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裏希的動作表情一瞬凍住, 總讓人覺得銳利而詭異的淺金色雙瞳中有一閃而過的迷茫。
他第一次知道林緒也會開玩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複。
“元帥要和我說什麼？”
還好林緒親自開口詢問, 打破兩人間短暫的僵局。
海因裏希終於有了時機開口：“一會兒長桌晚宴，你跟著我，到我這邊坐。”
但林緒順著長廊盡頭，餐廳大門隙開的一條縫隙往裏望一眼，輕輕搖頭，“元帥，你坐在希爾指揮官旁邊，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誰來保證你的安全？”
林緒輕笑一聲，“這麼多天了，元帥難道信不過我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在《星海》中與海因裏希並肩作戰，從沒想過掩飾自己的身手。如果不上機甲，單論近身格鬥, 海因裏希這個每日飄在宇宙裏的指揮者不一定能勝過林緒。
海因裏希皺了皺眉頭, 輕微得很, 但卻讓林緒仿佛看見了一隻被主人委屈著了的大型犬，又聲音平柔地多解釋一句：“或者元帥需要我繼續和希爾小姐談談古地球考察的預估成果？”
“不必, 按原位就坐, 注意安全。”-
電子鍾顯示時間滴答一聲到達要塞時七點，賓客陸續入席, 寬闊的餐廳中的九張長桌足以容納下所有被邀請者。
最高指揮官卡爾·希爾占據最前方中心長桌的主位, 左手側是依次是海因裏希、周平波等深淵艦隊和考察團高層人士, 右手側是希爾家族成員以及要塞軍官。
凱瑟琳就坐在卡爾·希爾身側, 位置正對著海因裏希。
周平波見海因裏希在入席之前和林緒說了幾句話, 也不知道內容是什麼, 現在目光冰冷, 時不時抬眼搜尋坐在另一張長桌上的林緒。
不想被冷凍射線殃及池魚的周平波主動幫海因裏希接過一眾軍官攀談的話頭。
但他沒辦法替海因裏希接下卡爾·希爾的話，隻能心驚膽戰地聽著卡爾·希爾一邊向海因裏希介紹菜色，一邊問道：“不知道楚元帥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皇室新年宴會？那是舍妹第一次見到元帥英姿，但小omega害羞，不敢當場表達崇敬，宴會結束後，才問我，那位身穿黑色軍禮服的高大alpha是誰？”
凱瑟琳隨著兄長的話露出一個笑容，這和卡爾口中當年羞澀的女孩大相徑庭。
“我告訴她，那是帝國之刃，元帥海因裏希·楚。”卡爾讓侍者為海因裏希的高腳杯中添上琥珀色的酒液，“可惜楚元帥常年在外征戰，凱瑟琳很難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偶像，今日實在是一個幸運日，來，讓我們舉杯，預祝楚元帥此次任務一切順利。”
凱瑟琳麵前也放著一杯散發出芳香氣息的名酒，omega纖細的手指觸上杯壁，海因裏希握著刀叉的手停頓住，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凱瑟琳的臉僵了僵，但很快重新拾迴嬌笑，“真可惜，我不太能喝酒，還請楚元帥見諒。預祝楚元帥此次任務一切順利。”
終於，海因裏希放下刀叉，端起高腳杯輕抿一口，酒液沾濕他幹澀的嘴唇，透過晶瑩的玻璃杯壁，海因裏希望見坐在另一張長桌上的林緒。
他放下酒杯，朦朧籠罩的視野變得清晰，和林緒同桌用餐的基本是陌生的考察團成員，伊卡和瑞恩圍在林緒身邊。
伊卡作為總工程師，本該坐在周平波身側，但他向來為人低調且社恐，即使在維多利亞號上，也隻有技術人員見過本人，所以即使換了一個位置，也幾乎沒人發現。
瑞恩熱情歡迎伊卡坐到林緒身邊。
海因裏希腦子裏有那麼一瞬在想，如果他不是元帥，是不是也可以跟隨心願坐到林緒身邊？
可他是。甚至林緒會稱唿才認識一天的維多利亞號智能總工程師的名字伊卡，卻仍叫他元帥。
“伊卡，這個項鏈有什麼特殊含義嗎？我見戈德裏克·查斯曼也有一個。”林緒問道。
他們三人幾乎沒怎麼動餐具和酒具，幸好這張餐桌上還有其他因為消化係統不適或口味不調而拒絕使用烹飪食物的客人，不至於讓三人看起來太過顯眼。
伊卡捏住眼睛形狀的項鏈，看向林緒：“這是…海文星的特產飾品，叫做‘真理之路’，查斯曼也是海文星人，所以會佩戴。林博士喜歡嗎？”
他說著，想把銀項鏈取下來送給林緒，卻被拒絕，林緒把項鏈按在伊卡手中推迴去：“如果哪天我去到海文星，我會買一個作為旅行紀念。”
“噢。”伊卡埋頭看著項鏈，聽上去有些遺憾。
他一低頭，瑞恩便注意到了伊卡脖頸處腺體位置失去項鏈遮擋的傷疤，疤痕猙獰混亂，像是被人活生生挖出來似的。
瑞恩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於鼓起勇氣問：“伊卡，你的腺體發生了什麼？”
“啊？”伊卡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哦，我自己把腺體挖了。”
“為什麼？！你，你……”
瑞恩聲音凝滯，他想不出來要多大的痛苦與無奈才能讓伊卡這樣平和求知的性格決絕狠辣地挖出自己的腺體，是他被逼著嫁給某個alpha了嗎？還是他的家人要逼婚他？
不！伊卡的才能不應該被瑣碎的生活和婚姻埋沒！
伊卡：“omega腺體分泌的激素讓我思維混亂，沒有辦法好好做題，我就把它挖了。”
“啊？”瑞恩目瞪口呆。
伊卡：“後來我發現，這隻是解決了發情期的問題，但omega男性本身還具有的器官一年四季都可能會……”
“停停停，打住，打住。”瑞恩快要被伊卡這為科學獻身的精神給嚇壞了，隻見林緒一臉平靜，又忍不住繼續問下去，“所以你用刀……？”
“沒有。”伊卡迴答，“用的是藥劑，這樣可以避免傷口恢複期。”
鄰座的老人聽著伊卡的話，雙目睜大，比瑞恩還震驚，顫顫巍巍地轉頭盯著這幾個不拘一格的年輕人。
伊卡習以為常，但林緒有點厭倦陌生人投來的目光，起身叮囑瑞恩自己注意安全，他要去外麵走走。
瑞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在林緒離座後，看向伊卡的表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像是害怕伊卡一個高興也給他灌一瓶絕情藥劑。
海因裏希·楚一見林緒起身走向門口，花園前的侍者恭敬地為他打開玻璃門，道了聲“失陪”就立刻起身跟上林緒，又給阿諾德發了條信息讓他注意看護瑞恩。
卡爾·希爾臉色沉了沉，遞給凱瑟琳一個眼神，後者優雅地起身，跟在海因裏希身後-
整座希爾家族後花園就是一個巨大的溫室，電磁屏障將暖濕氣體束縛在花園之中，又把落在電磁屏障上的飄雪融化成雨水，雨滴順著半球形的屏障滾入水資源循環係統。
白銀航空港周圍沒有宜居星球，航空港內的所有水資源都要靠星艦從十個天文單位以外的類地行星上運來。
希爾家族用這些水養育出連首都星貴族花園都比不上的奇珍異卉。
鬱金香與薰衣草在月色下送出幽香，踏過草坪，花園設計師別出心裁地用外星灌木仿製出一巨型古地球灌木迷宮，三米高的灌木牆青翠欲滴，葉片舒展著淌出水汽。
有了灌木的遮掩，更方便可能的偷窺者隱藏身形。
宴會餐廳內人流密集，又有要塞總指揮官卡爾·希爾親自坐鎮，林緒覺得恐怕沒有刺殺者會選擇在希爾家族的地盤上出手破壞，和希爾杠上。
就是不知道，在林緒獨自離開宴會廳 ，幽暗無人的灌木迷宮時，他們有沒有勇氣再次出手。
夜色靜謐，花園裏沒有鳥類與蟋蟀的鳴叫。
林緒一個人沒有目的地順著迷宮走了一會，身後一直跟著一道腳步聲，但又始終沒有完全上前。
他全神貫注側耳傾聽，由於意識過於專注，當凱瑟琳的嗓音毫無遮攔的響起時，被驚了一下。
聽上去，林緒和凱瑟琳隻有一牆之隔，凱瑟琳的話語吸引他停下來，靠近灌木高牆。
“楚元帥，請留步……海因裏希·楚，站住！”
一直跟隨在林緒身後的腳步聲停止。
林緒隔著灌木高牆辨認出海因裏希轉身時，胸前的軍功章相互撞擊的金屬脆響。
“希爾小姐。”高牆另一邊，海因裏希的嗓音冷得像航空港的金屬外壁，反射著無數月光，與淺薄的星光。
“楚元帥，我們需要談談。”凱瑟琳的聲音沒了慣有的嬌俏，自持而冷靜。
“希爾小姐想談什麼？”
凱瑟琳直白道：“談希爾家族和楚元帥的聯姻。元帥，我看得出來你喜歡林博士。”
海因裏希垂下的雙手逐漸握緊，他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沒有答話。
凱瑟琳哂笑，“聽說還在易感期咬了林博士一口，可他是beta，你不可能標記成功。”
“是我冒犯他。”
“楚元帥，讓我向你攤牌吧，和我聯姻，與希爾家的第六軍團結盟，我保證你在看到收益後不會後悔。外界說你不行，我不會深究這個，婚後我們各過各的，用基因合成技術養一個孩子，此後無論你想要那種說辭，我都可以幫你應付外人。
“我不會離開首都星。你喜歡林博士，就把他帶在身邊，帶上維多利亞號，金屋藏嬌，我不會多說一個字。元帥，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海因裏希沉默了，林緒看不見海因裏希的動作表情，隻聽見另一邊熟悉的唿吸頻率。
凱瑟琳等待著，似乎篤定海因裏希會答應，良久，卻聽到海因裏希迴答：“希爾小姐，你誤會了很多事，我也對你的計劃不感興趣。首都星有許多貴族子弟願意求娶你，你不用攔住我。”
“你……海因裏希·楚，我當然有我的後路，但你自己呢？首都星的那群老貴族新生派個個都是人類至上、帝國至上主義者，他們哪有這麼容易容得下你這麼個怪物？更何況你還要尋找那些你不該尋找的東西，到時候你連自己都護不住，難道還能保護住一個小beta？”
“什麼叫做我不該尋找的東西？”
凱瑟琳忽然臉色慘白，“沒什麼……你自己想清楚，一會兒舞會上帶著鬱金香來找我，我走了。”
凱瑟琳的高跟鞋聲急匆匆地遠去，可人造大氣的微風中，海因裏希似乎還停在原處。
林緒等待了一會，忽然聽見。
“林緒，希爾小姐已經離開，出來吧。”
林緒輕輕眨眼，緩步繞過灌木高牆走到海因裏希麵前，他有些懷疑自己到星際來的這幾年疏於練習，隱匿技術變差不少。
海因裏希放緩唿吸，讓裹著淡淡溢散的甜蜜香氣的夜風在鼻腔中留得更久一些。
剛剛那一聲隻是海因裏希的嚐試，他聞到屬於林緒的香氣，但也想過這是否是希爾莊園中的某種花朵的芬芳，可最終是林緒走到了淡藍的夜月光輝下，雙目如淵。
海因裏希到現在也沒弄清楚林緒身上的甜蜜氣息到底該被稱作什麼味道。
“元帥。”
“你有喜歡的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