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死者家屬的同意,法醫進行了屍體解剖,死者的死因確係低血糖,身體無其他內外傷,也沒有疾病。但法醫有了很意外的發現,這位女死者在一到兩年內,曾做過取卵手術。
不過死者的身邊人,包括父母、男友還有那位閨蜜,都表示對此毫不知情。
聽到這話,尚揚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會是她曾經賣過卵子嗎?”
一位同事也道:“她學曆高,長得還漂亮,在這種不法市場裏,她的卵子應該還挺受歡迎。”
另一位卻說:“她可是拆二代,經濟條件這麼好,會去幹這個?做這手術是很受罪的,賣一次拿幾萬十幾萬,以她的經濟條件,不至於。”
她和“自願”去做代媽的農村婦女們,在知識和經濟上的差距猶如天塹,確實不至於為了錢去做這種對自己傷害極大的事。
“不光是錢的問題,”那位參與過此類案件的同事還提供了一個新角度,“在這種市場裏,死者雖然條件不錯,可年齡稍微有點大,前兩年我跟進這麼一個案子,機構負責人說他們的客戶,就隻要十七歲到二十八歲的卵妹,他們認為超過二十八,卵子質量就不好了。”
換言之,在這種“市場”裏,身體、器官、細胞,統統都變成等待估價的貨物,隻要進入了這個“市場”,就再沒有“人”,也做不了“人”,隻是商品。
尚揚問這位同事:“吳警官,你經手的是什麼案子?”
吳警官道:“有個被忽悠賣卵的女大學生,第一次賣完覺得沒事,第二次又去了,被取了接近三十顆卵子,還沒出那診所,人沒了。”
尚揚:“……”
金旭也問道:“最後怎麼處理的?”
吳警官道:“給她取卵的醫生,還有所謂的介紹人,都進去了。”
金旭道:“就沒順藤摸瓜,把這機構一鍋端了?”
吳警官明顯有些無奈,隻道:“當時是端了。”
一眾警察一齊靜默了片刻。
非法行醫害死女孩的是醫生,騙女孩去賣卵的是中介。機構仿佛什麼也沒做,而那些“客戶”,更是在這起殘害生命的案件裏,完全隱形了。
公安是執法前沿,在有些案件中,公安部門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說迴案件,一位刑警猜測道:“深圳離香港那麼近,會不會這拆二代是過關,到那邊做過凍卵?”
另一位道:“如果手術時間再久點,還有這可能,可法醫說是一到兩年內做的。”
疫情前到疫情這兩年裏,那邊什麼情況,人人都知道,正常人如非必要不可能過去,更不用說還是去做這種需要進醫療機構的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那會不會是:“死者這男友剛談不久,有沒有可能是和前男友愛得死去活來,到了想要孩子的地步。她這麼注重外表,可能怕身材走樣,不想自己生,去內地這種機構當過 ‘客戶’,找過代媽。”
目前看,這確實成了最可能的一種可能。
“可是,”尚揚道,“剛才不是說,她經常在網絡平臺上,為女性主義發聲嗎?”
眾人:“……”
尚揚也知道自己問的是一個很天真的問題,但他實在不願相信,一個曾舉起過“姐姐來了”旗幟的女孩,真的會在現實世界裏,隻因為自己不想承擔生育的風險和痛楚,就去購買一位“姐姐”?
“還是等深圳警方的調查結果吧,”金旭道,“事實出來之前,過早下結論,對死者也不公平。”
眾人點頭同意。不管女死者究竟為什麼做這手術,起碼現在能初步判斷,這起案子和其他案件有了相通的屬性。
如此一來,會計師汞中毒案,和其他案件又有點格格不入。
但尚揚琢磨了琢磨,倘若他是那個會計師,奔四的男同,找了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女研究生結婚,騙婚還要找高學曆同妻,能圖什麼?自然是貪圖女孩年輕漂亮還有高學曆,換句話說,女孩的基因好。
“我”都是能做出這種事的男同了,“我”可太想要個擁有“我”血脈的孩子了,那“我”自然也完全有可能從前也光顧過不法機構,可能倒黴吧,一些原因沒能成功。哎?那“我”一不做二不休,騙婚一個女研究生豈不妙哉,花費還比去機構少呢,不愧是“我”,資深會計師,算盤打得當然好。
尚揚代入想了一番,痛罵起了“我”:媽的,什麼狗東西。
有電話打到辦公室來,一位刑警去接了,講完後迴來與眾人道:“基站監測到,他正給那律師打電話,同事監聽到的,他找律師借錢,說想迴老家。”
另一位刑警好笑道:“這是想跑了,這麼個慫貨,怎麼有膽幹出這種事來的?”
“錢壯慫人膽。”金旭譏諷道,“腦子也不行,犯了罪,能跑到哪兒去。”
尚揚不知道他們在說誰,話裏的那個“他”,就是剛才說過的,有同事在盯梢的某個人,是誰?
“井軒的司機,”金旭向其他刑警打了個手勢問能不能說,得到肯定答複後,他才告訴尚揚,“外賣員被害案,可能這司機和別人合謀一起做的。”
尚揚驚訝一瞬,馬上也想通了,案發同時段,司機把井軒的車開到附近的4s店做保養,成功把警方的視線引向井軒,不然隻憑案發現場一枚陌生指紋,無法讓警方查到井軒頭上,沒有犯罪前科的井軒,公安指紋庫裏未必有他的指紋存檔。
金旭見他秒懂其中關竅,就不再費勁解釋,接著道:“市局同事們通宵達旦了兩天,把這司機最近的聯係人都摸排了一遍,找出了兩個資料看起來有可疑的,其中一個女的,體重還不到一百斤,能排除掉。那就剩下一個,是個律師。”
外賣員死於勒頸窒息,他的體格在男性中不算強壯,可是長期做體力勞動的男人,普通女人也做不到活活勒死他。兇手一定是個男人。
“這律師又是什麼情況?”尚揚道,“和井軒有瓜葛嗎?”
金旭道:“他倆應該根本不認識,不過這律師從前在廣州工作生活,去年冬天才搬家到北京來。”
在場有位廣東籍的刑警插話道:“這個就是最大的疑點啦!廣東仔竟然想不開,到北京來生活,還選冬天來,要活活幹死的。不誇張地跟你們講哦,我剛調來北京那年冬天,不開加濕器根本不能睡覺,一整個冬天鼻子裏全是燎泡。”
眾人都笑起來。這肯定是有開玩笑的成分,不過這律師就這麼巧,案發前不久才搬來北京,還恰好就是從廣州來,又和井軒的司機有聯係,不懷疑他也說不過去。可是外賣員被殺害的現場沒留下任何指向兇手的證據,現在抓人迴來,證據顯然嚴重不足,而且對方還是個律師。
“他背景和履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尚揚猜測道,“他的性取向?或者他和被害的up主、被投毒的會計師,有什麼關聯?”
金旭道:“這人是直的。這幾個人之間,誰和誰都沒有交集。這律師的資料還在查。”
尚揚疑惑道:“律師的個人資料,查起來有什麼難處嗎?”
“這個方律師,是中途轉行做律師,轉行前在廣州某區的檢察院工作。”廣東籍貫那位同事解釋道。
跨係統查人,手續是要麻煩一點。嫌疑人在檢察院工作的那段履曆檔案,公安部門需要找他原單位申請查看,假設有涉密內容,很可能還要找市一級甚至省一級做批複。
一位前檢察官,為什麼要殺害一個外賣員?還要嫁禍給毫不相關的井軒?該嫌疑人,和廣東的幾起案件又有什麼關係?
“尚主任,”旁邊刑警揶揄尚揚道,“你也暈了吧?我們也很暈。副局來開會的時候,一幫人七嘴八舌大亂燉,副局都要被我們給吵暈了。”
別人這是在自謙,尚揚當然明白,一幫刑偵大佬,怎麼可能在正式會議上漫無目的地瞎說八道。
果然對方的自謙,是為了誇讚尚主任的助手而做的鋪墊。這位警官接著便道:“是小金在會上,一句話點出這起案件的本質,是連環案沒錯,不是一個兇手,是有共同目的的幾個人,在差不多的時間裏,分別對幾名被害人投毒,預估好毒發的時間,這姓方的律師就動手殺掉外賣員,通過指紋和車輛行跡,引出井軒。”
尚揚把這話裏的信息與案件一聯係,霎時間明白了。
這個犯罪團夥,很可能是想要通過數起能夠引發關注的雷同案件,將大眾的目光匯聚在這遊走於倫理道德和法律法規邊緣的行當,殺害外賣員嫁禍井軒,因著案發地點和井軒背景的特殊性,將整個案件的影響力推向最高峰。
不管最終目的是什麼,他們博的就是全社會的關注,尚揚一個激靈,道:“那他們一定會在輿情方麵做文章。”
幾起案發後,陸續在網上引起了群眾熱議,本來就有不少網絡常見的非正常人類以及居心叵測的網絡勢力在試圖帶起一些奇怪的節奏。刑偵局迅速介入後,涉案各地的公安部門也都清楚嚴重性,敏感信息還沒有向媒體披露過。如果這幫犯罪分子為了博關注,拋出警方意料外的信息源,涉及到了“權貴”、up主、有錢人、拆二代、不法機構、女權主義者……輿情爆炸就在一瞬間。
“網警已經在重點監控某些詞條,絕不會給他們興風作浪的機會。”在場職務最高的警官道,“扯出多麼冠冕堂皇的幌子,從他們下毒、殺人的那一刻起,正義這兩個字,就已經和他們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