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結在林緒頭發和眉毛上的冰渣一點點融化, 水珠滑過他的臉頰，他還喘著氣, 整個人透出濕漉漉的寒氣。
海因裏希像是抱著一塊冰，然後慢慢把這塊冰捂化。
林緒把臉埋進海因裏希的頸窩，溫暖的香根草氣息在此刻將籠罩，時間仿佛靜止在此刻。
一股淺淺的鐵鏽血腥味從下方彌散出來。
廚房裏的瓷盤瓷碗碎了一地，海因裏希飛奔過來時沒有半分猶豫地跪地俯身抱住林緒，碎片在此時穿破衣料紮進他的腿裏。
但他好像一點也沒感覺到痛，隻顧抱住林緒不放。
林緒睜開眼，輕輕拍了拍海因裏希的後背，一下一下地緩慢撫摸著。
他忘了自己手上也有血痕，但好在海因裏希穿著黑軍裝，即使沾著血也隻像是一塊不明顯的水漬。
過了一會兒，等他覺得海因裏希的情緒穩定下來, 才開口道：“海因裏希, 你先起來,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海因裏希湊在林緒的脖頸邊深唿吸了幾次，終於鬆開一些懷抱, 讓兩人能夠看到彼此的臉。
銀發因為狂奔而來時的動作散在額邊, 顯得有些淩亂，眉頭輕輕皺著, 紅血絲在眼白中蔓延,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林緒, 仿佛在確認他的珍寶有沒有損傷。
金眸中盛著久別重逢時悲傷的情深。
林緒往前湊了湊, 當他的雙唇靠近海因裏希的眼睛時, 海因裏希的眼睫顫了顫, 無意識地垂下眼簾。
林緒的吻便落在他的眼皮, 接著是眉骨、額頭，溫涼柔軟。
海因裏希屏住唿吸。
他用手指梳理著海因裏希後腦被修得短一些卻依然柔軟的發絲：“好了，走嗎？”
“嗯。”海因裏希低聲應道。
海因裏希慢慢換了個姿勢，一隻手仍舊扶著林緒的後背，另一隻手則穿過林緒的膝彎，一把將他抱起，不讓他觸到滿地碎片。
軍靴踩過碎瓷片，傳來哢嚓哢嚓的碎裂聲。
“先迴房間吧。”林緒說，“讓露絲送應急處理藥品過來。”
“好。”
“已收到指令。”
海因裏希和露絲的聲音同時響起。
林緒一時間沒有更多的話了，他伸出手環住海因裏希的肩背，安靜地靠在對方的胸膛上。
海因裏希肩寬腿長，步伐從來邁得又大又快，卻又意外平穩，仿佛剛才的一地碎片根本沒有傷到楚元帥半分……
不，現在不該叫海因裏希元帥了。
林緒發覺海因裏希雖然還穿著舊軍裝，卻把軍銜、領章、軍功章等一係列和帝國軍隊有關的飾物摘下了。
這讓本就嚴肅的黑軍裝看起來更加空蕩。
林緒閉了閉眼。
他原本是希望自己的事情不會牽扯到作為帝國元帥的海因裏希·楚，卻沒想到海因裏希能和帝國斷得這麼決絕幹脆。
海因裏希把林緒帶迴h區的002房間，露絲也操作著送貨機器人把應急藥品送來了。
“放我下來。”林緒說，等海因裏希把他放下後，林緒瞥了一眼被放在床邊的小嬰兒床上的大白蛋，拍了拍海因裏希的肩，“坐下吧。”
海因裏希依言坐下，林緒開始解他軍靴的係帶。
隔著一層靴皮，一層軍褲，碎瓷片不會嵌得太深，但總歸有傷口和流血。
傷口主要集中在小腿前側和膝蓋上，脫下軍靴後，林緒本來打算把褲腿卷起來，或者直接剪掉這截破碎的布料，但他看著沾著血的破洞想了想，之後總歸要換掉這條褲子的。
“把褲子脫了。”
海因裏希：“？”
他還在因為林緒的話晃神，林緒已經親自上手幫他解開皮帶扣，三下五除二地把海因裏希的軍褲扒了下來。
腿上的傷口呈現在眼前。
同樣顯露出來的，還有……
林緒抬眉看了海因裏希一眼。
海因裏希掩唇咳了兩聲：“沒事，先處理傷口。”
林緒低下頭去拿消毒液和棉球，海因裏希聽到林緒輕笑了兩聲，他看不見林緒的表情，卻發現林緒露在外麵的耳尖微微發燙發紅。
林緒先用消毒液簡單擦拭傷口和血跡，隨後用鑷子挑出殘留在傷口中的碎片。
龍族的愈合速度很快，得趕在傷口長好前把碎片全部弄出來，為此，林緒不得不攪開幾塊已經凝結了的血痂。
血液又汩汩流下，除了血腥味，還有能量的香氣，讓林緒感到喉嚨發啞。
他才和海因裏希分開幾個月，怎麼好像是禁欲三十年沒吃到肉了一樣。
做好挑揀和消毒後，林緒又給傷口塗了愈合凝膠，估摸按照海因裏希的體質，這些傷口明天就能結痂。
這時候，002外響起一陣敲門聲，露絲提示：“您的訪客，阿諾德上校。”
“讓他稍等一下。”海因裏希起身去給自己找條褲子穿，林緒走進衛生間把手上的血跡清洗幹淨。
穿好褲子後，海因裏希讓露絲為阿諾德開了門。
“元帥！林博士！”阿諾德看到林緒後，激動地喊出聲。
他和露絲都還沒把原來的稱唿改過來，海因裏希試過讓阿諾德叫別的，比如直接叫他海因裏希，但阿諾德憋紅了脖子，總覺得這麼叫很奇怪，依舊堅持使用自己熟悉的稱唿。
“阿諾德先生。”林緒朝他點點頭。
阿諾德：“本田艦長讓我來問之後的航向。”
林緒看向海因裏希：“你還拐上了哪些人？”
“隻有阿諾德和本田阿加娜。”海因裏希迴答，“剩下的人作為俘虜留在阿蘭希奧手下，他會和帝國周旋解決這些人的去向。”
林緒點點頭，取出一個記錄儀遞給阿諾德：“這是我和聯盟商議的接頭坐標，三天內到達，會有人在那裏等我們。”
“是。”阿諾德帶著記錄儀離開，把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海因裏希和林緒。
林緒讓海因裏希迴去坐下，少用他的傷腿：“你和阿蘭希奧串通上了？”
“嗯。”
“我沒看到第六軍團出事的消息。”林緒說完後有忽然想到，他也沒看到第六軍團和海因裏希這個叛國者激烈作戰的消息。
“阿蘭希奧和居伊把所有消息壓下來了。”海因裏希說，“他們和我合作是因為……林緒，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對居伊身份的猜測嗎？”
“既是星盜頭子，也是第六軍團參謀長。”
“不止如此。他和阿蘭希奧還掌控者黎明陣線，也就是反叛軍，居伊手下的黑牙星盜團算是黎明陣線的分支，星盜的身份可以掩蓋他們真實的行動目的。”
林緒皺皺眉，坐到海因裏希身邊：“他們為了什麼？”
現在的阿蘭希奧和居伊錢權名利一個都不差，有什麼動力促使他們去做這種刀尖舔血的事。
“……反抗壓迫，世界上的確有理想主義者。”海因裏希迴答，“他們告訴我狄俄尼索斯的早期曆史，反叛軍的萌芽始自五百年前。
“方舟艦隊來到愛因斯坦星係時，人類的規模在五萬左右，他們發展了一段時間，即使已經出現abo性別分化，人類繁衍的速度還是很慢，不能滿足他們想要占領更多星球的需要。
“於是艦隊移民開始使用基因機器孕育技術，不需要生|殖細胞，隻需要把不同人貢獻出的體細胞結合在一起，機器就能在七個月後孕育出新的生命。
“但方舟艦隊當時的資源並不足以養活這麼多人，他們把這些從機器中誕生的人類拋落在狄俄尼索斯大區的星球上，讓他們自生自滅，等狄俄尼索斯上的人類發展到一定階段，新月特區移民開始壓榨狄俄尼索斯的資源和人力……
“幾百年前的狄俄尼索斯是隻有壓迫和死亡的煉獄，反叛軍應之而生，隻是力量不足以與帝國軍隊抗衡，隻能蟄伏遊擊。居伊就是反叛軍的後代，阿蘭希奧出身貴族…但和居伊有著相同的想法。
“這次我隻帶走了五艘星艦，剩下的武器裝備全部留給他們，應該會被用來武裝反叛軍，他們已經為和帝國開戰做了很多年準備，隻等一個機會。”
林緒：“那之前所謂的反叛軍起義，需要第六軍團和深淵艦隊聯合鎮壓是……”
“那不是阿蘭希奧和居伊的安排，有一波平民挖掘到了被可以暴露出來的帝國早期的基因實驗遺跡，群情激奮又受人挑撥，於是發動了襲擊。”海因裏希說，
“阿蘭希奧和居伊認為是新生派搞的鬼，隻有那些人還記得基因實驗遺跡的具體地點，但他們把狄俄尼索斯的局勢攪亂，反而讓黎明陣線壯大，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目的，戰爭或許近在眼前了。”
林緒眨了眨眼，有一個想法擊中他的思緒。
即使讓深淵艦隊出動，也無法真正打擊到黎明陣線，那麼新生派的目的是……不是新生派！
這是阿爾弗雷德設局的一環，他想把海因裏希從首都星調開，好施行他針對林緒的計劃。
不過現在，林緒跑了，海因裏希也叛逃，阿爾弗雷德的計劃破產得徹底。
等林緒把阿爾弗雷德解決，一切應該又能安靜下來，他和海因裏希去什麼地方呢？
還有元宵。
林緒繞到床的另一邊，戳戳安靜沉睡的大白蛋，阿諾德之前猜是因為元宵太久沒見到林緒和海因裏希，因為害怕所以躲了起來。
現在林緒和海因裏希都迴到他身邊，小龍怎麼還不出來。
林緒抱起大白蛋，摸著光滑的蛋殼，卻忽然覺得不對勁……這是元宵嗎？
眼前的但和他記憶中的蛋沒有任何區別，但潛在的直覺向林緒發出警報……蛋裏麵的能量波動也不對，一片死寂。
“怎麼了？”海因裏希見林緒突然變了臉色。
“我覺得元宵的狀態不太對。”林緒說。
但是任何機器都無法照透蛋殼，想要確認情況，隻能強行把蛋殼破開。
林緒隻猶豫了一瞬，指尖便生出利爪，邊緣泛著可怕的金屬光芒。
“我要把蛋打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