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問過所裏,確定周末沒有工作不需加班,尚揚立刻訂了票,然後打給媽媽,約好晚點把伊麗莎白送過去。
一氣嗬成做完這一切,他徹底認清並接受了事實,真就是見鬼,他這個人就是為遠在西北的另一個人神魂顛倒,如癡如醉了。
非但如此,在確定了周末要去西北以後,他整個人跟打了雞血一樣,完全不似前幾天那般意誌消沉、整天不知道在幹什麼,一下子宛獲新生,工作起來都如有神助,這感覺,就是那股子跟著金旭一起走了的活氣迴來了,重新有了奔頭,與這春天同步的盎然生機也總算從精神深處蔓出了綠芽來。
中午在食堂吃過飯,迴了辦公室,尚揚把這消息通知給也在午休的金隊長,在電話裏故意用傳達公事的語氣說道:“周五晚上到,九點半左右,我自己訂車,不用去接,有公事你就先忙你的。”
金旭在那邊正吃飯,聽了這消息,邊吃邊笑,但卻不說話。
“笑什麼?像個傻子。”尚揚道,“再笑我不去了,不跟傻子玩。”
金旭又是一陣笑,把食物吞了才說:“不可能,誰現在不讓你來,你能跟誰拚命。”
雖然事實如此,但是……尚揚佯怒道:“你又拽什麼拽?明明是你求我我才去。”
“沒有拽,高興。”金旭道,“你今天的語氣都變可愛了,和昨天完全不一樣。”
尚揚冷笑道:“昨天你還跟我撒嬌,今天就變拽哥了。”
金旭裝失憶:“誰撒嬌?是你記錯了,你有證據嗎?”
當然沒證據,跟對象打個電話也不至於還錄音。尚揚發出不爽的聲音:“不去了,不去了!”
“你怎麼這麼沒耐心?這樣還怎麼找證據?”撒嬌犯本人語重心長,獻言獻策道,“還是要來,來了以後還要和嫌疑人多做深入接觸,那樣才有機會搜集到證據,千萬不要放過這個嫌疑人,務必拿出你的看家本事來,叫他看看你的厲害。”
尚揚:“……”
一番簡簡單單打情罵俏過去,他問起金旭的工作:“案子進行得怎麼樣?離周五還有兩天半,搞得定嗎?”
“還行,本身就是個長期任務。”因為涉密,金旭隻一句話帶過,道,“周六日應該不忙,最多就跟工作日差不多。”
尚揚道:“好,總之還是要以工作為先……周末見。”
“周末見。”金旭一本正經道,“我再練習下撒嬌技巧,爭取嚇你一跳。”
尚揚笑著掛了電話,又獨自笑了好大一會兒,竟然還產生了點期待。
當天是周三,兩人都開啟了周五倒計時,一麵熱忱地做著各自的工作,一麵火熱地期盼著兩天後的重聚。
但周三晚上,出了事。
夜裏近十點,金旭剛進家門,就接到派去盯梢的下屬打來的電話,在電話裏慌慌張張地匯報道:“金隊,人……人可能不行了,被人捅了一刀,刺中了要害,場麵當時很混亂,兇手跑了。”
金旭沉默片刻,消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直接問道:“現在在哪兒?”
“人民醫院,急診搶救室。”電話那頭的國保隊員道,“就剩一口氣了,醫院通知了家屬,底下刑偵的人也來了,正在問話,我們沒上去報身份,應該還沒暴露。現在怎麼辦?”
這事涉密,不能對刑偵方麵透露,隊員們現在是在醫院裏裝路人群眾,仍在堅持執行監視任務。
金旭看了眼時間,說:“保持這狀態,盯好了,我十分鍾內到。”
上級要求監視的目標人物,竟然被殺了——完求,包括金旭在內的這整隊人,一個處理不好,恐怕得跟著一起完求。
金旭擔任隊長的支隊正在執行的新任務,昨天早上剛接手,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天。
隊裏派出了三組人,分時段換班負責監視目標,晚上八點剛換上現在這組人。而金隊長自己在單位加班到這個時間,也是跟其他與這案子相關的負責人在開會跟進這案子的全局信息,這案子牽涉甚廣,背景也比較複雜,原本各部門和各支隊,隻消各司其職地負責好自己的那部分,最後一並收網,到時恐怕還是個大行動。
偏偏金旭這隊跟的目標出了事,上級隻是讓他們監視這人的動向,並未提及過這人會有生命危險。
金旭趕去醫院的路上,也向上級匯報了情況,這命案發生得太突然了,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上級顯然也被這事給打蒙了,片刻後才說,讓金旭先過去醫院看看情況。
“好。我已經到醫院了。”金旭在急診部門外,停下了車。
進了醫院裏,他和等在那裏的三名隊員會合後,遠遠看到急診搶救室那邊聚集了十數位公安,著製服和著便服的都有,應該是片區民警和刑偵派來的探員。
他的隊員迎上來,對他搖了下頭,低聲道:“死了。”
金旭:“……”
“跟我說下經過。”他讓另兩名隊員原地繼續盯著,把領頭的那隊員叫到旁邊,道,“怎麼發生的,事發時你們在哪兒,現場有沒有可疑情況,不要有遺漏。”
隊員也知道事情大條了,忙一五一十把這事交代了一遍。
晚上七點多,目標人物下班迴了家,八點整,上一組人和這組人在目標所住小區外,完成交接換班,八點二十分左右,目標從家裏出來,駕車前往事發地點,三名國保隊員跟了上去,目標在本市一所職業高中外的公共車位停了車。
金旭這兩天裏把這人的資料翻了無數遍,早已爛熟於心,知道這人有個兒子,在這所職高裏念高一,平時住校,目標會隔三差五到學校來給孩子送點東西,見上孩子一麵。
剛才急診那邊擁著一大堆人,金旭沒在那裏邊看到家屬,家屬應該是還沒趕過來,那也就是說,目標被殺時,和兒子應該還沒見到麵。
果然隊員說的與他的猜測對上了:“目標停好車後,沒進學校,先去學校旁邊的超市裏給他兒子買東西,提著袋子出來,在超市和校門之間的路上,出了事。”
學校門口的路邊攤生意比較好做,平常天黑後,就擺得如同一個小夜市。今天晚上兩個賣小吃的小販,不知道因為什麼吵了起來,越吵越兇,到最後直接動起手來了,引得許多人圍觀,有職高的師生,也有其他過路人。
被國保盯著的這個目標人物,他要近校門,也要經過門口的夜市,看見那裏圍觀的人多,這人也圍過去看是有什麼熱鬧,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頭攢動,又是晚上光線沒那麼好的時候,國保隊員眼花了一會兒,就這麼一會兒,眼錯不見的工夫,目標被兇手從背後捅了一刀,且這一刀快準狠,死者甚至都沒發出聲音就猝然倒地。
旁邊圍觀打架的人群起初還不明狀況,見有人摔倒,隻是茫然地讓開了這人摔倒的那一片區域,隨後離得近的、眼尖的,馬上就看到了死者背上紮著的刀柄,有尖叫的,有嚇得拔腿就跑的,還有遇事不慌趕緊拍張照發朋友圈的,但隨著“殺人了!”的吵嚷,場麵頓時大亂,壓根沒看見有人倒地的、不明就裏的群眾,也被駭得四散奔逃。
想到近處看情況的國保隊員們被人群衝得一時間難以靠近,另外還有群眾報了警,附近巡邏警車眨眼間便到了。隊員們知道自己的任務特殊,考慮後便退迴到安全距離,恪守著跟蹤監視的工作原則,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觀察事態發展,以免引起注意,救護車隨後趕到,送進了距離最近的醫院,確定目標被刺中要害、生命垂危,隊員們立刻向金旭匯報了這情況。
“完全沒看到可疑的人?”金旭道,“目標從家裏出來,這一路上除了咱們的人和車,有沒有其他人也在跟他?”
隊員很肯定地迴答:“沒有,隻有咱們在跟。”
那這就奇怪了。金旭本來擔心,會不會是這次案件中其他涉案人員在行兇?動機很可能是他們的組織發現了死者已經被國保盯上,意圖先下手滅口,眾目睽睽之下,渾水摸魚地上前殺人,還做到了一刀斃命。這種行兇手段,確實很符合目標人物所涉組織的調性。
可是如果隊員們的感覺沒錯,沒有國保以外的其他人也在跟蹤目標人物,這個猜測就缺少邏輯支撐點。兇手怎麼知道這人今晚會來學校看兒子?怎麼就能這麼準確地在鬧哄哄的現場“伏擊”到目標?
金旭道:“他在超市買了什麼?在超市和別人接觸過嗎?”
他又有些懷疑是否“看兒子”是幌子,約了人來這裏接頭碰麵,才是死者大晚上來這裏的目的?
“沒和人接觸,就隻是買東西,買的東西也很普通,”隊員道,“幾包餅幹和薯片,還有一箱安慕希,一盒草莓一盒車厘子,我看著他結賬的,別的沒有了。”
聽起來就是買給住校生兒子的零食。金旭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可疑,雖然這事本身就處處透著不對勁。
他和隊員正交談著,上級打了電話來,該是和其他領導也討論過了,叫金旭帶隊迴去,人死了,也不要在那裏繼續待著,不管被自己人公安注意到,還是對手犯罪分子注意到,都會有沒必要的麻煩,現在暴露國保在盯著死者,對於整個案子來講,弊遠大於利。
掛了電話,金旭表情難看,隊員擔憂道:“隊長,挨訓了嗎?”
“挨訓?”金旭冷笑道,“叫上你的那倆臥龍鳳雛的隊友,收隊,迴廳裏。”
迴去路上,三個隊員被金隊長批了個狗血淋頭,三雙眼睛盯著,竟然能在眼皮子底下讓目標被人給殺了,對兇手是誰還毫無頭緒,一點線索都沒有,挨批確實也不冤枉。
隻是金旭兇起人來著實可怕,說話也是聞所未聞的難聽,三人臉上掛不住,都耷拉著頭,感到丟臉。
其中年紀最小的隊員忍不住迴了句:“當時情況那麼突然,全亂套了,沒人想得到會這樣,就是金隊你在場,也未必能注意到什麼線索。”
領頭的老隊員忙向他打眼色讓他別頂嘴,那年輕同事卻滿臉不服氣。
金旭瞥了他一眼,說:“你好像很有道理,那我問你,打架引起圍觀的兩個小販,是男是女,分別賣什麼的?”
年輕隊員答不上來,囁嚅道:“我隻盯著目標了。”
“目標被刺倒地後,”金旭道,“他從超市提出來的裝滿東西的購物袋,哪兒去了?”
年輕隊員道:“這……”
他啞口無言,但也並不是個笨蛋,聽金隊長提的這兩個問題,就已經開了竅,小販吵架很可能是假的在故意製造混亂,購物袋裏沒準會有什麼物證,希望沒有被人趁亂拿走。
但金旭緊接著就說:“你是怎麼混進我隊裏的?我在派出所都沒帶過你這麼笨的片警,國保招人沒門檻是嗎?”
隊員們都低著頭,一路上沒再說一個字。
迴到廳裏,相關人員又都被叫迴來加班,國保辦公區半點不像深夜,比白天人還多。
直屬上級一見金旭帶著人迴來了,劈頭蓋臉罵道:“你們幹什麼吃的?任務交給你還沒兩天,沒進展不說了,人還死了!這工作你們能幹就好好幹,幹不了就趁早脫了衣服滾蛋!”
三名跟現場的隊員頓時噤若寒蟬,麵如土色。
“是我的問題。”金旭道,“怪我沒安排好,歇了半年,腦子不好使了,要追究的話,算我全責。”
周遭鴉雀無聲,眾人表情各異。
上級看了這情況,道:“不找你找誰?別說廢話了,來開會,說說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