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發生的時候,史丹尼上校的船距離蒙特港還有十幾海裏。
他們的軍艦不方便直接進入海灣,正常情況下他們需要通知港口,派一艘較小的船供他們乘坐。
可是現在被“蒼蠅”跟蹤,史丹尼決定不用繞彎子的方法,直接命令使用艦船上的救生船登陸蒙特港。
“……必須帶上武器,地震過後的城市不安全,無形的惡魔盤踞在人們心裏。”史丹尼的副官發現氣氛太沉悶,試圖開玩笑。
可是誰都沒有笑。
船艙裏的氣氛更加僵硬了。
史丹尼靠在椅子上,手撐著額頭,一顆顆汗珠從他腦門上滾落。
莫爾教授神情呆滯地坐在旁邊,就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副官還想說什麼,船身突然傾斜,所有東西都朝一個方向滾落。
桌椅是被固定在船艙地板上,可是咖啡杯、筆、地圖這些東西不是,人也沒辦法把自己釘在地上。
“怎麼迴事?”
這是副官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船艙外飛進來的一根金屬釘正中他的眉心。
外麵甲板上一片慘叫,有人被海浪卷走,還有人跟副官一樣,被忽然崩裂的艦船金屬部件紮中軀體。
這艘沉重的艦船竟然被海浪的力量“托”得飛了起來,然後離奇地翻滾著,三百六十度的旋轉。
這已經超出了風浪的範疇,也不是地震與海嘯,更像是魔鬼伸出了無形的大手撥弄著軍艦,大海僅僅是一個水盆。
“嘟、嘟——”
各種儀器故障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了爆炸聲。
史丹尼抓住桌腿,身體先是倒掛在半空中,很快又因為船的傾斜重重地砸在艙壁上。
混亂之中,他聽到查爾教授在笑,絕望卻又釋然的笑聲。
就像一個在等待靴子落地的人,終於結束了折磨。
“不!”
史丹尼憤怒地咆哮。
一個坐在牌桌前的賭徒,在奮力一搏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自己輸光了所有籌碼。
“我在北極遇到過魔鬼……我在塞布爾島遇到過魔鬼……潛艇毀壞、軍艦沉了,我仍然活下來了!一切還沒結束!”
史丹尼怒吼的聲音在船艙裏迴蕩著,可是在海浪的轟鳴瞬間就淹沒了他的怒吼。
海浪緩緩退去,艦船躺在海麵上,麵目全非。
史丹尼掙紮著爬出船艙,喉嚨裏發出古怪的笑聲,似乎在慶賀自己又一次生還。
他看到船舷邊飄過去幾具屍體,還有英國的米字旗。
——魔鬼消滅了史丹尼的競爭者。
史丹尼幾乎要放聲大笑,這時他感覺到自己軀體一陣灼燒般的疼痛,他茫然低頭,發現一根根黑色骨刺從皮膚裏紮出來。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刺蝟,或者是一個可笑的海膽。
史丹尼看到那些士兵滿臉驚恐地看著自己,他們拿起了武器,扣動扳機……
“不!”
史丹尼眼前一黑,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掌插在了那個年輕士兵的胸膛裏,滾燙的血液,還有肋骨間那瘋狂跳動的心髒。
他徹底變成了怪物!史丹尼痛苦地想。
他的速度快過了子彈,他的手掌與手指“融化”了,變成一整塊骨板似的東西,邊緣尖銳鋒利,可以輕易斬斷骨頭割開肌肉。
他的理智也在逐漸被混亂瘋狂吞噬……
更多的子彈打得史丹尼左右搖晃。
“啪。”
一聲輕響,黑色的雨點落在甲板上。
灰煙升起,甲板上多了一個洞。
士兵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插曲,他們眼裏隻有那個畸形的怪物。
史丹尼不一樣,他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他慘叫著拚命倒退,四處張望卻看不見敵人在哪裏。
攻擊他的士兵還以為是武器起到了作用,更加狂亂地掃射。
史丹尼遵循直覺,衝進了船艙,他的身後是一群士兵。
……追兵的數量無聲無息地減少。
從天而降的黑雨落在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瞬間沒了。
血肉崩解,骨骼融化。
人變成了蠟像,蠟像又被放在了火窖中。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表情扭曲,臉皮就像一張破碎的麵具,隨著“塌陷”的軀體緩緩下降,眨眼就成了一堆黏糊糊的泥漿。
同時在“融化”的還有這艘船。
鋼鐵被腐蝕的速度,比血肉之軀慢了一分鍾。
當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時,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雨……是雨!”
史丹尼自言自語,目光呆滯。
他看到一場黑色的大雨落下來,落在那些幸存的船上。
“雨水”惡臭難聞,海水已經被染成了可怕的顏色,它看起來就像傳說中的冥河。
河水裏漂浮著屍體,不,不是人類的屍體,而是船。
這些船被腐蝕得隻剩下怪異的殘骸,在地獄黑河裏緩緩下沉。
眼前全是屍體,史丹尼不知道莫爾在哪裏,但就可以肯定大家都必死無疑。
軍艦已經四分五裂,眼看就要落入海中。
這時漆黑的天空忽然亮起了刺眼的紅光,史丹尼看到了一個龐大模糊的影子,正衝向一座高山,拍打撕咬著。
高山……不,那是魔鬼,就在他們頭頂上!
黑雨是魔鬼受傷落下的血。
史丹尼的眼睛首先爆裂,然後是他整個頭顱,他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他畸形的軀體在失去腦袋之後,仍然可以活動,抽搐著膨脹,好像要變成更詭異的怪物。
“啪。”
一塊體積更大的血肉恰好落下來。
史丹尼的身體與這截殘存的艦船一起“融化”了。
***
利維坦的尾部瘋狂擺動。
十幾條時間鎖鏈齊齊崩斷,利維坦的體表也出現了深可見骨的傷痕。
零散的肉塊、泥漿似的黑血不停地湧出,就像一場暴雨。
這是一位古神的血肉,汙染力強得可怕。
任何有形的物質都逃不脫消融的命運。
黑雨降落的範圍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死亡領域,不會有一點生命存在,包括人類肉眼難以分辨的微生物。
詹森躲避著這腥臭的黑雨,他發現時間鎖鏈崩解速度比修補速度要快數倍。
“不好!利維坦要跑!”詹森焦急地說。
蓋密爾放棄了時間鎖鏈,裹著藤蔓飄向遠處。
“讓祂走,我們應該把戰場換到宇宙中了。”
詹森也知道這塊大陸經不起太長時間的折騰,可是轉移戰場也不一定就占有優勢。
“……如果利維坦進入宇宙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吞下地球。”
“如果祂的嘴不能接近地球呢?”
“啊?”
詹森迷茫。
這時他看到席茲死死地咬住了利維坦的脖子。
三個腦袋的位置拿捏得非常準確,一左一右,另外一個咬的是下巴,利維坦瘋狂甩動腦袋。
席茲一翅膀揮過去,利爪紮入皮褶裏,牢牢地掛在利維坦身上準。
利維坦終於掙脫了時間鎖鏈,祂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皮肉傷隻是表麵,關鍵是尾巴上那些傷口仍然受到“時間流速”的影響,動作遲緩,無法配合身體其他部分。
如果拖著這樣的殘肢繼續作戰,毫無疑問會影響到靈活性,利維坦非常幹脆地“斷”掉了自己的尾巴。
盡管被遺棄的軀體是最細的尾巴,以人類的視角看還是很龐大的,足足超過了五百米,它落在地麵上,頃刻間就出現了異化現象——被邪神拋棄的肢體會變成邪神的眷屬,未必擁有神智,力量也有限,不過它們還是會像邪神的一部分那樣聽從命令。
詹森就有這樣幾個眷屬,是藤蔓形狀。
沒錯,其中一個在1927年的時候被蓋密爾拿走了。
這些藤蔓受到傷害的時候,詹森也會有感覺。
它們隻是詹森身體的很小一部分,基本沒有異變的可能,眼前這截尾巴就不一樣了。
它迅速分化出了腦袋與四肢,血肉模糊的傷口一陣蠕動,骨頭往外翻出,成為一個覆蓋著白色骨甲的古怪蜥蜴。
蜥蜴盤踞的地麵迅速結冰,形成一根根黑色的尖刺,這是利維坦血肉化作的武器,現在變成了蜥蜴的天然巢穴。
“……”
詹森覺得自己理解了提豐看到烈日神托納提烏的心情。
我跟我敵人的攻擊方式相似怎麼辦?
利維坦在傳說裏是海中的巨大怪物,水流一直是祂的武器,無論是哪種形態。
“我們該走了,這個留給海德拉。”蓋密爾說。
詹森抬頭一看,果然九頭蛇帶著祂的兄弟姐妹一起來了。
不止上次見過的那幾位,還包括提豐那些不是邪神的孩子,數量多得像是天邊飄來的烏雲。
各種各樣的翅膀,數量各異的頭顱,再加上奇形怪狀的軀體,簡直是神話裏的怪物大聯歡。
它們的脾氣都很糟糕,有的一邊飛還在一邊撕咬旁邊的怪物。
“嗯……提豐有一些孩子,是沒大腦的,所以我們應該走了。”蓋密爾再次提醒,繼續留下會被它們視為敵人攻擊的。
因為它們從提豐那裏得到的命令是攻擊同類,攻擊一切不是兄弟姐妹的同類。
現在它們連兄弟姐妹都在毆打,能勉強維持著一個整齊的陣型,是全靠海德拉、奇美拉、斯奇拉這幾個邪神級別的存在壓陣。
詹森迅速縮迴了藤蔓觸手。
“你說得對,我們走。”
如果不是場景不對,詹森懷疑自己迴到了十九世紀的倫敦火車站。
那些乞討的流浪漢與兜售貨物的小販瘋狂衝過來,一邊跑還一邊互相鬥毆,誰都想搶到最前麵的位置。
詹森當時站在人潮中,人流自動避開了他,詹森看到自己身後的幾個沒有經驗的外國旅客差點被瘋狂的人群當場抬走。
詹森忍不住問:“提豐總共有多少孩子?”
“不知道,除了祂自己,誰都不知道這個答案。”蓋密爾迴答。
畢竟選擇離開地球的邪神裏,也有提豐的盟友,祂們有沒有孩子,一共帶走了多少,誰知道呢?
這還沒算上中途死亡的、被托納提烏吃掉的,被其他邪神無意間殺死的……
詹森決定拋開這個難題,停止思索。
他隨著蓋密爾的陰影化身一起飄向高空,距離利維坦畸形的腦袋越來越近,準備支援奮力苦戰的提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