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會拒絕發(fā)光的誘餌嗎?
不。
隻要醒著,看到一個微微發(fā)光的玩意在自己巢穴裏晃來晃去,誰能拒絕呢?
就算不喜歡螞蟻,沒有好奇心,也會覺得厭煩的。
邪神的地盤意識很強。
通常除了同類、眷屬之外,很少有螞蟻會接近本體。
這麼小,動作這麼慢……真的不想伸爪子摁住?不想壓碎,恢複巢穴的寧靜?
詹森代入自己想了想,堅定地認為沒有邪神可以無視發(fā)光的誘餌。
特別是這個洞穴裏的新神,它的氣息隱藏得很完美。
當它的身體縮在巖洞裏,人類隻會受到輕微的影響,感到頭暈惡心。
隻有新神的觸須與軀體距離人類不足一米的情況下,那種正麵遭遇邪神的不良反應才會發(fā)作——胡安曾經向詹森描述了他第一天進入地洞,聽到奇怪的沙沙聲響,感到渾身不適頭痛劇烈,嚇得拔腿就跑的經曆——當時這個蜈蚣長蟲一樣的邪神,可能就跟胡安、捷列金與羅塔他們隔著一層泥土與巖壁。
不是正麵遭遇,而是在迷宮的兩條通道裏發(fā)生了位置重疊。
胡安探索隊與邪神的距離,就是這兩條通道之間的巖石與土壤的厚度。
幸虧胡安反應快,沒有進入“送命範圍”。
每個邪神本體周圍都有這樣一個對人類、對其他生物來說的致命危險圈。
圈裏麵還有無形的刻度,最裏層的圈代表除了邪神同類之外,其他物種無差別屠殺,然後是異變生物與優(yōu)秀調查員可以抵達的刻度,第三道是普通調查員的保命刻度,第四層才輪到其他人類,後麵可能還有更複雜的其餘地球生物標準線,至少大象與雞就不在一條刻度上,禽類與昆蟲也不是一種標準。
這不是邪神做出的總結,是人類的神秘學者。
詹森身為邪神,很想給這本典籍補充一句話,寫錯了。
邪神受影響範圍的根本不是最裏麵的那個圈,而是更大的、大到人類想象不到的圈。
這個圈通常與邪神的地盤是吻合的。
人類為什麼會覺得昆蟲暴斃的刻度,邪神站在那裏會感覺不到另外一個邪神的存在呢?邪神的感官更敏銳啊!
詹森又翻了翻書,哦,人類神秘學者寫這個知識點,是研究“致命圈”不是“產生不良感應的範圍”啊,那沒事了。
然而不管是詹森的“邪神常識”,還是胡安從夢境裏學到的“調查員常識”,或者捷列金教授從神秘學典籍裏學到的“學者常識”,都跟這個洞穴新神對不上。
它的危險範圍是個單圈。
不管是邪神、異變生物、人類、動物、昆蟲……都是在同一距離“發(fā)現(xiàn)”它的。
聽起來特別公平。
公平到了這五個刻度都是均分的。
以人類為分界線,擁有超高意誌力的調查員勉強可以蹭到前半支隊伍,僥幸生還,普通人類落入後半截隊伍,是當場暴斃。
胡安與洞穴新神的第一次遭遇,就是這麼迴事。
但第二次就是陷阱了。
阿拉貝卡山地表,陰影像一陣煙霧,又像一片密不透光的黑色塑料袋,隨著山風飄進了洞窟。
蓋密爾不喜歡山洞,除非迴音良好,構造巧妙。
這種狹窄幽暗岔道眾多的地洞,他是看不上的。
按照海神的審美,這座山體早就被流水侵蝕成了空洞,那就保留支撐主體,其他該敲的應該全部敲掉,再丟掉多餘的巖石與土壤,根據(jù)迴音結構仔細修飾,最後搬走阿拉貝卡山放到南極,唿嘯的狂風穿透山體裏大大小小的窟窿,這不又是一座新的音樂演奏廳嗎?
寒冷也很符合詹森的喜好,還能控製冰層厚度,雕琢出美妙的花紋。
蓋密爾認真地思索著。
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計劃,因為他沒有智慧神托特的好手藝。
都怪托特離開了地球。
蓋密爾的化身陰影進入洞穴之後,以最快的速度穿透土層巖石。
被藤蔓抓住的洞穴邪神感覺到了蓋密爾的氣息,慌亂地再次掙紮。
藤蔓幹脆不拖拽了,隔著冰層死死摁著這個家夥。
“砰。”
整座山體都在兩個邪神的力量拉鋸戰(zhàn)之間顫抖。
“這家夥的力氣怎麼這麼大?”詹森很納悶。
如果不是寒冰與時間的減速停滯作用,詹森可能反過來被洞穴邪神拖著在洞窟裏瘋狂奔跑,然後就會出現(xiàn)新神甩不掉詹森,藤蔓也拽不住蜈蚣的兩難局麵。
陰影無聲無息地罩住了這片通道上空。
新神的掙紮忽然停止,瑟瑟發(fā)抖。
古神的威壓與負麵影響,讓它失去了抵抗能力。
“……是它嗎?”
是那個從流沙島巖石宮殿裏逃出來的新神嗎?雖然詹森幾乎肯定了這個答案,但他還是要向蓋密爾確認一遍。
蓋密爾沒有迴答。
藤蔓鬆開,形成一張網掛在巖壁四周。
詹森正擺出戰(zhàn)鬥形態(tài)盯著敵人,忽然身體被陰影輕輕碰觸,然後它們像流水一樣毫無間隙地融為一體。
詹森奇怪地從陰影鬥篷裏伸出一截藤蔓觸手,不理解地問:“它很難對付?”
融合做什麼?
“是你說過,你不想在別的邪神麵前暴露真身。”
“嗯?”
詹森想起了自己的決定,不過——
“這不是巖石宮殿的修補材料嗎?”詹森用藤蔓觸手敲了敲冰殼,納悶地問。
都已經商量好怎麼殺了,還在乎它看到多少秘密?
詹森疑惑:“……而且它跟灰蝶一樣沒有腦子。”
蓋密爾:“……”
不,不是這個理由,其實蓋密爾剛才看熱鬧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他一點都不喜歡看詹森用真身打架。
——那些藤蔓非常有力,被死死纏繞過的怪礁有發(fā)言權!
——藤蔓上的鋸齒尖刺毒性強烈、威力驚人,能穿透肢體,在灼熱燃燒遍布軀體的時候是一種美妙的體驗,人魚也有發(fā)言權!
哪怕藤蔓球在戰(zhàn)鬥的時候收縮主幹遮掩核心花盤,可是那金色顆粒遍布的果凍狀花盤不止是詹森的弱點,也是最強的一點,這個位置意味著藤蔓徹底纏繞住了敵人,是一個最好發(fā)力的位置,詹森會把落進自己“懷抱”的獵物徹底絞碎。
那種畫麵蓋密爾稍微想一想,就難以忍受。
不行不行,任何接觸到意中人懷抱的同類都應該立刻變成碎片。
不,就算變成碎片也不許碰!
在融合狀態(tài)裏察覺到了蓋密爾情緒波動,洞悉真相的詹森:“……”
藤蔓惱怒地躥出陰影。
“你在想什麼?我跟這家夥中間還有一層冰呢?”
冰還是詹森與蓋密爾的力量混合成品呢!
蓋密爾含糊地迴答:“冰很有用,我知道。”
如果沒有冰層,他早就衝進來了,還會等到現(xiàn)在?
藤蔓繼續(xù)惱怒地戳了一下陰影。
陰影這次沒有沿著藤蔓觸手融入,而是很配合地凹下去一個小坑,好像那是巨鯨肚皮上一塊肉。
藤蔓愣住了,試著再次戳深。
陰影同步凹陷,還扭曲一下飄浮的姿態(tài),裝作被藤蔓推得連連倒退。
“……快把它帶走!我還要去看調查員的情況。”詹森無力地縮迴藤蔓觸手,重新變迴了人類化身。
“胡安沒死。”
“差點就死了。”
詹森強調,要在一個速度快到詭異的邪神嘴巴下麵救脆弱的人類很困難的。
既不能讓這個人類因為太接近邪神死亡(扔獨木舟),也不能讓人類被掉落的洞窟碎石砸死,還不能讓新神跑了……
“那片區(qū)域太深了,人類喘不上氣,昏迷時間太長會死亡。”
詹森把戰(zhàn)利品交給了蓋密爾,轉身就往洞窟深處走。
這次不用偽裝人類了,他很快就到了胡安昏迷的地點,發(fā)現(xiàn)調查員滿頭滿臉都是細碎的傷口,額頭滾燙,唿吸微弱。
再抬頭一看,捷列金與羅塔不僅沒有找到通往地麵的出口,還被困在比洪水的營地更深的同道裏,更因為剛才新神的掙紮逃脫撞擊巖壁,導致那條通道前後都被石塊堵住了,簡直無路可走。
算了,三個人一起帶上地麵吧。
***
原本建在山體對麵的石頭哨所裏一片死寂,窗戶被厚重的帆布擋住了。
桌椅翻倒在地,地上還躺著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個人躲在櫃子後麵,努力克製著喉嚨裏發(fā)出的怪聲,他的皮膚表麵冒出了鱗片。
門口站著兩個持木倉的士兵,他們盯著櫃子後麵,滿臉驚慌。
子彈在空屋子裏掃射,噠噠的十分熱鬧。
詹森無聲無息地站在他們身後。
“誰?”
準備更換彈匣的士兵忽然從木倉管的反光裏看到了背後的人影。
他失控地驚叫一聲,飛快轉身衝向詹森。
他的意誌力瀕臨崩潰,反應速度與危機應對卻還透著強悍的氣息,他拔出了戰(zhàn)術匕首,而另外一個士兵端起武器衝著詹森的方向又是一通掃射。
可是這些攻擊似乎墜入了無形旋渦,從他們的位置到詹森的距離隻有半米不到,一個人拿著匕首衝刺了一分鍾都沒跑到,另外一個人打出的子彈從各種詭異的角度撞到了天花板與牆壁上,像一個龐大又奇特的符號。
“啪。”
哨所的門重重地關上了。
兩個士兵茫然地站在門外,一個人徒勞地扣動扳機,打空了的木倉管發(fā)出機械地哢噠聲,另外一個人手上的匕首紮進了牆裏,怎麼都能拔不出來。
“唿、喝……”
怪聲響起。
那個渾身鱗片的異變生物縮在走廊牆角裏,好像不明白為什麼櫃子消失了,又為什麼出現(xiàn)在了這裏。
兩方同時瞪大眼睛對視,隨後他們就爆發(fā)了一輪衝突。
驚叫、嘶吼聲逐漸遠去。
木門背後,氣流在哨所裏旋轉著,屍體快速風化變成了一堆沙礫。
詹森打開窗戶,三個沉重得像麻袋一樣的人“飄”進來。
沒辦法,營地全部塌陷了,到處都是廢墟與洪水留下的痕跡,隻有這座房子是完整的,可以擋風禦寒。
確認調查員不會死之後,詹森離開了這棟建築。
他發(fā)現(xiàn)蓋密爾還在原來的位置靜靜地注視著新神。
“怎麼不帶走?”詹森疑惑地問。
“這個家夥……有點問題。”
陰影鬥篷擺出了一個思考的狀態(tài)。
“什麼問題?”
詹森確實覺得這個新神有很多怪異之處,首先誕生就很傳奇,然後它竟然喜歡伏擊、躲藏、偷襲,最後似乎還有吃人的毛病。
——螞蟻有什麼好吃的?
其實大部分邪神不吃人類,不是看不上人類,是大部分生物還沒到祂們麵前就變成血霧了。
洞穴邪神的致命範圍很單薄,這就給了它捕獵的可能性。
人類炸成血霧,或者發(fā)瘋的那一刻,恰好可以掉進祂的嘴裏或者被它撕咬。
詹森覺得奇怪但是沒有深究,畢竟這是一個“非自然”產生的邪神。
“不,智慧神托特的試驗可能超出了我們的預想。”蓋密爾沉思。
詹森沒聽懂。
蓋密爾低聲說,“這個從垃圾堆裏誕生的新神外表長得很像一個古神,一個死去很多年的古神。”
詹森驚疑:“古神複活了?”
“不。”蓋密爾輕蔑地看著洞穴新神說,“它跟那位古神的差距,就像螞蟻與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