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進水了, 住不了人。”林緒把被子塞進海因裏希懷裏，自己把正對著窗戶的皮沙發往前推了半截, 空出一片區域鋪好褥子，高出一截的沙發背正好擋住窗戶看進來的視野。


    海因裏希抱著被子問：“之後請施工隊來修理嗎？”


    “不，我自己來，”林緒已經在星網上下單了實木地板、新的磚瓦和塗料，星際時代，實木地板的價格要比常規鋪地建材高出十倍，“他們不熟悉操作。”


    “我幫你。”


    林緒把枕頭放在褥子上，看了海因裏希一眼，“楚元帥不工作嗎？”


    “皇帝讓深淵艦隊放假修整一個月。”海因裏希說，“……我還會有些後續工作處理，但不太忙，可以一直留在新月特區。”


    林緒讓海因裏希去按下客廳的主燈開關, 室內有一瞬間陷入黑暗, 但很快, 林緒把近處的臺燈打開，微弱的光芒將他蒼白鋒銳的五官柔和下來, 抬眼時眉和睫毛黑地濃烈, 但雙眸卻像幽遠的漂浮霧氣。


    他伸手把海因裏希拉到身邊，一起坐下。


    小白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撲進燈光裏, 搶在海因裏希之前霸占住林緒的臂彎, 林緒順手撓了撓小白的耳朵, 忽然覺得觸感不太對, 低頭一看, 原來摸到的是小黑的後腿。


    燈光實在太弱, 小黑幾乎融入陰影之中, 不仔細一點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在客廳打地鋪的另一大好處就是方便小黑和小白隨時竄上林緒的床，小黑在林緒懷裏打滾，也要摸摸。


    藍鬆鼠一家被林緒放在另外的房間，讓它們脫離被兩支兔兔貓支配的恐懼，小黑和小白在林緒懷裏嚶嚶嚶地軟軟叫著，對自己之前的綁架藍鬆鼠行為不感到半分羞愧。


    林緒轉手又去給小黑撓背時，小白用後腿支起前身，朝著海因裏希的方向伸出一隻貓爪，按在他胸前，接著又加上另一隻貓爪。


    小白的眼睛像是透藍色的玻璃珠子，在此刻因為神奇的觸感睜圓了。


    海因裏希皺著眉低頭看它，小白感受到一股淩厲的目光，無辜抬頭，理直氣壯地又動了動爪子。


    “咳。”林緒清了清嗓子，打破這奇怪的氛圍，然後把小白從海因裏希身上扒拉下來，和小黑一起塞到枕頭邊上去。


    他把話題從調皮搗蛋的兔兔貓身上移開，“你的假期夠我們去一趟泰勒斯星嗎？”


    “如果連續躍遷，往返路程隻需要一周，但帝國飛船隻能在泰勒斯星的神降結界之外遊蕩，無法進入。”


    “我知道，但我想試試看。”林緒說。


    末世幸存的古地球人類分為三撥，基地和方舟艦隊的命運已成定局，但他還不知道和泰勒斯星上那些基因和他同源的人魚有什麼故事。


    “好，你選定一個時間，我會安排私人航程。”海因裏希話落後忽然想起一件還沒完成的事，站起來走向掛著軍禮服的衣架，在黑暗中摸索軍禮服的口袋。


    聽著那邊的響動，林緒感覺海因裏希好像從衣兜裏抓出了一大把東西，正疑惑是，海因裏希迴到燈光的範圍中，遞給林緒一個寶藍色絲絨小方盒，手裏還捧著一堆五顏六色的晶石，當他重新坐迴林緒身邊，幾顆細碎的寶石從他的指縫間閃著光滑落。


    海因裏希從維多利亞號上下來後，就一直把這些晶石揣在軍禮服的兜裏，連麵對著授勳的皇帝陛下是也是？


    林緒接過小方盒，又從海因裏希手中挑了一塊綠色的晶石嚼碎，吻住海因裏希的唇，把能量渡給他一半。


    這個吻還沒結束，海因裏希稍稍錯開嘴角，但雙唇還貼在林緒的臉頰上，低聲說：“你看一看盒子裏。”


    林緒低頭，眨了眨眼後打開小方盒，睫毛掃過海因裏希的眼眶骨，讓對方的視線也閃了一下。


    盒子裏是一枚胸針，散發著勾人香氣的灰色晶石被打磨成方形，嵌在鉑金打造的月桂枝葉中，晶石透亮晶瑩，切麵把暖光反射出耀眼的色澤。


    “我一開始以為你喜歡好看的寶石，就讓人設計了它。”海因裏希說，“現在……你可以戴著胸針，就當是儲備糧。”


    “是儲備，還是勾引我隨時把它嚼碎吞進肚子裏？”誰能受得了一塊甜蜜的小蛋糕被做成裝飾品掛在胸前。


    海因裏希對上林緒直直望來的目光，忽然不知道誰要把誰嚼碎。


    ……


    海因裏希沉默了一會，林緒敏銳地察覺到有哪不對，香根草的氣息從被水流衝刷過的單薄變得愈來愈濃。


    反應過來的他愣了一下，隨後一口咬在海因裏希的肩頭，聲音悶悶：“……海因裏希，你精力真是好。”-


    第二天一早，林緒是被一條訊息吵醒的，他從一團混亂中找到自己的光腦查看訊息，接著倦懶地又趴迴枕頭上，海因裏希已經起床了，留給林緒的空間很大，讓他能夠斜著霸占所有地盤。


    但從廚房飄來的香氣讓他還是沒能堅持完一個迴籠覺，拖著酸軟的腿爬起來，站直時感覺大腿還在因為用力發顫。


    等他洗漱完緩過勁來，海因裏希已經被小黑和小白圍住，嚐試著給兔兔貓的飯碗裏添貓糧和換水。


    窗邊的餐桌上，做好的早餐冒著嫋嫋熱氣，兩個餐盤中的內容一樣，都是煎蛋和蘑菇火腿三明治，再配一杯果汁。


    林緒朝廚房裏望了一眼，走到他身邊的海因裏希輕咳一聲，說：“我之後會清理好廚房。”


    料理臺上用來裝生蛋的外賣盒有八個格位，現在隻剩下一顆孤零零的蛋立在盒子裏，被切得厚薄不一的麵包片還留在砧板的一片狼藉裏。


    雖然案發現場淩亂不堪，但林緒坐下來嚐了一口簡單和三明治，味道還不錯。


    卡卡拉莫平原雨過天晴，陽光溫和，地平線盡頭的山脈顯露出原本的青藍色彩。


    海因裏希說：“我一會兒去主星，給議會做深淵艦隊戰況報告。”


    “找議會要錢？”林緒猜。


    “對。”


    皇帝和軍部說深淵艦隊可以留在航空港修繕，卻沒哪一方撥款給海因裏希。這使得要在向議會報告戰況這項常規流程中，加上不那麼常規的要經費環節。


    林緒一時想不出海因裏希這張冷肅威赫的臉開口要錢是個什麼情景。


    楚元帥大概不會走賣慘路線，但也不可能炫耀自己的功績。


    楚元帥的對外形象從來都是所向披靡、堅不可摧，無論是氣勢磅礴的星際艦隊，還是訓練有素的一眾士兵。


    他執掌的深淵艦隊仿佛擁有一切強力與榮光，深淵艦隊也會戰損缺錢這個概念從來沒有進過民眾的腦子。


    那還要怎麼從議會手裏搶錢呢？


    可惜林緒不能去親眼看看帝國議會吵架現場。


    “我一會兒也要去古地球博物館。”


    “上班？”


    “嗯，趙館長發消息催我迴去。”林緒吃完煎蛋和三明治，慢慢喝著果汁，“我今天還約了珀瑟集團的人，查查g398星的開礦計劃詳情，下班後就去主星。”


    “我這邊結束後就在主星等你。”


    林緒點頭，兩人在卡卡拉莫平原難得的陽光裏吃完早飯後，海因裏希果然端著餐盤去收拾廚房的殘局，林緒則給藍鬆鼠一家送食物，接著又給小黑和小白換貓砂。


    如果全屋裝配智能家居，所有家務活都不用人類操心，林緒住在首都星大學宿舍時感受過科技的便利，但卻從沒能習慣那種生活。


    ——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蓋一座木屋，養狗、養貓、釣魚。


    如果連生活瑣事都交給機器，這種日子比一潭死水還要死寂。


    林緒鏟貓砂時有人來敲門，他擦幹淨手走過去，“誰？”


    “林先生，是我，阿諾德。”


    林緒打開門，阿諾德笑著向他打招唿，手裏還提著一套熨燙好的嶄新軍裝，“早，林先生，我來接元帥。”


    “他在裏麵。”


    林緒側開身體，在這個視角，阿諾德剛好能看見赤著上身在廚房裏洗碗的海因裏希，“啊，啊……”


    海因裏希肩頭還有咬痕和抓痕，讓阿諾德一瞬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幸好林緒還穿著一身寬鬆休閑的衣服，阿諾德不至於被刺激得閉眼就走，把空間留給兩人。


    “怎麼了？”海因裏希把洗好的餐盤放在瀝水架上，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走出來。


    林緒淡淡：“阿諾德上校來了。”


    看不斷走進的來人神情依舊是阿諾德熟悉的冷淡沉默的楚元帥，隻是這場景反差實在太大，阿諾德一時手足無措。


    海因裏希不知道副官的崩潰心情，親手接過軍裝，然後就關上了房門，把阿諾德留在門外。


    他換上軍裝常禮服，又把軍禮服上的軍功章取下來幾枚佩戴在胸前，林緒也從衣櫃裏翻出久久未穿的西裝，收拾好手提箱後去屋後的車庫取車。


    林緒有一輛僅有陸行功能的車，造型近似古地球小轎車，在帝國基本隻有極度狂熱的複古愛好者才會選擇這種無法進入空中航道的交通工具。


    他開車出來時，阿諾德果然被這古董般的陸行轎車驚掉了下巴，等林緒沿著卡卡拉莫平原的主幹道一路開車離去，海因裏希才關好家門，登上阿諾德開來的飛行器，向太空電梯井方向駛去。


    飛行器穿破清晨的微風，像一隻展翅的雄鷹，在半空中追趕上地麵的陸行車，海因裏希側頭看向舷窗外，陸行車從被碧綠草浪簇擁著的道路駛入城市建築群。


    飛行器高度繼續抬升，最後隱沒入雲層中-


    考察團離開的半年時間裏，瑪裏恩帝國人類對古地球曆史的熱情隻增不減，原本人影寥落的古地球博物館竟然在半年時間內快速拿到經費和設計方案，擴建了一倍有餘。


    林緒到達博物館時，遠處還有吊塔正在施工，趙館長告訴他，新建的部分會被用來陳列此次考察帶迴的文物。


    趙館長先是對林緒噓寒問暖了一番，又問他這迴去古地球考察，有沒有什麼獨特的心得體會，準不準備寫幾篇新文章，或者在博物館辦幾場公眾講座？


    林緒拒絕了講座，新文章看情況會寫，趙館長覺得正常，但又難免有些失望。


    他又問道瑞恩的情況。


    最近博物館缺人，發出招聘公告後簡曆像雪花一樣飛來，但古地球學過去一直冷門沉寂，培養出的某些學生水平堪憂，沒招上幾個合適的，所以趙館長才急著把林緒叫迴來上班，瑞恩也該迴來繼續實習工作了。


    林緒說自己單獨給瑞恩派了任務，他最近不迴來，然後借著要迴去整理辦公室的理由從趙館長長篇大論的絮叨下逃了出來。


    路過文物管理區時，他碰上不少陌生麵孔，這些新入職的博物館職員看到林緒胸前掛著的姓氏銘牌，眼前一亮，向他打招唿，還想要上前和學界內大名鼎鼎的林緒博士攀談。


    不知道是古地球博物館深沉的木色結構，還是不必要的社交讓林緒又掛上一副淡漠神色，他點點頭，避開視線接觸，將手提箱中的《斐多篇》古籍放迴恆溫恆濕穩定箱後，轉身把自己關進辦公室，給忙碌的眾人留下一個瘦削冷漠的背影。


    有人竊竊私語，林緒博士果然如傳言中一樣脾氣古怪，難以接近。


    同事忍不住插嘴，但傳言中沒說過林緒博士居然長得這麼好看……


    厚重的木門將一切嗡嗡噪聲隔絕在外，林緒把手提箱放在辦公桌上，打開屋內另一個帶密碼鎖的穩定箱，把從雪山基地帶出來的三本筆記本原件放進去，又用伊卡給他的修改器將密碼進行了五重加密。


    接下來，林緒又離開辦公室去工具間拿來掃帚、拖把和帕子，親手打掃辦公室衛生。


    新職員中的一位看著林緒的身影，震撼地張大嘴和同時說，“我一直以為那些古董清潔工具被放錯地方的博物館文物展品？”


    同事：“……你有沒有想過，清潔工具就是用來做清潔的呢？”


    一隻智能家政機器人捕捉到兩人對話間的清潔關鍵詞，滑動滾輪來到麵前，“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


    二人麵麵相覷，“沒，沒有，你迴去充電吧。”


    辦公室內，林緒快速打掃完衛生後，徒手搬起自己沉重的辦公桌，將它換了個擺放位置，使得他的座位正對門，落地玻璃窗在辦公桌右側。


    不再是背對著落地窗辦公，失去視野，隨時有被遠程射擊的可能，林緒現在一抬頭就能確認門口和窗外的情況。


    他喘了口氣，坐下來開始查看工作郵件。


    電子郵箱幾乎要被塞滿，其中大部分是古地球相關學者向他請教古文字翻譯問題，或是希望他能詳細講講過去的幾篇論文。


    在古地球被重新發現前，林緒的某幾篇論文中的論點在學界中人看來，說好聽了是天馬行空，說難聽了就是不可理喻，但現在的新發現卻不斷證明他的正確性。


    還有人向他投簡曆，想到他手下當實習生，也有人給他發邀請，請他參加學術會議和沙龍。


    林緒先把社交邀請和應聘請求一一拒絕，當他開始翻看態度誠懇的學術交流郵件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林緒按了按眉心，有些煩躁地起身開門，敲門的是一位生麵孔實習生，整個人在他麵前顫顫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


    “麗娜，你找我有什麼事？”他看了眼實習生的銘牌。


    麗娜被叫到名字整個人抖了一下，艱難地開口，“林緒博士，有，有來訪者找你。”


    “找我？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但好像是重要人物，館長親自在會客室招待他們，他們指名要你去。”


    “知道了，你迴去工作吧。”


    麗娜沒被為難，發現林緒博士也不是那麼不講情麵，鬆了口氣跑迴自己的工位。


    誰會這麼急著來見他？


    被館長招待的重要人物……他們沒有直接聯係林緒，這至少意味著，他們和林緒不熟，甚至還沒見過麵。


    去往會客室的路上，林緒心中升起許多想法，但又被一一否決。


    終於到達目的地後，趙館長快步上前，向他介紹道：“小林，這位是楚氏大公，還有楚修議員，他們專程來見你。”


    他扯了扯林緒的胳膊，想讓林緒看在對方貴族身份的份上，脾氣好些，主動問好。


    但楚大公比林緒更先開口，命令對象是趙館長：“趙館長，謝謝您的招待，接下來，我想和林緒博士單獨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