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者的軍官身份使得審訊變得棘手, 海因裏希讓阿諾德注意輕重,盡可能套出信息匯報給他, 他現在先陪林緒去一趟珀瑟莊園。
路程中,林緒又發訊息過去,詢問陳靖山找他有什麼事?
對方迴複,他有東西要給林緒,希望麵談。
林緒隱隱覺得不太對勁,過去的陳靖山不是這種說話遮遮掩掩的性格,而約見地點珀瑟莊園長期空置,林緒也隻去過一次。
珀瑟莊園位於東城,從飛行器的高度向下望去,城市冰冷擁擠的建築群和一片丘野綠地形成明顯分界,起伏的矮丘上綠草遍野,零星點綴著樹叢、灌木和小湖泊。
珀瑟莊園就被一圈樹叢所圍繞, 無數高低不一的深藍色圓柱排列在一起, 構成莊園中的建築本體, 在陽光下反射著細密的光澤,靠近了看, 才能發現這些圓柱的外立麵是纏繞交織在一起的粗壯鋼條, 縫隙間露出玻璃痕跡。
前幾代珀瑟集團繼承人設計建造了這座極富當代科技主義審美的莊園,主建築“笛聲”的內部麵積幾乎比得上一座高級圖書館。
瑪琳安娜不中意這種風格, 也不喜歡空蕩孤獨的房間, 結婚後一直和陳靖山住在西城區鄰近首都星大學的高樓平層中, 方便上下班。
莊園的飛行器降落臺在一座中等高度的圓柱頂部, 海因裏希駕駛著飛行器進入莊園空域後, 無線電頻道中就收到了莊園ai的降落提示, 他壓下操縱桿, 放低飛行器高度,穩穩降落在圓柱頂部露臺。
兩人下車時,緊挨著的另一座圓柱為他們打開大門,ai聲音禮貌優雅:“歡迎兩位客人,陳先生在a座1031等待,請跟隨我的指示前往,預計路程897米。”
建築的內部結構複雜地讓人頭疼,林緒和海因裏希轉乘了三次電梯,又穿過無數迴廊後,才終於到達a座1031,腳步剛剛靠近,就聽到哢噠一聲,深灰色的大門解鎖,在智能控製下緩緩向內開啟,迎接訪客的到來。
一道身著第三軍團深褐色軍裝的背影在窗前負手而立,氣魄如沉山,似乎是在沉思。
身影背著光,被攏在一團陰影之中。
聽見開門的響動時,陳靖山轉過身來,目光對上海因裏希時頓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海因裏希也會出現在這裏。
陳靖山先和林緒問好,隨後對海因裏希抬手敬禮,“楚元帥好。”
“你好,陳上校。”海因裏希冷靜迴禮。
“陳先生,”林緒一直這麼稱唿他,“你要和我麵談什麼?”
林緒直入主題,不帶半點含蓄和寒暄,陳靖山習慣了他冷淡的性格,並不介懷,隻是多看了海因裏希兩眼。
他隱約聽到過一些關於林緒和海因裏希關係的風言風語,今日林緒來珀瑟莊園都都海因裏希跟在身邊,恐怕那些流言不一定是捕風捉影。
“楚元帥,我想和小緒單獨說話,您可以在外麵稍等一會嗎?”陳靖山問。
海因裏希沒有堅持留下,陳靖山禮貌微笑,“隔壁有休息室,ai會帶您去,如果您覺得無聊,也可以在逛一逛‘笛聲’,這裏沒有別人。”
海因裏希轉身離去後,房間大門自動閉合,陳靖山從辦公桌後繞出來,請他在位於房間中央的沙發上坐下,他自己則在對麵一側,陳靖山似乎嚐試著讓自己顯得溫和,但脊背已經習慣了緊繃,無法再放鬆,“小緒,坐。”
陳靖山:“你今天去過瑪琳安娜的零號保險庫了?”
林緒點頭。
“去找東西?”
林緒輕蹙著眉凝視陳靖山臉上的表情,卻隻看到了堅定和堅定之下隱約的疲憊。
陳靖山從桌邊手提袋中取出一個紙質本子,遞給林緒,“是在找它嗎?”
本子有紅色的封皮,林緒接過來翻到扉頁,看著被撕去一半的俄語詩歌,眉頭越皺越深。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陳靖山的舉動話語顯示出他知道它的存在和特殊性。
“這就是‘紅皮本’?”
“是。”
但林緒的手指捏過順滑的紙質,疑問更深,“它不該這麼新。”
新到不像是少則六百年,多則三千年的文物。
“這是複印件,原本被我收在別的地方。”
“你什麼時候拿到它的?”
“瑪琳安娜死後……我前往米迦勒防線之前。”
是了……進入零號保險庫需要重重驗證,使用的安防係統連伊卡都要花些時間才能破解,幾乎不可能有人能悄無聲息地進入其中偷走紅皮本。
在地下三十層時曼丹和帕特森都沒有提過零號保險庫遇上意外險情,林緒還考慮過他們之中是否有內鬼。
現在真相大白,沒有內鬼。陳靖山也是瑪琳安娜的遺產繼承人之一,在法律層麵上完全有權進入保險庫。
但陳靖山行動的速度的確太快了,林緒不得不懷疑,“陳先生,你在一開始就知道紅皮本和瑪琳安娜的死有關,是嗎?”
林緒抬起眼時,灰眸中的冰鋒讓陳靖山心中一驚,他從沒見過狀態這麼鋒銳的林緒。
在陳靖山的印象裏,林緒一直是個沉默寡言、不喜歡和人交往的年輕人,看上去一被外人打擾就會煩躁地露出裹滿全身的荊棘,但實際上聰明又溫順,瑪琳安娜才會那樣喜愛他。
林緒的變化讓陳靖山的喉嚨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是。”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會在暗殺漩渦的陰影籠罩而來時,勸說林緒放下古地球學研究,去買一顆環境漂亮的小星球,過他想要的不被人打擾的平靜生活。
但林緒似乎……和他想的不大一樣,陳靖山還記得兩人來之前,他收到的消息,他派出去的人被林緒一拳揍暈過去了。
“你一直知道誰是殺害瑪琳安娜的兇手?”林緒身體前傾,緊盯著陳靖山的雙眼,語氣近乎質問,“是誰?”
陳靖山張了張嘴,在林緒來之前,他已經打了無數遍腹稿,但在麵對林緒的一瞬間還是忽然大腦破碎成一片空白,不知從何處著手說起。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掌緊了緊,緩緩唿吸了幾次,開口道:“ 小緒,我現在是有幾個名字,但……這一切太複雜,一兩個姓名無法概括完全,很多人都被牽扯進去。你……不如你先看看紅皮本的內容。”
很多人……當然會有很多人,從偷渡殺手、武器,到暗殺後太子殿下的遮掩和媒體的輿論引導,謊言如同一張巨網,被無數雙手共同編織起來,遮蓋住生命和真相。
林緒閉了閉眼,感覺渾身血液都在往大腦和胸腔裏衝,心髒在不知覺的瞬間加速到最大,仿佛要在下一刻爆炸,再睜眼時,他沒去看陳靖山,而是低頭翻開了紅皮本。
扉頁上是一首殘缺的詩,再往後看,是一個使用俄語的人寫下的日記。
日記的第一篇是2077年12月25日——
“方舟艦隊會在新年的第一天起航,希望一切順利……
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個逃兵,但人類在地球上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們必須得找到新的家園。
阿爾弗雷德·諾博森說方舟艦隊將是人類文明新的炬火……但願吧。”
往後翻,日記的主人沒有在2078年1月1日留下文字,直到1月13日,他才寫下新的一段話,“人類!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1月18日
“我們離開了地月係,艦隊上的一切終於步入正軌,地球在我的視野裏變成一個藍色的小點,被擊毀的月球已經看不見了。”
被擊毀的月球?林緒想起月石的非正常輻射量,集中注意力接著看下去。
“艦隊廣播裏,阿爾弗雷德說起航時,是各大區域基地和月球基地率先向艦隊飛船發射導彈,試圖擊落我們,讓人類在地球上同歸於盡,方舟艦隊不得已才進行核反擊。
可真相又有誰說得清呢?阿爾弗雷德就是個瘋子,我懷疑是他看不慣各大基地裏的那些人,趁著自己離開地球,要把各大基地都毀了。
但或許,基地也真想過擊落飛船,畢竟阿爾弗雷德帶走了那麼多科學家、武器彈藥、科技和糧食。地麵上那些人被拋下,也會絕望到發瘋……我不知道,但反正……我們沒有月亮了。”
方舟艦隊是阿爾弗雷德的計劃?!
熟悉的名字映入林緒的灰眸,仿佛在一瞬間,現實與曆史的隔膜壁障被一拳擊碎,讓人腦子嗡嗡作響。
他快速往後翻看日記,日記的主人原本是個異能者士兵,登上方舟艦隊後,被安排去做巡防工作,但隨著方舟艦隊遠離地球,異能者缺乏晶核能源,他們的異能被不斷削弱。
而異能無法通過繁殖遺傳給下一代,又沒有激發異能的特殊末世環境,艦隊科學家認為,未來的人類不再會擁有異能。
艦隊攜帶的淡水和食物在日複一日地減少,星際航行歲月漫長,艦隊高層決定讓艦隊成員分批冬眠,減少消耗,也延續第一代人類的存在時間。
日記的主人是第三批冬眠的人。
“星際航行讓我覺得疲倦而無趣,我去找心理醫生,她說許多人都出現了這種宇宙航行綜合征,隻能緩解,無法治愈,如果想要擺脫它,那就去冬眠吧……我報名了第三批冬眠。”
“2199年5月8日。
我從冬眠中醒來,我以為睡了一百多年後,方舟艦隊至少該找到一顆宜居星球了,但是他們沒有!不僅沒有,還在搗鼓躍遷技術時把自己塞進蟲洞出不去了!我的上帝,救救愚蠢的人類吧!”
“2199年6月3日。
新生代的人類被宇宙射線輻射,產生了abo新性別,我感覺他們的身體素質和智力全部變強了,我是說,在正常情況下,如果是發情期,那麼alpha和omega簡直像是一群蠢貨。”
“2202年7月8日。
我們遇上了一個……我也不知道該把祂算作什麼物種,總之,祂叫靈君。靈君有一副美麗的人類麵孔,但科學家們猜測他是某種高等文明,也有人覺得祂是神,我說不清楚,但祂看上去沒有惡意。
科學家們說,他們正在學習靈君教授的空間躍遷技術,艦隊或許很快就能離開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