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感到了一萬分的受寵若驚,被他當成職業偶像的大神親自點名,讓他來負責眼前的工作,這難免讓他有一點驕傲,也還有點難以置信,看看尚揚,再看看袁丁,最後又看尚揚,帶了幾分懷疑地問:“不是你們倆在合夥蒙我吧?”
袁丁還不了解前情,剛想再解釋,尚揚冷漠臉道:“是,就是我倆合夥騙你,案子破了功勞是我和袁丁的,沒破就讓你來背鍋,你還幹不幹?”
金旭反而信了,笑起來,說:“幹,能讓我過過給領導當領導的癮,這活可以,不幹白不幹。”
尚揚鼻子裏發出一聲:“哼。”
袁丁撓撓頭,說:“兩位師兄,不如讓我和當地同事也見見麵。”
兩位師兄帶他進去,和直接負責這案子偵查工作的田蓉隊長先見了一麵,打過招唿後,田蓉又叫手下人去請一位副局以及刑偵支隊長等人過來。
關於這起浮屍案,當地市局成立了專案組,那位副局是專案組總負責人,統籌分配任務的支隊長和直接做偵查工作的田隊長則是兩名副手。
現在相當於是專案組和督導組的碰頭會議,本來應該由專案組向督導組匯報下目前調查的情況,再討論下一步的工作。
但督導組的情況特殊,除了剛趕來的袁丁專員,另外兩位督導組員對於本案詳情的了解,和專案組差不了太多,甚至可以說比掛名組長的那位副局和隻負責統籌的支隊長,了解得還更多更詳細。
支隊長和尚揚、金旭一起吃過飯,有過接觸,當時彼此留下的印象就還挺好,他也不是太在意這份尷尬,爽朗地笑道:“也不錯!還省了再向尚主任匯報的時間。”
其他當地公安也都附和著笑笑,目光都投向尚揚,分明是把級別更高的尚揚當成了督導組的主心骨,一眾人等都在等他來對這案子的偵破工作,發表下講話。
“不好意思,我是打醬油的,”尚揚對大家笑笑,道,“這位是金警督,督導組的工作目前是由他負責。”
眾人恍然地點頭,支隊長和田蓉臉色各異,尚揚帶著金旭在這兒搞了一禮拜調研,金旭一直以“尚主任的助手”做自我介紹,從沒亮過警銜和實際職務,還真是深藏不露,一露就露了個大的。
“別的就不多說了,不浪費時間。”金警督像是絲毫沒覺得自己此時像個爽文裏逆襲主角一樣,以平淡語氣道,“法醫的結論說,死者的死亡時間最早是昨晚六點,現在下午四點,馬上就要二十四小時了,我們至今連第一案發現場都不能確定,這進度是不是太慢了?”
眾人:“……”
尚揚道:“我們明白工作量很大,也體諒各位同事的辛苦,但這進度是得再趕一趕。”
支隊長示意田蓉,田蓉便道:“湖邊三百六十九個攝像頭拍下來的,從昨晚六點到今早浮屍被發現時的所有視頻內容,已經快要看完了,最多還需要一個小時。”
金旭道:“可以。”
“技偵從全市範圍內各處野生水域采集迴來的矽藻類植物,和死者吸入體內的矽藻對比,剛剛也已經完成了。”田蓉頓了一頓,遺憾道,“可惜全都不匹配。”
知曉案情的眾人都皺起了眉,這樣的對比結果,意味著第一現場具有更隱蔽更小眾的特點,更不容易被找到。
旁聽的袁丁剛剛才快速瀏覽完了案情信息,提問道:“死者除了和邱莉自殺案有瓜葛,沒有其他社會恩怨了是嗎?”
“沒有。”田蓉道,“這男生才剛畢業,社會關係很簡單,在學校也沒和人結怨,排查下來,基本能確定隻有邱莉自殺這一件事,可能導致他被害。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是無差別犯罪。”
如果再找不出確實的嫌疑人,調查方向也隻能朝著無差別犯罪去調整,兇手臨時起意,沒有預謀地殺害了一個互聯網公司的普通程序員。
但金旭篤定這個方向不對:“死者體表無傷痕,死後拋屍幾乎沒留痕跡,這不是無差別犯罪的手法,是精心謀劃好的犯罪。”
尚揚問田蓉:“死者昨天離家後都去過哪兒,這有確切結論嗎?”
田蓉道:“死者出門以後,手機可能是沒電了,查定位也沒圈出具體軌跡來,他的最後一筆電子交易是在離湖邊大約六七百米的一個便利店。”
袁丁道:“手機沒了電,去哪兒都不方便,他應該走不了太遠吧。”
“這不好判斷,”尚揚憑著聽過的信息,迴憶道,“刑警去找死者女朋友問話,她介紹說,死者很愛運動,經常夜跑,一跑就十幾公裏,不是宅男。他手機沒電打不了車,也許會徒步去什麼地方。”
他說完又怕自己記錯,又翻了翻每個人麵前都有的案件資料,死者女朋友確實說過這話。
資料裏,這男生的個人信息比較全,看身高體重的比例,是個偏壯實的體格,要對這樣的青壯年下手,之後還要再搬運屍體,這不是很容易的事。這再次堅定了尚揚的想法,兇手應該也是比較強壯的一個人。
眾人沒了思路,袁丁又繼續仔細看資料,田蓉出神在冥思案情,支隊長和副局長低聲交換著意見。
尚揚注意到他身旁的金旭也在翻著資料看,正翻到死者女朋友的問話筆錄那幾頁,大致就是之前聽田蓉隊長和小陳警官轉述過的內容,尚揚剛看過,沒發現什麼。
“死者會不會徒步去了寺廟裏?”金旭忽然開口道,“從死者掃碼買飲料的便利店,到你們當地最有名的寺廟,最多六七公裏。”
尚揚一怔,離這湖幾公裏外是有一座千年古剎,論起知名度也隻比湖低那麼一丁點,外地遊客凡來看湖,十個裏有八個還會順便去參觀寺廟,這寺廟就是劃在以湖命名的風景區裏的其中一個景點。可是尚揚稍有不解,金旭為什麼會突然覺得死者去了寺廟呢?這名死者是本地人,又不是外地遊客。
田蓉和支隊長怔愣了一下,但兩人的表情,卻是很快都懂了,並且認同金旭的推測。
“是啊,”支隊長道,“出了邱莉那檔事,他的確很可能會去廟裏拜一拜,都說這廟很靈,我們當地人如果有事想求,都會特意去拜一拜。”
尚揚不信鬼神,千年古剎對他來說是景點,但對信那些的人,寺廟有求神拜佛的極大功能性。死者在邱莉跳樓死亡後,心中不安,是有可能想到寺廟裏求個心安。
“假設他就是徒步去了寺廟,”袁丁提出問題道,“可他手機沒電了,門票怎麼買?就算他帶了現金能買票,沒有健康碼,能進去嗎?”
尚揚好笑道:“你擔心得還挺全麵。”
金旭卻認真地問支隊長和田蓉:“能嗎?寺廟不刷手機健康碼,能進去嗎?”
“不清楚,我都好幾年沒去過了。”田蓉道。
“能,”一直沒說話那位五十餘歲的副局長開口道,“隻要有市民卡,我們的市民卡是卡碼合一的,市民卡裏能綁定健康碼,寺廟年卡也綁進去,手機沒電不用怕,隻要他有市民卡。”
尚揚:“……寺廟還有年卡?”
“我們當地是很流行去拜一拜的,不少人都會辦年卡。”支隊長道,“田蓉,查過死者市民卡的刷卡記錄嗎?”
田蓉一言不發,立刻起身去旁邊打電話,吩咐人去查。
“一般都想不到年輕人還會用實體市民卡,”支隊長也沒想到竟然都還沒查過這件事,有點尷尬地解釋道,“我的市民卡倒是也隨身帶著,很久沒掏出來用過了。”
金旭正要說什麼,尚揚怕他說話不客氣,忙搶先開口道:“理解,智能手機太方便了,警察也難免會形成思維定勢。”
田蓉很快掛了電話過來,嚴肅地告知大家結果:“死者的市民卡,昨天下午在寺廟入口閘機上,刷過。”
眾人怔住,又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金旭。
“那還等什麼,”金旭把資料夾啪一聲合上,道,“走,到廟裏去看看。”
支隊長和副局不參與偵查工作,幫他們調了兩輛警車來,一輛七人座,載了田蓉與三名刑警、兩名技偵人員,督導組三人則開了另一輛普通四人座車型,慢慢跟在田蓉的車後麵。
袁丁開著車,兩位師兄都坐了後排,大家都很熟了,也不講究細枝末節的禮儀。
“金師兄還是厲害,”袁丁道,“隨便掐掐算算,就猜到死者會去廟裏拜神,難怪我師父會看中你。”
金旭沒有接這句話,表情卻是有點不好意思,還有一點被鼓舞到的歡欣。
“你怎麼想到這點的?”尚揚還是不明白,金旭為什麼會突然聯想到死者可能去了寺廟裏。
“他女朋友說的。”金旭道,“說邱莉死後,他半夜睡不著,自己嚇自己,老是做噩夢……這些話要是被那些愛傳教的人看見,就知道買賣來了,這是宗教信仰鑽空子的好時機。”
尚揚咳一聲:“信仰自由,你說話注意點。”
金旭斜睨他,道:“我是指揮,你說話注意點。”
尚揚:“……”
袁丁在前麵開著車,哈哈大笑。
尚揚扭頭看車窗外,不跟他倆說話了,充分表達了自己被剝奪領導地位的不滿。
“小袁,還有個事沒跟你說,”金旭卻像沒發現他在不滿,晾著他不管,還和袁丁聊正事,道,“那位叫田蓉的女隊長,她老公以前是個刑警……”
他把黃建平偵辦的邱靈案,以及他對邱靈案可能也是一起兇殺案的猜測,一並說了出來,最後道:“這黃建平有點問題,不過我暫時想不出是什麼問題。”
“我聽起來,覺得這黃科長很可能知道副教授案件的真相。”袁丁吸收信息的能力很強,腦子也轉得很快,馬上就得出了與金旭一致的結論。
“嗯。”金旭點點頭,眼裏有幾分讚許和了然,能被刑偵大神選中當徒弟,袁丁是有幾分天賦。
尚揚這時也顧不得裝生氣了,偏過頭聽他倆說話,還隻怕聽漏了什麼,插話道:“如果副教授真是被人為嚇死的,這事被黃建平發現了,那他幫兇手隱瞞的動機是什麼?”
金旭道:“這就是我想不出答案的癥結。”
袁丁腦洞大開地猜想道:“那個副教授,會不會和害他女兒失聰的黑惡勢力有關?”
尚揚不同意:“如果副教授涉黑或可能涉黑,怎麼可能隻有黃建平一個人知道。”
袁丁道:“也對,不應該是這樣。”
金旭又想了想,還是得不出結果。尚揚提醒道:“這話我們自己說說就好,先不要在當地公安麵前提起來,人家結案好幾年了,沒憑沒據要翻查,不合適。”
“明白。”金旭答應著,又反應過來,學尚揚平時的語氣道,“不要教領導做事。”
尚揚道:“你差不多點行了。”
金旭還學他說話:“小尚同誌,你要趁這機會向我學習,怎麼做一個被助手熱愛的好領導……”話未說完,下野領導給了篡位助手兩記鐵拳。
一路來到了寺廟外。天色漸晚,景區已經快要關門了,遊客稀稀落落,警車的到來也沒有吸引過多的注意力。
景區派出所的同事接到通知,過來協助工作,帶他們到寺廟裏,和負責人見麵後,技偵先去查看監控,負責人就先帶幾人在寺廟內勘查。
寺廟裏香火旺盛,監控攝像頭也裝得到處都是,把主殿四周和幾個大的景點都看過後,沒什麼發現。
直到經過一片山中溪水積聚而成的石砌水塘,一眾公安都停下了腳步。這水麵有上百平方,水不算渾濁卻看不到底,目測深度超過了兩米。
技偵為了找到能和死者體內矽藻相匹配的植物成分,把本市市內和郊外幾處深度足夠的野生水域都采集了遍,任誰都沒想過,要來這座千年古剎裏的水塘裏采集一點樣本。
天已經黑了下來,隻有一點餘暉的微光,山中寒風比之鬧市區更要蕭瑟寒冷。
金旭打開手電筒,曲單膝半蹲下,在岸上仔細照著水塘邊的石壁,近水處生了一層深綠色苔蘚,爬進了水麵之下,水塘的石壁砌得極高,應該是舊時候為了雨季儲水方便,水麵之上的石壁到岸上還有一米多的高度。
手電筒照了一圈,停在一處苔蘚上,那裏有著明顯的缺痕,苔蘚們受了傷,而那傷痕都像嶄新貓抓板上被貓抓過的痕跡,幾十道長長的豎痕。
那更像是有人落水,想要沿著石壁攀爬上來,但因為苔蘚過於滑膩,最終失敗,留下的絕望痕跡。
“叫技偵來采樣,”金旭站了起來,沉聲道,“這裏,很可能是第一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