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會親切的叫他陽陽的人，此時用一種極度陌生冷漠的麵孔看著他。
軒轅正陽一生要強，他們的這種目光將他的心戳的千瘡百孔。
但他沒有離開。
這是他的家，他的城。
即便他們已經不需要他了，就算死，軒轅正陽也要死在神陽城，這是他如今唯一的執(zhí)念。
李秀珠笑的很勉強，上前將軒轅正陽扶起，將她放進那個草簍裏，“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
看到這一幕，楚星沉真的很想問，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你們不知道？
一個人可以貪婪可以自私，卻不能失去做人的基本原則，軒轅世家守護神陽城千百年，便是換來這麼一個結局？
軒轅正陽被安置在了城主府，很冷清，曾經的家臣也已經散去。
李秀珠離開前，軒轅正陽叫住了她：“姐姐，之前那次……謝將軍沒有為難你們吧？”
謝將軍便是後庸國的那位鎮(zhèn)國大將軍。
“你為什麼要迴來。”李秀珠顫抖著說道。
軒轅正陽愕然。
“後庸國好不容易退兵，你為什麼要迴來，如果他們知道你又迴來了……”
“對不起。”軒轅正陽低下頭。
“對不起姐姐，我就是……想家了。”
李秀珠擦了擦眼淚，鎮(zhèn)定了些許，道：“抱歉，我失態(tài)了，少主，您既然已經迴來了，就好好養(yǎng)傷吧，不妨事的，就算後庸再打過來，也不妨事的，我們現(xiàn)在有了神明的庇佑，不怕的。”
“神明？”
楚星沉和驚妄站在不遠處，道：“是祝明神嗎？”
“除了他神陽城還有第二個神？”
楚星沉點了點頭。
而軒轅正陽顯然也很震驚：“神明？什麼神明？”
這座城從前從不信神。
“你走之前，後庸國的人又來了幾次，我們沒辦法，在金城廟請了神，是祝明神。”
金城廟是神陽城城外砌的一座金廟，神陽城的人不信神，所以一直以來金城廟香火稀有。
“神明真的很管用，會實現(xiàn)我們的願望，您這次能迴來，說不定就是有人太想您了，向神明許了願。”說起祝明神，李秀珠臉色好看了些。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軒轅正陽很冷靜。
若真有神明，世上又怎會有這麼多的可憐人？
孰料，聽見這話，李秀珠的反應很是激烈，她大聲道：“不可能，少主，真的有神，我們親眼所見，我們許的願望神明也聽見了，他是真實存在的！”
軒轅正陽看著她的眼睛，這一刻，隻覺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女人很陌生。
他們的寄托從軒轅世家的人變成了這來路不明的神。
軒轅氏是人，人終究不可能戰(zhàn)勝所有，但神可以，神是無所不能的。
李秀珠喘了喘氣，撫平心緒，道：“少主，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了，我們之所以能過上現(xiàn)在的日子，是祝明神給我們的……他真的很準，少主若是有願望，也可以去試試。”
李秀珠說完這話，便離開了，也並未給軒轅正陽找個大夫。
軒轅正陽傷的這麼重，沒有治療，隻能等死。
“神明？哈哈哈。”軒轅正陽大笑了一聲，“我不可靠，而神明才是可靠的嗎？”
他雙眼猩紅，濃重的負麵情緒幾乎要將他壓垮。
楚星沉心裏沉重，這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驚妄已經走了過去。
“要去金城廟看看嗎？”
軒轅正陽抬起頭，流了淚，淚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叫了聲：“李先生。”
“嗯。”驚妄淡淡應了聲。
“我要去。”
“好。”
神陽城很富庶，而這些富庶是軒轅世家花費了數(shù)百年的時間積攢而來。
金廟奢華，軒轅正陽靠在牆上，看到這黃金砌成的神像，他滿臉嘲諷的笑了笑。
啊，原來他們真的已經徹底不需要他了，他到底在期待個什麼？
“如果……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我許願，願神陽城恢複以前的樣子。”
他沒有將這神明當真，許願也帶著嘲諷的意味。
軒轅正陽神色恍惚，他就靜靜靠在廟旁的蒲團上，這一天來許願的人有很多，他們來去匆匆，看見了軒轅正陽也全當未看見。
沒有人的腳步為他停留，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落日時分，猩紅的殘陽下，天空仿佛一張血盆大口，要將這座處於虛假和平中的城池吞噬至盡。
來參拜的城民們逐漸離開。
忽而，一陣陰風頓起，軒轅正陽猛地抬頭。
“哈，真是不錯，原來你還活著，軒轅少主！你的魂魄，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了！還是熾熱的金色！嘖嘖嘖，這樣的魂魄，百年難得一見啊！”
祝明神穿著白金的神袍，他有著一張豔若桃花的臉，此時正嘖嘖有聲的誇讚著，越看軒轅正陽越覺得滿意。
“你是誰？”軒轅正陽往後挪了挪。
“別害怕。”
祝明神走近了，他憐憫的看著他，道：“我是這裏的神明，你之前不是許了願望嗎？我來見你了。”
軒轅正陽唇色發(fā)白，他能看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惡心的鬼氣，陰森，帶著腐臭氣息！
換做軒轅正陽全盛時期，這樣的妖魔鬼怪根本不敢進犯神陽城。
如今，嗬，也是，淪為一介廢人的他已經什麼也做不到了。
但軒轅正陽知道，鬼修不是好相與的，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替人實現(xiàn)願望呢？這個虛假的神明，用所謂的願望哄騙著大家，等得到所有人的信任，他會毫不猶豫的吞下他們的魂魄。
鬼修就是這樣，以魂養(yǎng)魂。
祝明神挑起他的下巴：“你身上太髒了，不過不要緊，你的魂魄很幹淨，我很喜歡，我希望你識趣一點，不要反抗。”
軒轅正陽本想就此等死。
然而，想到那被這鬼修欺騙的李秀珠，以及曾經與他相識的那些人。
軒轅正陽用腦袋，重重將祝明神撞開。
祝明神臉色一變，“給臉不要臉！”
“要我救你嗎？”驚妄淡淡開口。
楚星沉訝異的看向他。
驚妄扮演的是李二這個角色，也就是說，李二曾經也這樣問過祝明神，但李二一介農夫，又要如何與鬼修抗衡？楚星沉不解。
“李先生，救我，求您。”軒轅正陽用了求這個字。
“我不白救人，救了你，日後便要聽我號令。”
軒轅正陽終於意識到，這個之前救過他的李二，似乎也不簡單。
但李二曾救過他，他懂得知恩圖報這個道理，也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好，我爛命一條，說不定過幾天就死了，你要我的命，就拿去吧。”
軒轅正陽說完，祝明神恰好掐住他的脖子。
一道黑色屏障，瞬間將祝明神彈開，李二踏入廟中，衝天的魔氣將這滿室黃金遮掩。
“滾。”
祝明神眸子瞪大，“魔、魔修？同行？你也想要他的魂魄？”
驚妄冷笑。
他手上冒出一團黑色火焰，猛地朝祝明神扔去。
祝明神那身華貴的白金袍子，立馬就被燒著了，“龍龍龍、龍火？”
祝明神這下知道來者不善了，立馬化作鬼氣跑路。
驚妄並沒有追。
軒轅正陽虛弱道：“謝謝先生搭救。”
驚妄一句話未說，轉身就走。
“先生等一下，可否送我迴神陽城？”軒轅正陽咬了咬牙。
驚妄挑了挑眉，“你想報複他們？”
軒轅正陽沒說話。
楚星沉訝異的望向驚妄，為什麼驚妄可以用術法，而他不可以？
難道說是之前不行，現(xiàn)在又行了？
楚星沉試圖召喚七星震厄，還是不行，看來是驚妄的特權。
驚妄和楚星沉又將軒轅正陽送迴神陽城。
楚星沉本以為軒轅正陽會選擇報複這些白眼狼，軒轅正陽一個修士，驚妄扔了一顆業(yè)火珠給他，若真想報複，咬碎這顆珠子就可以，到時候整個神陽城都會淪為一片火海。
軒轅正陽沒拿。
他用頭撞了撞李秀珠家的門，“姐姐，姐姐。”
隨即又去撞響了其他人家的門。
軒轅正陽曾是神陽城的戰(zhàn)神，眾人不習慣他變成這副模樣，百姓們目光閃躲，叫了聲：“少主。”
這聲少主不像曾經那般慷慨激揚，仿佛隻是任務一般，沒有情感，應付著一叫。
李秀珠也打開門，走了出來，瞧見軒轅正陽皺了皺眉。
“姐姐，還有大家，那個祝明神是鬼修，不是神明，快走，快離開這裏！”他焦急的向著他們解釋著。
他沒有注意到，李秀珠看他的目光越發(fā)陌生，“你在說什麼？”
“祝明神不是神！他是鬼！是個鬼修！鬼修從不做善事，他必是盯上了你們的魂魄！”
軒轅正陽還未說完。
隻聽門內走出一個年輕的男人，正是之前楚星沉在酒樓見過的酒樓老板，李秀珠的丈夫。
“夠了！”陳雄嗬斥道。
軒轅正陽一頓，他囁嚅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幫不了我們，你救不了我們，能不要給我們添麻煩嗎？少主，祝明神對我們真的很好。”
另一人也開口道：“少主，你怕是不知，後庸國來犯的時候，李小娘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她的孩子沒有了，你護不住我們，護不住任何人！”
“你沒發(fā)現(xiàn)，城裏人變少了麼，他們死了，被後庸國的人殺了！是祝明神，是祝明神救了我們……”
從前是軒轅正陽，如今他們的支柱變成了祝明神。
楚星沉歎了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歎的第多少次氣，很憤怒，也很無奈。
“娘子歎氣做什麼？莫不是心生憐憫了？”
“說人話。”
驚妄輕輕笑了一聲：“隻是一個幻境，當戲曲看看也就罷了，何必真情實感。”
“但這幻境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楚星沉無法將他視作單純的小節(jié)目。
“那又如何呢？世上可憐人千千萬，並不止他一個，仙君憐憫的過來嗎？”
楚星沉很想說，他的同情心也並不是這麼的泛濫，見人就可憐。
但對驚妄又沒什麼好說的，等出了幻境，他們大路朝天各走一條。
軒轅正陽的形象在百姓心裏一點一點崩塌，他不在是神，隻是個狼狽的失敗者，如今甚至連他們也不如。
又是幾日過去，眾人發(fā)現(xiàn)，他們去祝明神許願不靈了，祝明神似乎不願見他們了，也不願為他們排憂解難了，為什麼？
實際上祝明神隻是被龍火所傷，無暇顧及。
但這滿城百姓，卻忍無可忍的想到了軒轅正陽身上。
是的，一定是他那天觸怒了神明，導致祝明神不再顯靈。
神明怒了。
因為軒轅正陽不信任他！
李秀珠慌慌張張道：“少主，你那天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為什麼！”
軒轅正陽虛弱的躺在床上，說不出話來。
傷口潰爛，他就快要死了。
“你觸怒了神明！神明懲罰的卻是我們！”李秀珠捂著臉哭了起來。
他前段時間曾向祝明神許願，想再要一個孩子，好不容易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昨天又沒了。
是他們觸怒了神明，神明才會降下神罰，將她的第二個孩子帶走。
“你瘋了。”軒轅正陽死氣沉沉的看著他。
“我沒瘋，瘋的是你！你不要迴來就好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我本可以再生下一個孩子，你為什麼要迴來！”
聲聲質問，軒轅正陽說不出話來。
神明降下了懲罰？怎麼辦呢？那就將這個人，獻祭給神明吧。
軒轅正陽本虛弱到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沉默著，被人抬去城中央。
他們在那兒建造了一個巨大的祭壇。
軒轅正陽躺在上麵。
他們跪在地上虔誠禱告，希望能夠得到祝明神的原諒。
軒轅正陽曾經的家臣，點燃了祭壇上的火，凡火燒灼著他的身體。
這一次，祝明神也確實出現(xiàn)了。
軒轅正陽那純正的金色魂魄，他怎麼可能不饞？他都快要饞死了！
神明降世，眾人自然以為這就是神跡。
他們取得了神明的原諒。
用軒轅正陽的死。
楚星沉有些疑惑：“到這裏應該就已經結束了吧？可我們?yōu)槭颤N還沒出幻境？”
“啊，那是因為我的戲份還沒有結束。”
楚星沉：“？？？”
什麼鬼！你扮演的樵夫李二竟然還有戲份？
楚星沉震驚。
祝明神當然沒吃到那抹魂魄，因為那抹魂魄被人搶走了。
驚妄給了他新生，將他煉製成了傀儡。
軒轅正陽在魔宗蘇醒，他從養(yǎng)神池中起身，道：“主上。”
軒轅正陽為神陽城燃盡了他的一聲，從此徹底從世上消失，魔宗多了一名殷懷恩。
殷懷恩這個名字，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不要為不值得的人付出，誰是救過自己命的人，誰對自己有再生的恩情，他要一生為魔尊效命。
草！
李二竟然真的是驚妄這個狗東西！
這狗東西一開始就盯上了軒轅正陽，想讓人家給他賣命！故意在那座山上等著！
至於他為什麼會成為李二的媳婦，是驚妄這個狗東西加的設定！
狗東西，你不去做編劇真是可惜了，嗬嗬。
“對了。”離開幻境前，驚妄忽然開口：“其實離開幻境的方法很簡單，你隻要在幻境的主人麵前，做出一些不符合幻境行為的事情便可。”
他又被驚妄騙了，當時驚妄說這樣幹會被永遠困在幻境中，沒想到事實相反……
*
神陽城，鬼氣中央。
一塊漆黑的魂玉，緩緩在殷懷恩手上成形。
楚星沉從幻境中蘇醒，蘇醒的第一時間，便立即朝驚妄心上狠狠刺了一劍。
驚妄及時抓住七星震厄的劍鋒，即便如此，劍刃還是在他胸口留下一道猩紅的痕跡。
“仙君火氣這麼大？”
楚星沉冷嗤一聲：“耍我好玩嗎？”
“挺好玩的，仙君不關心神陽城的百姓了？抽魂儀式要結束了。”
“他們愛死不死，關我屁事！”楚星沉怒道。
“哦？仙君先前還說神陽城一千多條人命，我魔宗濫殺無辜呢。”
楚星沉秉承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原則，這些神陽城的人與他無親無故，若真如幻境那般，即便殷懷恩迴來報仇，也隻是天道循環(huán)罷了。
楚星沉起身，眸光複雜的朝殷懷恩投去一眼。
他忍不住說了句：“神陽城的落日，不好看，比不上朝陽。”
殷懷恩似乎明白了什麼，輕笑一聲：“仙君看的高興便好。”
比起祝明神，殷懷恩更恨的是這滿城的百姓。
他有罪，他錯在不該對他們這麼好。
但他罪不至死。
“仙君，仙君，不好了……”葉子清禦劍衝了進來，他的劍之前被祝明神折斷了，是借的朱允的。
“仙君，城裏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唿吸，就剩一個大肚子的還活著，就是那位……那位酒樓的老板娘。”
抽了全城的魂，偏沒動這位老板娘。
楚星沉更傾向於殷懷恩是想親手殺了她，經曆了這麼多，這位魔宗大能，不至於還那般天真，顧念舊情吧？
楚星沉目光複雜的瞥向殷懷恩，殷懷恩自然也聽見了，但卻沒什麼動作。
“關鍵是！關鍵是！那位老板娘她要生啦！現(xiàn)在朱允和乾承守在那裏，可我們都沒學過接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仙君，您會接生嗎？”
楚星沉：“？”難道我就學過了嗎？
他也不會好嗎！
驚妄似是發(fā)現(xiàn)什麼好玩的東西，輕笑了一聲：“接生啊，你們仙君當然會，你是在看不起你們仙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