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水珠落在胡安腦門上。
胡安驚醒。
耳邊聽到巖壁上方的水滴像急雨一樣砸落,胡安迅速收起了裹在身上的睡袋。
“漲水了?”胡安驚慌地問。
現在是四月,由於高山積雪的最後一波融化,地下河的水位會暴漲。
原本沒有積水的洞窟通道被淹沒了,這些水又會隨著巖石縫隙四處流散。
——人在地洞裏穿行時,河流不一定在自己身邊或者腳底,也有可能是在頭頂,比如現在,這個聽聲音就能知道。
就過了這麼幾分鍾,地麵就已經有了積水。
如果整條通道被水灌滿,人就成了悶在裏麵的甲蟲,跑都跑不出來。
而且地洞裏麵的路徑複雜,很難更換路線,有時連續走三個小時也看不到岔路。
有時選擇岔道的時候明明走了一條逐漸上升的路,結果還沒走幾分鍾,通道急轉直下,一路往地底去了。假如洪水來勢洶洶,後悔都來不及。
“詹森先生?”胡安慌亂地大喊。
他的手電筒已經沒電了,捷列金教授背包裏的手電筒也被他翻出來,藏在口袋裏,不到關鍵時刻舍不得用。
現在被迫打開,手電筒的光亮很微弱,隻能勉強看清幾步範圍內的距離。
捷列金躺在睡袋裏一動不動,半邊身體已經泡在了積水裏。
胡安的心咯噔一跳,連忙衝過去查看情況。
沒死,在唿吸。
額頭溫度還是滾燙的,人也在胡亂囈語。
隻是白天“走”了很遠的一段路,還是在洞穴裏爬繩登高、下蹲挪動、遊泳渡河等一係列高難度動作,對體力的耗費很大。哪怕處於怪力的譫妄狀態,捷列金教授也沒力氣起來折騰,隻會囈語。
胡安沒心情去聽捷列金的胡話,他用手電筒在周圍照了一遍,沒看到詹森的影子。
“……”
模仿人類也要好好模仿啊,到點下班算怎麼迴事?
邪神關鍵時刻不見蹤影,胡安隻能拖起捷列金往高處挪。
胡安的手表泡過水,已經停了,他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鍾,對於自己在洞穴裏待了多長時間隻能估摸個大概範圍。
反正沒到三天,捷列金肯定是清醒不了的。
就這樣艱難地走了一段路,裹在捷列金身體外麵的睡袋已經完全泡在水裏了,借助了水的浮力,拖拽起來反而變得容易了一些,至少睡袋底部減少了跟巖石的摩擦力。
“糟糕。”
胡安突然聽到水流聲發生了變化,他拿起手電筒一照,赫然看到前方有一條肉眼可見的縫隙,水流嘩啦啦地直接漏了進來。
胡安倒吸一口冷氣,他意識到情況比他想象的還糟,隔壁可能也有一條通道,而且也泡水了,水位還比這邊高。
積水逐漸上漲,胡安還被困在這條通道裏無處可逃。
忽然眼前一花,胡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拖拽著飛速地在通道裏“滑行”了近百米,然後摔在了斜上方的一處坡道上。
胡安揉揉生疼的屁股,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洶湧的洪水。
不對,這裏怎麼這樣亮?
胡安扭頭一看,發現詹森手裏拿著一個很眼熟的手電筒,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他。
“……我從營地裏找到的東西。”
詹森提起手裏的一個軍綠色的背包,胡安伸頭一看,好家夥,十來支手電筒。
手電筒旁邊是五聽魚肉罐頭,一瓶伏特加酒。
胡安:“……”
這一刻,胡安又想起了在意大利廢墟小城裏的失憶遭遇。
那時的胡安,真心覺得自己運氣很好,總能在保存完好的房屋裏找到食物與飲水。
至於這些東西為什麼沒被其他幸存者發現?因為他是城裏唯一清醒的人啊,那些幸存者渾渾噩噩,隻會拿走放在明麵上的食物,至於藏在書櫃最底層的箱子與床底下的罐頭肯定是安全的,盡管意大利人喜歡儲藏英國罐頭這件事很奇怪。
結果那些都是邪神放置的!
胡安木然地接過“物資補給包”,懷疑邪神打劫了營地的倉庫。
這件事很快就會被發現的,那群蘇聯人不知道會怎麼想。
食物與酒還有可能是被偷吃的,手電筒失竊算怎麼迴事?
駐紮在營地裏的還是一支調查神秘事件的國家秘密機構士兵,事情鬧大了!
可是胡安又沒法拒絕這份物資補給,畢竟命更重要。
其他事,隻能等安全離開這個洞穴再愁了。
“對了,我還在路上發現了一個人。”
詹森讓開一步,胡安看到了躺在泥水裏的羅塔先生。
胡安以為這位探險家已經遭遇不幸了,沒想到還活著。
“真是太好了,我們三個人是一起進來的。”胡安湊近羅塔,表情頓時僵硬了。
臉燒得通紅,嘴唇發白脫皮,還在咕噥著奇怪的單詞。
又一個譫妄發作的患者。
很好,隊伍裏新增了一個活屍。
胡安覺得自己太難了。
“嗯,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詹森模仿著小說裏的語氣說。
胡安頭皮發麻,幹巴巴地說:“我想這兩個消息對我來說都是壞的?”
詹森笑了。
胡安總是很有趣,沒有約翰聰明,可是好玩。
“我的……我的同伴來了,你見過的。”詹森給了胡安一個明顯的示意。
“是蓋密爾先生?”
胡安的瞳孔收縮。
在牙買加的時候胡安不知道,後來他跟漢斯聯係了幾次,還專門查過典籍,怎麼會不知道蓋密爾是誰呢?
按照神秘學知識,傳說中的北歐海神蓋密爾,是一位力量強大、擁有無盡財富與蠱惑之音的古神。
“壞消息是營地塌了,這處洞穴的邪神試圖逃跑,結果正好遇到了蓋密爾,現在這位我很想見一麵的新神逃向了洞窟更深處……按照人類的體力,我們可能要走十天才能到那裏吧!”
胡安:“……”
詹森神情溫和地說;“你可以換個思路寬慰自己,上次是四個邪神,這次隻有三個。”
***
捷列金教授是在一陣牛肉的香味裏醒來的。
這種罐頭食品的味道他很熟悉,前些天營地裏的士兵都喜歡把這個放進鍋裏,配上土豆、洋蔥一起燉。
換了在法國,這種食物他是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
可是腸胃不聽使喚,咕嚕嚕地直叫,嗓子也幹得厲害。
捷列金感到自己的手僵硬地抬起來,然後往嘴裏送了一勺食物。
好香,好溫暖。
這裏太冷了。
捷列金忍不住想,他混沌的意識剛剛泛起痛苦的感覺,很快就被這種溫暖的滋味撫慰了。
捷列金重新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捷列金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還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
“醒醒……快醒醒,不行啊,捷列金教授還是沒有意識,他不是退燒了嗎?”
“可能太累了。”
這是一個英國人在說話,聽腔調就知道,捷列金模糊地想。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個鐵塊,怎麼都扒拉不開。
“如果一直不能蘇醒,會不會是發生了異變?”胡安憂心地問。
不!
捷列金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他猛然睜開眼睛,奮力直起上半身,驚恐地說:“我很好,我沒有變成怪物!”
“……”
十分鍾後。
捷列金摸著身下充當墊子的睡袋,又拽了拽防水帆布拚湊的帳篷,再看一眼角落裏的伏特加酒瓶,差點以為自己脫離了阿拉貝卡山的魔窟。可惜外麵漆黑無光,伸手能摸到濕漉漉的巖石洞頂。
前方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地下河流,帳篷恰好紮在一個突出的小平臺上。
帳篷前麵還生了一個火堆,架著一口湯鍋。
“你剛才說……蘇聯的營地塌了,很多東西漂到了地下河裏?這些東西都是你們撈上來的?包括帳篷跟這口鍋?”捷列金教授抱著腦袋,懷疑自己還處在幻覺裏。
“是真的。”胡安的聲音有點虛。
其實隻有少部分是漂來的。
地下水係縱橫交錯,非常複雜,怎麼可能正好漂到自己麵前,任由挑選呢?
別問,問就是邪神沉迷探險尋寶活動,在地洞各處收集物資。
捷列金教授無法理解地問:“營地為什麼會塌了?”
“呃,應該是那個邪神發怒了,蘇聯人以為敵人在對麵山上,沒想到邪神跑到了他們腳底下發動襲擊。”胡安早就想好了說辭,這會兒解釋起來很熟練。
什麼?真相?
詹森可以直白地告訴胡安真相,胡安卻不能把事實告訴捷列金——否則胡安就要解釋自己為什麼認識邪神了。
可能會把捷列金嚇死。
“這位詹森先生,也是我……我救上來的,他是英國人,還有一個同伴,他們一起被抓到營地,還沒來得及進洞穴,半夜裏地麵塌陷掉進洞窟又被地下河衝到了這裏。”
胡安竭力地編造謊言。
沒辦法,詹森不喜歡他們身上那套登山服。
如果是進洞穴探險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穿一套五十年前流行的衣服。
“英國人……”
捷列金果然沒有多問,在他眼裏,英國佬都很奇怪。
詹森也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觀察河流。
捷列金教授摸著自己的腦門,忽然問:“我們是怎麼到這裏的?我好像昏迷了很久,好像還夢遊吃了一碗牛肉洋蔥土豆濃湯?”
“是我喂你喝的,你怎麼可能夢遊?”胡安嘴角微微抽搐,急忙轉移話題,“我們也是被洪水一路衝過來的,隻是我醒得比你們早。”
捷列金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羅塔先生。
羅塔還在昏迷。
捷列金歎了口氣:“不管怎麼樣,我們三個人都還活著,這已經很走運了。”
胡安表情麻木。
不,如果沒有詹森,他們三個人都應該死了。
除去食物與物資,這三天他們還經曆了數次差點溺死、摔死,被崩塌的巖壁砸死,以及爬狹窄通道時卡在半途無法動彈饑餓困死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