危險又好看。
“她在害怕什麼?”
辛蒂忽然改變前進路線,蓋密爾下意識就去尋找附近的巨鳥。
沒有。
詹森在看流沙,它們分布得並不均勻,通常在石頭較多的地方大量聚集,而且集中在島嶼的兩端。
伊麗莎白號就是被可怕磁力吸住,很不幸地是,那同樣也是流沙最多的區域,隻要走出來情況就好多了。詹森還看到了一處簡陋的碼頭,像是補給站的停靠點,那裏的流沙就很稀薄,開足馬力就能掙脫出來。
當然,那是在塞布爾島發生異變之前。
流沙的麵積在大規模地擴張,那個碼頭已經被黃沙吞掉了一半。
辛蒂就像在死亡沼澤裏跋涉,前一腳流沙才到腳踝,下一腳可能就是個大坑,讓人直接陷進去。
可是辛蒂能聽見死亡的獰笑,她總能及時避開這些陷阱。
現在辛蒂再次繞圈,邪神第一反應就是尋找威脅,結果沒有發現。
看著時不時跟空氣鬥智鬥勇的辛蒂,詹森思索著問:“是過度緊張?”
“不不,人類可能會發現我們沒有察覺到的微小痕跡。”蓋密爾堅持著說。
“……我覺得她好像在害怕某種無形的東西,所以不斷地更改安全路線。”
安全路線不止一條,辛蒂改來改去,源於內心強烈的不安。
“她們快到了。”
出現在濃霧裏的是一座燈塔。
是的,比起救生站,距離伊麗莎白號沉沒地點最近的其實是島嶼這一端的燈塔。
燈塔佇立在最危險的地方,提醒船隻不要靠近。
現在,燈光熄滅了。
高大的燈塔像是黑色石頭組成的巨人,沉默地佇立在濃霧裏。
“太好了。”
菲尼爾夫人對這個庇護所很滿意。
燈塔的外牆筆直陡峭,高度驚人,巨鳥沒法飛到上麵。
通往高處的樓梯通常是螺旋狀的,也很狹窄,是容易把守的地形。
缺點是沒有退路。
一旦節節敗退,踏上高塔頂端,就隻剩下死路一條。
但是菲尼爾夫人需要的不是退路,在這個濃霧詭異不散的荒島上,逃出燈塔跟跳下燈塔的結局沒有區別。
在辛蒂確定塔內以及迷霧裏沒有巨鳥存在之後,菲尼爾夫人簡直要向上帝祈禱,感謝祂賜予這樣的庇護所了。
“祖母,門鎖著。”
辛蒂沒能推開大門。
燈塔的門非常結實,這是為了抵禦風暴。
“她好像不會開鎖。”詹森皺眉。
辛蒂練過木倉法,或許還學過一些救急包紮的醫術,可是一位年輕有錢的倫敦姑娘,顯然不可能去學撬鎖的。
無論是家庭教育還是社會教育都沒有這方麵的內容。
這就讓觀眾很急了。
——你戰勝了巨鳥,你不畏懼死亡,趟過流沙穿過濃霧,終於找到了理想的庇護所,結果你不會開鎖??
邪神當然可以不著痕跡地提供幫助,可是不管是詹森還是蓋密爾,都以為自己的“幫助”會在更關鍵的地方,而不是……開一個普通的鐵鎖?
辛蒂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為自己著急。
她在思考伊麗莎白號大副說過的每句話,關於塞布爾島的。
這座島很大,日常巡邏與維護需要耗費很多時間,燈塔更是建立在島嶼的兩端,距離最遠。
常駐塞布爾島的救生員身上肯定有鑰匙,可是萬一他們丟了鑰匙呢?
就算在一座足球場上掉了鑰匙,都要趴在地上或者彎下腰沿著走過的路,耐心仔細地尋找,這可是一座到處都是石頭,石縫裏還長滿雜草的孤島!這座島的麵積可以抵得上加拿大首府的九分之一。
如果把鑰匙忘在了救生站,難道要騎著馬再迴去取嗎?
聯想到一些人喜歡把備用鑰匙放在門墊跟花盆下麵,辛蒂很快就有了主意。
辛蒂在塔樓附近找了一圈,從一塊石頭下麵找到了大門鑰匙。
對邪神來說,這有點像是變魔術。
詹森想不明白,不是因為他沒有做偵探的天賦,也不是智慧欠缺,而是沒有這種“生活經驗”。
總之辛蒂與她的祖母菲尼爾夫人順利進入了燈塔,並且立刻開始忙碌,準備把這裏變成理想的庇護所。
神奇的事發生了。
辛蒂檢查完樓梯之後,忽然在角落裏發現了幾瓶酒。
沒有沾上灰塵,標簽很完整,價格也很昂貴。
它們應該出現在拍賣會或者豪華度假酒店,而不是一座荒島的燈塔裏。
——來自邪神提供的人類氣味劑。
菲尼爾夫人在燈塔的桌子上看到了幾塊麵包。
新鮮得就像是剛剛烘烤出來的,上麵甚至還有芝麻。
麵包下麵墊著報紙,桌腳還堆著幾本雜誌,這些東西可以用來做燃燒的原料。
——全都是詹森的無用收藏,詹森總是花錢購買一些他根本不需要的東西,買不是重點,主要是賣東西的人“看”見了他。
辛蒂還在塔樓頂端發現了一袋大豆,很明顯是馬匹的口糧。
問題是救生站的人不可能把大豆運到這麼高的地方。
——蓋密爾順手從救生站那邊拿來的,放在高塔上,是因為辛蒂與菲尼爾夫人都在塔底。
這已經不是庇護所了,簡直是女巫的心想事成屋。
“祖母!”
辛蒂一迴頭,就發現菲尼爾夫人在吃麵包,她嚇了一跳。
這些食物來曆不明,怎麼能輕易食用?
“我們要在這裏堅持很久,救援可能七天之後才能出現。”菲尼爾夫人暗示,不吃也會餓死的。
她們隻來得及攜帶一些糖果,從廚房裏拿了鹽瓶,還有打火機跟廚刀,菲尼爾夫人毫不猶豫地決定自己來嚐試這些食物,如果沒問題,再讓辛蒂去吃。
“有些藥物反應很慢,我們吃了之後,可能……”
變成怪物。
辛蒂把話咽了迴去,她拿起報紙,發現這竟然是一份泰晤士報,是1927年的。
“往好處想,辛蒂,如果這是魔鬼的陷阱,那麼至少它是一個英國的魔鬼,或者會講英語。”菲尼爾夫人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早就疲累不堪,她打著哈欠說,“在我們需要出賣靈魂的時候,還有討價還價的基礎呢!”
“祖母!”辛蒂阻止菲尼爾夫人繼續說出不祥的話語。
“不……說真的,我不是很在乎這是上帝的賜予還是魔鬼的契約……隻要你能活下去……”
菲尼爾夫人咕噥著,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辛蒂默默地接住祖母手裏的半截麵包,湊到鼻子底下仔細嗅聞。
很新鮮,看不出任何異狀。
魔鬼嗎?
辛蒂遲疑了幾秒,把麵包送到嘴邊,咬下了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