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君的表情頓了一下, 似乎在思索。
“還好，以前大家還沒有進入靈境場域時多多少少怨恨那些離開的人, 但現在沒什麼感覺了。”祂抓了幾把兔兔貓的耳朵，兔兔貓轉過身來咬祂的手指，“他們還是人類，我卻不全算是人類了，感受世界的方式和想法都在改變。”
“基地裏留下的那些屍體……”
“哦，那是意外。”
“意外？”
“也不全是，靈境計劃一開始的目標是上傳意識，直到科技和資源足夠保證人類群體的正常生活，再重迴人|體，基地裏的培養艙的設計有效期是一千年，但在靈境場域待久了，就不再想迴到人類狀態, 培養艙被放置不管, 沒有能源補充和電力維持, 保存著的人|體全部失活變成屍體，直到你們發現基地的存在。”
“爆炸和隕石襲擊也是你製造的。”
“是我, 隻是想保護遺留屍體的隱私, 沒有攻擊的意思，我計算過隕石軌跡, 人類艦隊不會有傷亡。”
林緒看著靈君坦然的表情, 一時竟無話可說, 他能對三千年的曆史置喙什麼呢？
半晌, 他才問道：“你們不想變迴人類了？”
靈君笑了笑：“林緒, 我的記憶中還有你說過的話‘要有麵對人類陷落的勇氣’, 當年的新基地人類鼓足勇氣做下決定, 跨出這一步，其實就意味著我不會再想迴到人類狀態了，無論有沒有退路。
“你問我為什麼不恨方舟艦隊，被留下的人怨恨離開的人，無非是恐懼匱乏與被拋棄，當我從你這裏得到麵對的勇氣，越過恐懼後，怨恨便無處容身。”
死亡與虛無對靈君來說隻是眾多未來中可能的一種，每一種可能彼此平等，沒有恐懼與抗拒，祂隻是跟隨自己的思維去行動和選擇。
“那你來這兒做什麼？”林緒問道，“把我帶進靈境又是為了什麼？”
“我來玩，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就想和你說說話。”靈君說，“我……或者用‘我們’能讓你更好理解，當年你一人力挽狂瀾救下基地後，我們才明白你是對的，我們敬仰你，也愧疚於你。”-
海因裏希醒來時，入目就是一顆巨大的龍腦袋，他被驚得一下子彈跳起來，差點朝龍揮出一拳。
一隻手掌擋住他的拳頭。
“海因茨，做什麼？認不出你爹了？”
海因裏希看著近在咫尺的父母，眼神冷厲地收手後退一步，擺出防禦的姿態：“你們是誰？”
巨龍被這問題氣得鼻子噴氣，楚隨風也一挑眉：“我是你媽，他是你爸。”
海因裏希壓緊眉頭，顯然沒信。
楚隨風真不知道自己活蹦亂跳的兒子怎麼就長成了這幅油鹽不進的冰山模樣，隻好放出殺手鐧：“你當年在龍星上和別的龍族幼崽打架打不過，哭了三四個小時的事我可都還記得。”
海因裏希的表情鬆動一剎，龍星上發生的事在帝國裏絕沒別人知道。
“你們……”他的神色變得複雜。
“真是你爸媽。”楚隨風說著，巨龍用腦袋頂了一下海因裏希，海因裏希的上半身晃了晃，雙腿卻在原地紋絲不動。
安德烈亞沒想到，以前他這麼和海因茨玩會把他直接撞個屁股墩，現在孩子長大，他的小伎倆竟然就沒用了。
“媽媽？”海因裏希難以置信，眉頭越壓越緊，陰影落進雙眸，叫人看不分明，“爸爸？”
楚隨風撫摸著巨龍的側頸，總算是舒了口氣，露出笑容：“我的海因茨。”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這裏是靈君的靈境場域，”楚隨風說，“當年我和安德烈亞在戰鬥瀕死之際，恰逢靈君路過戰場，準備前往泰勒斯星，順手把我倆的意識救了下來，安置到靈境場域中，成為祂的一部分。”
所以海因裏希曾在風雪號上的瀕死記憶中看到一閃而過的基地標識。
父母雖然都還活著，但話裏的內容仍舊讓海因裏希皺起眉頭，“什麼叫成為祂的一部分？”
聽起來簡直像某種邪惡工程。
“成為靈君意識集合體的一部分，這是祂的存在方式。” 楚隨風迴答，“雖然在常規時空中隻有靈君形象可以現身，但我們都可以在靈境場域過自己的生活，我們和所有意識共同意識和行動，剛剛還看到了你和林緒的孩子，它真可愛。”
海因裏希怔住，如果說他從沒想過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元宵的到來完全是一個驚喜，那麼，他更不可能想過讓自己已逝的父母見見他們的親孫子，這一刻，兩件絕不可能的事居然都實現了。
“它叫元宵。”
“白殼黑心，是挺像元宵。”楚隨風點頭稱是。
楚隨風不該知道元宵的意思，怎麼……海因裏希想起來了，他們能和意識體共同享有意識，他們可以從其他古地球人意識體那裏知道元宵是什麼。
“林緒他……”
楚隨風：“他很好，我知道，靈境場域中的所有人都愛他，你能和他在一起，純屬你運氣好。”
海因裏希想說不是，因為林緒也愛著他，他不是憑著單方麵運氣得到林緒的，但……他運氣的確很好。
不過，什麼叫靈境場域中所有人都愛他？在昏迷前，靈君說得那句祂就是林緒又是什麼意思？
“靈君……”
“我知道你想問這個，靈君正在和林緒聊天，你可以迴去聽林緒講給你聽。”楚隨風走到海因裏希跟前，手掌輕輕碰上海因裏希軍裝上的肩章，隨後顫抖小心地撫上海因裏希的耳朵和鬢發。
楚隨風戰死時，海因裏希還隻是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現在，孩子已經比母親高出一個頭，楚隨風需要仰視海因裏希的金色雙眸了。
“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楚隨風是一位戰士，同時也是一位母親。
曾經的少年披上和母親如出一轍的軍裝，佩上將星繼承母親未竟的事業，征戰沙場，所向披靡。
年輕的麵龐變得冷硬銳利，覆上成熟穩重的冰霜。
楚隨風經曆過，所以她知道這一切不像嘴上說得這麼容易。
“我們走後，宇宙讓你吃了不少苦吧。”
在母親的注視下，海因裏希心中的一切質疑仿佛像冰川，都在頃刻間崩塌了。
“媽媽……”-
靈君把林緒的意識送出靈境場域後，自己也跟著在現實世界中顯出身形，在林緒注視的目光中，飄到元宵的窩前，把可憐兮兮的大白蛋扶正。
透過空洞，可以看見一隻泫然欲泣的藍色大眼睛，無比委屈地盯著外麵兩人。
“寶貝乖，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林緒看著靈君連聲道歉，隨後向孔洞伸出手指，一滴金色的能量液匯集到指尖，元宵連忙湊到孔洞麵前，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食香甜的食物。
“這是我孩子。”林緒提醒道。
靈君無辜地看向他：“我知道啊。”
林緒無言半晌，看到還倒在一邊沒有醒來的海因裏希，問道：“海因裏希也在你那裏？”
靈君隨口答道：“他還在和他母親敘舊，讓他再待會。”
“楚隨風？”林緒驚訝。
“三十年前，我在戰場上救下了他父母，把他們的意識帶進靈境。”
大白蛋裏，吃飽喝足的元宵用爪子揉揉臉蛋和眼睛，準備進入夢鄉，靈君儀式性地為它蓋好海草被子，隨後問林緒：“我一會就走，你不用這麼盯著我，我不會拐走你的孩子。
“我隻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想學的科技，我現在教你。”
林緒抬眉，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當年離開方舟艦隊，是因為人類內鬥還是有人類想控製你竊取科技？”
“主要還是因為阿爾弗雷德，你知道的，他有點煩。”
那就是兩者都有了，這兩件事的謀劃都有阿爾弗雷德的參與。
“我數學不好，學不了什麼。”
靈君湊近：“不算差了，之前我在夢裏教了你不少物理和數學知識，這就足夠。”
“之前夢裏給我講物理題的也是你？”
靈君一邊點頭一邊歎息：“可惜你一點也不專心。”
林緒想了想，他在房間裏學習，的確常常半途拉著海因裏希往床上滾，不由得尷尬地咳了兩聲。
正常人誰在精神域交流時還需要咳嗽？
靈君會意，沒再提讓林緒尷尬地事，往林緒的精神域裏發了幾條公式。
“這是我這些年對時空問題的研究，你沒事可以看看。”靈君可惜地說，“我畢竟脫胎於人類文明，對宇宙規律的研究方式以數學為主，但數學不是全宇宙通用的知識，最終還是隻能和人類文明交流。”
林緒盯著那幾個公式，暫時還看不懂，隻能先放進思維宮殿中保存好，以後有時間再研究。
靈君晃悠著蛋把元宵哄睡著後就離開了，海因裏希也隨之醒來。
重新迴到現實世界，他的表情中還殘留著幾分茫然。
他反應了一會兒，遊到元宵和林緒身邊，確認父子倆一切平安後，才問起靈境的事。
林緒說那不是幻覺，並一五一十地告訴海因裏希自己和靈君的談話內容。
“再待兩天，我們就該迴新月特區了。”林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