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聲音震醒了辛蒂。
她從硬邦邦的木板上跳起來,頭發(fā)上還掛著稻草。
“祖母……”
辛蒂的話卡在喉嚨裏,因為她看到菲尼爾夫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耳邊仍然迴響著熟悉的爆炸聲響。
辛蒂原以為是空襲來了,可是菲尼爾夫人明顯沒聽到,說明這個聲音發(fā)生在“神秘領(lǐng)域”。
辛蒂的腦袋脹痛,她忍著強烈的暈眩感站起來檢查那扇被封堵的大門,確認沒有破損,又拖著沉重的步伐,扶著水泥塗抹不勻的粗糙牆壁爬樓梯,準備去燈塔頂端看情況。
夢境裏連續(xù)走了十幾個小時的疲乏感全被帶迴來了。
小腿酸脹,膝蓋疼痛,就像綁了兩個沉重的沙袋在上麵。
辛蒂用了好幾倍的時間才登上燈塔,直接坐在地上喘氣。
周圍依舊漂浮著濃霧,根本看不清地麵,也沒法看到遠處的海水,這座孤島就像被世界遺忘了,又仿佛被一種詭異的力量放逐到了不知名的空間。
辛蒂記得夢境裏發(fā)生的一切。
高大壯觀的巖石宮殿、被黃沙填充的荒廢內(nèi)部,還有遭到破壞的地麵與立柱……那裏麵曾經(jīng)困著一個怪物,後來怪物逃出了遺跡,不知去向。
這讓辛蒂憂心忡忡。
擔心怪物潛伏在島上,襲擊伊麗莎白號的幸存者,或者攻擊這座燈塔。
夢境裏的那座遺跡據(jù)說是智慧神托特居住的地方,怪物竟然能把牆壁撞出那麼深的痕跡,裂痕一直延伸到可能有百米高的天花板上,這種強到恐怖的力量,讓人渾身發(fā)冷。
塞布爾島上的燈塔,是石頭跟水泥堆砌的普通建築,怪物輕鬆一下就能撞得支離破碎。
可是辛蒂沒有更安全的庇護所可以選擇,這是一個孤島。
她甚至不能確定伊麗莎白號的其他乘客是不是還活著。
如果……
如果他們都遭遇了不幸,這座島上的活人就隻剩下辛蒂跟菲尼爾夫人了。
這是一件可怕的事,她們沒有生活必需品,食物有限。
沒有鐮刀跟麥種,有也沒用,她們不會耕種。
島上還有一群兇殘的掠食性巨鳥。
辛蒂想了又想,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她隻能等“魔鬼”來履行承諾,否則她們沒法逃離這座死亡島。
這時,一個尖銳得可怕的聲音出現(xiàn)了。
它就像鬼怪傳說裏的報喪鳥,淒厲、突然,讓人猝不及防,就像隨之而來的死亡……
辛蒂本能地伏下身體,她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麼事,一切就又停止了。
淒厲恐怖的聲音變成了一種奇特的馬達聲,又像是一個隻能空轉(zhuǎn)的車輪,哢哢地響著。
辛蒂僵硬地抬起頭,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一個黃銅色的東西懸浮在半空中——
沒錯,那是一顆炮彈,辛蒂發(fā)誓自己不會看錯,盡管它的個頭比她見過的炮彈都大。
炮彈正旋轉(zhuǎn)著穿透濃霧,出現(xiàn)在燈塔正前方,它像一個正在鑿穿牆壁的大號電鑽頭,空氣被壓得微微變形,帶起了波紋狀的漣漪。
這顆炮彈距離燈塔隻有幾英尺,隻差一點,就能把燈塔上半截炸得粉碎。
辛蒂覺得自己就算能在關(guān)鍵時刻從階梯滾下去,也逃不出死亡的陰雲(yún)。
她跟祖母會被埋在碎石的廢墟裏。
如果運氣不好,估計連掙紮求生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落石砸死。
辛蒂的臉色非常難看,她從地上爬起來,本能地想要衝下去喊醒祖母,逃出燈塔。
不過下一秒,她的動作就停住了。
因為頭頂有聲音,還是走路的聲音。
燈塔的外牆直上直下,可不是城市裏水塔,外麵掛著可以行走的鐵梯。
尤其是這種尖形的塔頂,別說人了,就算鳥都沒處落腳。
重點是辛蒂記得這個腳步聲,她在夢境裏聽到過。
辛蒂屏住唿吸,看著詹森走進塔樓裏——他就像踩著無形的樓梯,從塔頂繞了半圈,然後慢條斯理地跨進窗戶,動作輕鬆得像是邁進一家店鋪的門。
詹森使用人類外表的時候,一切行為都遵循著19世紀的習(xí)慣。
他取下帽子,然後發(fā)現(xiàn)辛蒂滿臉是灰,衣服還被刮破一條口子,就移開了目光。
辛蒂下意識地伸手一摸,發(fā)現(xiàn)那裏還有淺淺的傷口,大概是起床太急,被木板邊緣刮到的,她拉過頭發(fā)遮了一下這個肩膀上的破口,就不是很在意了,畢竟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您好,先生!
辛蒂盡量表現(xiàn)得冷靜,可是眼神忍不住滑向旁邊那顆還在不停地原地旋轉(zhuǎn)的炮彈。
死裏逃生的後怕,在她的眼神裏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其實除了恐懼,更多是憤怒。
“你認識這個?”
詹森在發(fā)現(xiàn)這顆炮彈的第一時間就趕來了,畢竟好用又聰明的調(diào)查員是稀有資源,死一個少一個。
雖然可選目錄上還有約翰、漢斯、胡安,但是胡安膽子小,漢斯一天到晚接觸神秘事件,約翰也不年輕了。
巖石宮殿外圍的流沙隻能“接”住魚雷,接不住從空中打來的炮彈。
炸毀一座燈塔沒什麼,萬一砸下來破壞了塞布爾島的地表結(jié)構(gòu)呢?不能冒險!
詹森看著辛蒂,直接說:“島外來了幾艘船,按照你們?nèi)祟惖恼f法,那是軍艦!
“……”
辛蒂沉默著。
當她看到這個炮彈的模樣,就隱隱有所猜測。
區(qū)別隻在這東西是艦船打出來的,還是飛機空投的。
不過從炮彈這個原地空轉(zhuǎn)的電鑽頭架勢來看……
辛蒂握緊了垂落的手指,心裏的憤怒快要化為火焰把理智全部焚燒了。
不管是誰,當他們知道不僅沒有來自輪船公司與政府的救援,反而是直接被推進地獄,跟島上的怪物一起被摧毀的時候,都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特別是對辛蒂與菲尼爾夫人來說,炮彈這東西就是巨大的心理陰影,他們當年好不容易掙脫戰(zhàn)爭與空襲的陰影活下來,結(jié)果今天又差點迴到了命運的輪迴之中。
——死於轟炸,屍體被廢墟掩埋。
辛蒂見過這樣的屍體,每次廢墟被挖開就能看到。
有時是焦黑的,像粗糙的石雕;有時又像百貨公司扔出來的塑料人臺模特,灰白色的斷手,怎麼都湊不完整的軀體。
辛蒂忍住反胃的衝動,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直視著半空中的炮彈,聲音沙啞地問:
“先生,請問您看到懸掛在艦船上的旗幟了嗎?”
詹森往遠處看了一眼。
燈塔外的一團濃霧飄進來,在辛蒂眼前開始變形。
沒有顏色,隻是“還原”了旗幟的外表。
“是美國人!
辛蒂有些意外,卻又不是很意外。
這裏已經(jīng)接近美洲,這裏就算收到異常報告,英國的軍艦也沒辦法及時趕來。
雖然加拿大是英聯(lián)邦成員國,但是它的軍隊真的不多。
“美國人知道了這座島上發(fā)生的事?”辛蒂再次深唿吸。
詹森用藍寶石手杖點了點地麵,意有所指地說:“這座島的真相跟人類無關(guān),人類也不需要知道這裏究竟發(fā)生了什麼!
他看著辛蒂,語氣平靜,神情溫和。
“不過我想,你的意思是指那群異變的鳥類。濃霧遮蔽了人類的眼睛,也阻斷了一切通訊設(shè)施,他們無法看見島上發(fā)生了什麼,隻能靠猜測!
“猜測?難道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
辛蒂立刻想到了1952年的倫敦?zé)熿F事件,又發(fā)散想到了各種鄉(xiāng)間的詭奇故事。
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些大部分都是胡編的玩意,但是這裏麵隻要有一成,不,半成是真事!這個世界完全可以說是血腥又混亂了!
“船上有了解神秘學(xué)的人類,我不清楚他們的來曆,不過他們可以看到塞布爾島被濃霧籠罩,所以他們知道這裏發(fā)生了未知神秘事件!闭采脺\白的語句描述,“在這之前,艦船還發(fā)射了幾顆魚雷!
這完全就是解決潛在危險,害怕塞布爾島上有怪物跑出來的做法。
辛蒂快要窒息了。
自從伊麗莎白號觸礁之後,每當她覺得情況已經(jīng)糟透了的時候,現(xiàn)實就能反手給她一巴掌,告訴她事情還可以變得更糟。
這到底是什麼厄運之旅?
“抱歉,但……如果他們知道這裏有一座很有價值的遺跡宮殿,會選擇改變主意嗎?”辛蒂忍不住問。
詹森點頭,然後又搖頭。
神秘學(xué)者渴望探索任何一處邪神遺跡,如果他們知道島上隻有一群巨鳥,一隻蝸牛,說不定真的會放棄轟炸島嶼的計劃。
不過這座島是不可能交給人類的。
以前人類沒有能力進入巖石宮殿,隻會給流沙增添沉船屍骸,但是現(xiàn)在……
人類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人類,這座曾經(jīng)輝煌的巖石宮殿也破損了。
“事情會得到解決,你也會拿到自己的報酬,記住,千萬不要往外看,迴到燈塔裏去!
詹森抬了抬帽簷,走出燈塔,他的身影消失在迷霧中。
辛蒂看著那顆炮彈,一步步退迴樓梯中。
這時炮彈忽然拐了一個彎,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了出去,重新發(fā)出尖銳不祥的唿嘯聲,奔向來處。
***
龐大的陰影籠罩在死亡島上空。
一顆顆炮彈像豆莢裏的豌豆一樣,忽然彈射出來,有的在半空中炸成了煙花,有的重新飛迴軍艦。
詹森走到島嶼前方,看著那邊起火燃燒的艦船,還有混亂一片的狀況。
巨鳥撲騰著翅膀,在海水裏載沉載浮,它們笨重的身體使它們沒法像普通海鳥那樣靈活遊泳。
事實上這些巨鳥也是懵的,前一秒還在荒島上跟蹤那些人類,試圖捕獵,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了海裏?
它們聽到了艦船的聲響,看到了那些唿喊大叫的人類,立刻奮力靠近那些船隻,目光貪婪。
“那隻巨蝸牛不丟出去?”詹森疑惑地問。
“它的殼能蓋住裂縫,為了防止它餓死,我把它變成石雕了!鄙w密爾迴答。
詹森迴頭一看,不止巨蝸牛,那些伊麗莎白號的幸存者也保持著凝固的姿勢,呈現(xiàn)時間停止的狀態(tài)。
“等到了合適的地方,就把這些人類趕走!
陰影下沉,就像恐怖的風(fēng)暴忽然形成一條接觸地麵的“尾巴”。
但這不是龍卷風(fēng)。
這條下伸的旋轉(zhuǎn)氣流隻是把詹森“卷”了上去,讓他陷入陰影的環(huán)抱。
覆蓋島嶼的陰影影發(fā)出不可名狀的低語,不過在詹森耳中,隻是情人在抱怨。
“糟透了,這座島已經(jīng)失去了移動的能力,還得我來推。”
為了保持死亡島流沙景觀的完整性,還不能像收藏帆船一樣把它放進另外一個空間。
蓋密爾隻能選擇——
扛走這座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