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下午並沒有在房間裏坐以待斃。
一迴生二迴熟, 他在神穀哲也還昏迷時,又一次溜到基地表層,從武器庫中整了點防身武器出來。
兩把德製瓦爾特ppk, 是組織中最常用的手槍, 裝填好子彈;還順了把匕首,煙霧彈和手榴彈也分別帶了一個。但因為後者威力大, 在地下並不適合使用, 安室透也隻是惦記著同歸於盡才裝上。
安室透的近戰格鬥水平並不差, 但在組織中鮮少有發揮的餘地, 反倒是射擊成績逐步增加。
他本想再套兩件防彈衣出來,但看著要經過的監控, 還是遺憾作罷。
此時, 金發臥底從箱子裏翻出手槍和暗色的背心穿上, 將匕首藏在小腿處, 高燒被冷水強製清醒,此刻思維更是萬分亢奮。
放在營養劑瓶子中的僅存的兩瓶修複液被他貼身放在懷裏,其餘用於折磨人的東西則是被他通通砸碎。
據安室透的觀察,修複液生效也要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裏神穀哲也一次都沒保持住清醒,因此在現在這種情況, 他沒法使用。
安室透迅速解開神穀哲也身上的束縛, 在觸及對方脖頸處的項圈時卻有感覺無從下手。
那項圈泛著金屬光澤,內裏嵌著電池,放出足以令人體麻痹無力的電流,令人觸碰都覺得酸麻, 再加上勒得實在有些緊, 唯一可以打開的地方需要指紋驗證。
安室透折騰了兩下, 除了讓後者本就蒼白的脖子多了兩道紅痕外毫無作用。
白發青年側頭咳了兩聲,略顯無力地用手背擦去唇角滲出的血。
安室透歉意地停手道:“抱歉,我解不掉這個!
這要是能解下來才見鬼,神穀哲也心裏吐槽一聲,表麵冷靜地道:“不用管——把那根鞭子給我!
安室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下意識抿住唇。
那短鞭約莫手臂長短,拇指粗細,整體呈現沉沉的黑色,上麵還有些未幹涸的血跡,血跡的來源者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他有些想問要來做什麼,神穀哲也這種情況根本沒法使用武器,但安室透說不出口。
神穀昭明是會使短鞭的,甚至武力值不低,安室透上次接應他的時候,前者就是隨手一鞭子直接將飛在空中的暗器打歪。
現在不是可以浪費時間的時候,因此金發青年也隻是腳步頓了頓,很快就將短鞭取下來,遞到神穀哲也手中。
“啪”的一聲,鞭子落地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兩人皆是一怔。
白發青年下意識低頭,事不關己地,有些新奇地盯著自己無法使力的左手。
白皙修長的手指上滿是凝結的血汙,不知是否因為多次被折斷修複而顯得有些扭曲,指甲處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若神穀哲也生氣或者表達不滿,安室透還好受一點,但看著前者完全不在乎的模樣,金發青年就覺得頭腦一陣嗡鳴。
安室透覺得喉中堵著一團棉花,他有些艱澀地轉移話題:“我背上你,直接走吧。”
“繃帶有吧?或者其他的什麼帶子。”神穀哲也說,“綁我手上就行!
安室透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著,但還是照做,迅速地將鞭子與他手腕纏在一起。
此時,外麵傳來了開門聲,唯一一條通往上方的樓梯與高跟鞋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反舌鳥略顯沙啞的輕哼聲響起。
來了!
安室透心中一凜,低聲道:“前輩,我先去解決她,你稍微等我一會!
神穀哲也冷靜地道:“反舌鳥是專業的情報成員,體術也不差,你與她直接交手,如果沒有一擊斃命,必定會讓她把信息傳出去,一旦引來琴酒等人更麻煩!
“那怎麼做?”
安室透不知不覺中,跟著神穀哲也的節奏走,後者表現出來的姿態過於熟稔和冷靜,仿佛隻要他在,就不會出事。
“帶煙霧彈了嗎?”
白發青年朝他抬起雙臂,安室透走過去,將輕到不可思議的青年背起來。
這體重已經完全脫離了一個正常男性該有的體重,安室透甚至懷疑他甚至沒有到60kg。
思緒轉動間,冰冷的血腥氣擁上後背,安室透輕聲道:“明白了。”
“差不多了,朝左邊跑!
聽著腳步聲漸漸靠近,安室透用牙齒咬著拉環,朝鐵門外一丟,在煙霧開始彌漫時,右腳向前一蹬,如同一隻矯健的獵豹,直直朝左側的通道衝去。
這條暗道他檢查過,隻有最右邊樓梯那可以通往外界,但神穀哲也說有辦法,那麼他自然選擇相信。
而此時,反舌鳥的尖叫聲也透過煙霧傳了出來,高跟鞋被殺手猛地甩出,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警報聲第一時間響起,嗡鳴聲直直刺入人的鼓膜,傳入大腦。
安室透一股腦地向前衝,在路過一麵光滑的牆壁時被喊停:“將那個銘牌拿下來,後麵有按鈕,密碼703!
在一片嘈雜聲中,青年略顯沙啞虛弱的聲音,隻有貼在安室透的耳側,才能讓後者接收到那麼些提示,安室透險些衝過頭,連忙退迴來旋動按鈕。
這是個對標保險箱的暗門,如果不知情的人過來,哪怕發現了按鈕,也要試上許多次。
反舌鳥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後麵響起,還夾著一聲槍響:“利口酒!老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安室透旋開按鈕,黑縫下嵌,露出一道窄門,門自主向後退去,黑洞洞的一片,隻是直視去有條長梯,頂上的月光照下,成為唯一的指路標。
他鬆了口氣,有些小心地踩在黑暗中。
門在他的身後關閉,雖然不知道以反舌鳥的能力多久能找到這裏,但暫且算是拖延住了。
就這時,他聽到肩上的青年小聲地嘀咕一句:“明明波本也在,怎麼就盯著我!
剛剛丟煙霧彈的波本本人:“……”
安室透忍不住叫了聲:“神穀哲也?”
“啊!边@種有氣無力地鹹魚語調。
得到肯定的迴答,安室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他還以為是神穀昭明在指揮,原來竟然是主人格本人,突然就覺得不靠譜起來了。
嘖,不能這麼想,神穀哲也本人的能力也不差,更何況神穀昭明已經忍耐了那麼久,在主人格醒來後把身體還給他也是合理的事情。
安室透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快步走到長梯下,向上望去隻能看見一圓深藍色的天。
外麵的聲音愈發清晰了,叫喊聲、跑動聲、槍火交戰的聲音,無一不再說明公安與組織的交鋒已經打響。
安室透甩了甩逐漸昏沉的頭腦,單隻手托住神穀哲也,低聲道:“前輩,你有力氣抓住我嗎?我們先爬上去!
神穀哲也幽幽地道:“如果沒有呢?”
安室透:“……”雖然這迴答很合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劇本不應該這麼寫。
神穀哲也就有一種很神奇的魅力,不管在什麼場合,隻要他開口,氣氛就會往另一個奇怪的方向轉變。
安室透唿出口氣,覺得緊繃到仿佛會斷掉的神經鬆弛了那麼一些,他道:“如果沒有,我就想辦法把您托起來!
那個場麵未免有些有些詭異。
很快,安室透就感覺到略顯濃重的血腥味傳如鼻腔,冰涼的觸感繞上他的脖頸。
神穀哲也的左手繞過他的脖子,有些無力地垂著,捆在手腕上的的短鞭成了支撐的唯一支點,前者一口咬住短鞭,含糊地道:“衝吧!
安室透被他這不同尋常的方式震懾住,小心翼翼地鬆開托住他的手,握住長梯。
這暗道估計許久無人來過,本就有些老化的梯子觸碰時有種奇異的黏膩感,上麵已經炸開的鐵刺紮到裸著的手上,直接帶起一片血絲。
安室透努力穩住身形,迅速向上攀。
明明從樓梯走,上層到地下室的距離隻需要跨上那麼幾大步,此時卻覺得這距離遠得不真實。
這梯子走到中間,就仿佛聽見了釘子脫落的呻吟聲,安室透預估這個高度,如果梯子直接斷裂,他們摔是摔不死,但徒手上去是絕對不可行的。
鼻尖的血腥味越發濃重,神穀哲也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多了,哪怕並沒有多麼劇烈的運動,此時也逐漸崩開,使安室透的後背一片黏膩。
但當事人卻依舊一聲不吭,仿佛傷的不是他一般。
安室透微微扭頭,隻能看到那雙深淺不一的金色眼眸,卻看不出絲毫情緒。
“嘎吱——”又是一顆釘子斷裂,長梯的左側朝外蕩去,安室透手疾眼快抓住右側的鐵桿穩住身形。
就當他這口氣鬆了一半時,機關啟動的聲音響起,伴隨急促的喘息聲,反舌鳥拔高的聲音在空間內迴蕩:“利口酒!”
“砰——”
那子彈直直朝懸在梯子上的兩人飛去——
“該死的!敝T伏景光吐出一口濁氣,周圍激烈的槍響令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一種難以明說的緊張感縈繞在心頭,讓他不由自主焦躁起來。
這已經是他跟赤井秀一分開搜索的第三個場所了,別說找到神穀哲也和安室透,他甚至連認識的組織成員都沒看到一個。
全是被嚇得癱軟的研究人員,以及——藏在玻璃罐中的怪物。
想起那些被各種殘忍且離譜的研究摧殘得不成人樣的實驗體們,諸伏景光就壓抑不住地反胃。
他看著那一個個已經失去人樣,眼中卻依然閃著痛苦的實驗體,除了拿出手槍送他們解脫外,什麼也做不到。
桌上放著實驗體的資料和他們的研究項目,隻有寥寥數語,短短幾個月就可以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折磨成野獸。
法律在上,那些手無寸鐵的研究人員他不能殺。
諸伏景光咽下嘴中泛起的酸水,眼中冒火,胸膛中像是被嵌入了一塊燃燒著的火焰,滋滋地將他本就點燃的理智更催化了幾分。
越了解,才越心痛,才越憤怒。
神穀哲也,利口酒,組織中最廣為人知的實驗體。
在前輩的過去,到底遭受了多少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才活著站到他們麵前?
可是靠近光明,並不代表會帶來救贖,神穀哲也得到的從來不是解脫,而是變本加厲的折磨。
諸伏景光腦海中迴閃著那卷充滿血腥味的錄像,裏麵的細節曆曆在目,仿佛他就站在現場,站在劊子手的角度,看著他的前輩被折磨。
看著利口酒的血液汩汩流出體內,連體溫和生命都一同流失,血打濕了他的臉頰、頭發、一直滲入到深色的衛衣,混成更加深沉的顏色。
他很艱難地嗆咳著,血沫從唇邊溢出,像是清晨海上柔和的泡沫。
那雙淺金色的眼睛染上血色,倒映出的卻是諸伏景光的麵容。
玻璃破碎的聲音猛地在諸伏景光耳邊炸開,陷入幻覺中的青年猛地向後一躍,躲過赤井秀一毫不客氣打來的一拳,戴著針織帽的fbi冷漠地道:“如果你想死在這,就繼續發呆!
諸伏景光看向他:“有找到線索嗎?”
“沒,西邊的實驗室已經找過了!背嗑阋唤o手槍換著彈,道,“有能耐的組織成員都沒出現,那車裏坐著的不是朗姆,他與心腹交換了位置,估計也提前進入了基地!
諸伏景光:“是他謹慎的表現!
“西邊、東邊都找了,剩下的就隻有那棟建築了!背嗑阋豢觳匠庾呷ィ矶氵^流彈,反手就給偷襲的組織成員一槍。
諸伏景光快步跟在他後麵,兩人一前一後默契配合,在混戰中走到剩餘最後一棟建築旁。
這建築實在是過於平平無奇,就像是學校裏廢棄的教學樓一般,地上都布著一層灰,兩人舉著槍,在一樓的房間裏搜尋著。
突然,一顆子彈以刁鑽的角度直接朝赤井秀一射去,後者的反應極快,但還是被子彈擦傷了臉龐,鮮血沿著擦傷的痕跡向下流動,滴在肩膀上。
赤井秀一伸出拇指沾掉血跡,迴頭看見舉著槍射擊的銀發殺手,後者幽綠色的眼眸盯著他,殺氣四溢。
“琴酒!
今晚的第一條大魚出現了。
看他剛剛的舉動,似乎是要去什麼地方——那裏有什麼?
赤井秀一瞇著眼睛,心裏很快就分析出結論。
——安室透開始行動了。
琴酒看著兩人,露出冷笑:“赤井秀一——fbi的走狗,諸伏景光——公安的走狗!
“我倒是沒想到你們還有勇氣迴來。”
諸伏景光沒理他的挑釁,琴酒作為審訊利口酒的……第一個人,他必然是知道後者位置的,而剛剛他走過來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就是他此行尋找的地方?
赤井秀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低聲對他道:“我來對付他,你去找人!
琴酒直接又是一槍,打斷了兩人的絮語,他嘲諷道:“自身難保,還在惦記利口酒的性命?”
“不得不說,這種實驗體真的很特殊,不管怎麼對待都不會壞。”琴酒漠然地說出自己的點評,“缺點就是實在是太啞巴了,審訊起來不夠爽快。”
“如果不是你們冒出來,我起碼還能玩到明天!
“你——!”諸伏景光瞳孔暴縮,不管不顧地直接朝琴酒就是一槍,但因為過於激動情緒而引起的身體顫抖讓這槍貼著後者的脖頸飛了過去。
他的情緒已經內耗到一種很危險的境地,但此刻沒有任何空隙調整。
琴酒對他這番表現十分不屑,他向來不理解這些人之間到底哪裏來那麼多無緣無故的羈絆的和感情,他隻是道:“蘇格蘭,你如十年前一樣軟弱!
“明明利口酒隻是在乎你做的食物好吃,你們兩人間沒有任何羈絆存在,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氣憤什麼!
諸伏景光咬著牙:“你這個沒有心的怪物,你不可能懂!”
“我不需要懂!鼻倬频,“還有波本……那家夥也是臥底吧,剛剛他對組織成員動手,觸發了警報——現在朗姆已經追過去了。”
“雖然這麼說不好,但那位先生還是有失策的時候!
銀發殺手惡劣地道:“看你的樣子,波本是你的同伴?是條子?哦——那你知道他是怎麼對利口酒的嗎?那家夥下手其實也不——”
一記重重的拳擊緊跟著匕首的突刺,fbi探員猛地暴起,直接朝琴酒的大動脈劃去,赤井秀一迅疾如電,沒有留任何情麵。
琴酒從未放鬆過警惕,他直接提起手肘格擋,順勢用槍托往赤井秀一的死穴砸去,兩人電光火石間過了幾招,暫時平分秋色。
兩人手中都拿著槍,但誰都沒法在對方的進攻下扣下扳機,一時間,場麵還原成最原始的肉搏戰,兩匹餓狼撕咬在一起,如同宿命的對決。
抽空間,赤井秀一喘息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諸伏,去找他們!”
諸伏景光:“我知道!”
早在兩人動手時,他就已經在觀察周圍的環境,排除掉其餘的幹擾項,他徑直朝一個隱蔽到幾乎看不見的通道衝去。
……
子彈射到牆壁上,激起一片碎石亂濺,硝煙味湧入鼻尖,提示著安室透剛才他與死神擦肩而過。
在聽到槍聲的一瞬,金發青年猛地換手蕩到長梯的另一端,強行躲過了這枚子彈。
但這並不代表著危機解除,此刻他正在長梯的中段位置,想上下都有不少距離,而反舌鳥站在下麵,仿若在射擊固定靶子。
他能躲過一次,並不代表能躲過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安室透一個人,他可以直接跳下去,與反舌鳥近距離拚上一波,那時生死有命,他無怨無悔。
但他此刻背上還有一個必須要救的人。
神穀哲也現在的情況太糟糕了,不管是被反舌鳥擊中,還是跟著他掉下去,都很可能直接陷入昏迷,屆時的情況更危險。
安室透一時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情況。
反舌鳥手中的手槍與安室透拿的是一個型號,一共可以填裝八枚子彈,剛剛用掉了兩枚,起碼還有六枚,在這種可視度極低、還背對的情況下,安室透躲過六枚子彈的概率幾乎是零。
很快,隨著反舌鳥快意的笑聲,三槍連射,安室透迅速在長梯上找著落點,手臂卻依然中了一槍,他悶哼一聲,血順著右臂下滑,帶著熱氣滴到臉上。
金發臥底咬著牙道:“前輩,你堅持一下,我一定帶你出去!
利口酒顯然有些無力支撐,比他體溫還涼的鮮血順著前者的唇邊滑落,與他手臂流下的熱血混在一起。
白發青年咬著鞭子含糊地道:“你繼續往上,不要迴頭,我有辦法。”
安室透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有些驚愕地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青年鬆開環住他的手,直直朝下落去。
明明已經滿身狼狽,但利口酒在中途卻依舊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扭轉身軀,躲過了反舌鳥的一擊,像是一隻拍擊海麵的雨燕一般,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勢。
反舌鳥仇恨的對象隻有利口酒一人,當後者主動迎戰後,掛在長梯上的波本就沒了任何吸引力,如果安室透現在上去,很容易就逃出生天。
安室透下意識想跳下去幫忙,但久久纏繞著的高熱卻仿佛找到了機會,發起了猛地衝擊,他手一軟,險些直接墜下去。
手臂上的槍傷在使勁後愈發崩裂,失血帶來的暈眩感配合高熱讓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清醒著。
這種情況跳下去,是添亂吧?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
安室透抬頭一看,月光依舊明亮,他們離那最淺顯的光明,就隻有幾尺距離。
“利口酒!”反舌鳥帶著恨意的聲音擊破了恍惚,安室透猛地低頭,發現下方的場景並不如他所想的那般。
已經虛弱到連短鞭都握不住的青年此時卻站在反舌鳥麵前,緩慢而沉穩地朝她走去,不知從哪處傷口滲出來的血落在地上,如同行走間開出的血色曼陀羅花。
反舌鳥舉著槍,明明是優勢方,渾身上下卻寫著滿了慌亂。
沒有人知道她此刻被多麼強大恐怖的殺氣鎖定著,仿佛被一頭剛剛蘇醒的兇獸盯上,連唿吸都有著刺痛感。
該死的……明明利口酒已經變成了這種狼狽的模樣,竟然還有行動能力。
她咬著牙,近距離地朝利口酒又開了一槍。
“唰”短鞭揮出的破空聲響起,這是連視網膜都無法捕捉到的痕跡,快到極致,隻聽見“!钡靡宦,短距離射出的子彈偏離了方向,徑直打到身後的鐵質長梯。
長鞭是被安室透用黑色的皮帶綁在利口酒的左手上的,此時皮帶有了鬆散了跡象,白皙的手腕染著血,僅僅鬆鬆地握住長鞭的前端。
——看上去破綻百出。
可反舌鳥卻失去了攻擊的勇氣。
她的槍裏還有最後一枚子彈,但是麵前發生的這幕,已經徹底擊潰了她的理智。
怎麼會有人能夠這麼近的距離,憑借手臂的力量就擊飛子彈?
這不是人……
“怪物!”她終於沒有忍住喊出來,聲音泣血,“你就是個怪物!”
“或許是吧。”利口酒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確實透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反舌鳥卻被他驚得直接後退半步,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用槍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砰——”德製瓦爾特ppk彈夾中的最後一枚子彈,穿過了主人的太陽穴。
已經陷入精神崩潰的情報人員,依舊保留著最後一枚子彈給自己的習慣。
這是組織的常態,是黑暗,是無法被光明照到的角落,是所有組織成員的歸宿。
仿佛爆發的力氣全然耗盡,白發青年直接跪倒在底,他蜷著身體發出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咳嗽,如同缺氧般的急促喘息聲在這陡然安靜下來的空間中變得更外清晰。
像是茍延殘喘,像是悲痛至極的哭泣。
一片黑暗,隻有頭頂的淡淡月光照下的一隅,利口酒靜靜地跪在最靠近光線的陰影中,微長的白發遮住了他的神色,血濺到灰塵裏,激起一顆顆暗色的土珠。
安室透死死抿著唇看著這一幕,手死死地攥住鐵桿,接著將頭仰高。
這是獨屬於利口酒的狼狽,他並不想被人看到。
而他……沒用的公安警察,又一次被他所傷害過的人保護了。
咳嗽聲漸息,化作一片寂靜,正當安室透在心中預設著利口酒陷入昏迷他該怎麼帶人離開、會不會又遇到琴酒等各個計劃時,下麵的人出聲了。
“波本。”
白發青年踉蹌地起身,向他伸出手,那雙金色的眼睛裏什麼情緒也沒有,淡得像一縷煙。
“拉我上去!
安室透怔了一瞬,對上那雙眼睛,莫名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改變了。
小麥色的手抓住了下方脆弱白皙的手掌,雙方的鮮血混在一起,在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諸伏景光迅速衝下暗道,猛烈的血腥味衝擊得他一陣幹嘔,空氣中還殘留著煙霧彈粉塵的殘渣,混合成對五感格外不友善的場所。
他迅速地前進著,目光逡巡,尋找著任何相關線索,他看到了被拉開的煙霧彈的空殼,看到了被脫在一邊的高跟鞋。
這雙鞋他有印象,反舌鳥的。
他下意識走向血腥味最濃的那個地方,拉開鐵門,看到了一地狼藉。
腳踩進房間,就覺得有種不尋常的黏膩,灰色的水泥地板蒙著一層厚厚的血漬,黑色與紅色混合,是隻有殘酷才能畫出來的抽象畫。
房間內用於折磨人的殘酷物什並沒有被收拾走,上麵沾著的血色足以說明這並不是擺設,一朵朵血花自上而下墜落在諸伏景光麵前,褐發青年下意識退後一步,眨眼後才發現那隻是自己的幻覺。
這是哪裏?——他心知肚明。
諸伏景光仿佛看到白發青年還依靠在那個椅子上,身上的層層束縛讓他動彈不得,身上的唯一被血浸成了深紅色,他靜靜地睜著眼睛,看著他,看著站在他旁邊的降穀零。
對……zero!
難以擺脫這種如影隨形的痛苦和愧疚,諸伏景光的唿吸亂了一瞬,很快就將發生的事情聯係在了一起。
他的同期與利口酒在這,反舌鳥下來,與兩人發生衝突,展開了追逐,琴酒收到信息想下來,卻撞上了找過來的赤井秀一和他。
就這時,諸伏景光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槍響,沒隔幾秒,又砰砰砰響起三聲。
他拽開門,近乎狼狽地朝聲源奔去,可是——沒有門!
他清晰地聽見反舌鳥用恨之入骨的聲音喊“利口酒”,也聽見了zero所說的話。
這個地方多是金屬材料,密閉空間下的隔音效果極差,隻要他稍微安靜一些,就能輕而易舉聽到其中的聲音。
可是他要怎麼進去?
諸伏景光胡亂地在平整光滑的牆壁上摸著,將掛著的門牌失手打飛後,他才看到了三位數的密碼按鈕。
青年心如擂鼓,他咬著牙,不發出任何聲音,一邊聽著裏麵的動靜,一邊開始快速地排列組合輸入密碼嚐試著。
三位數密碼有一千種組合,要是運氣好自然可以一擊必中,但在這種思路無法冷靜的情況,諸伏景光隻能依次輸入。
他聽到了安室透被子彈擊中發出的悶哼聲,聽到利口酒墜地時發出的悶響,聽到反舌鳥不可置信地喊著怪物。
“或許是吧。”
諸伏景光熟悉的聲音響起,利口酒帶著漠然和微微的疲憊,仿佛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自己的身份。
又是一聲槍響,那個對諸伏景光笑著說她喜歡他的組織成員就此沉入黑暗中。
接著,利口酒近乎壓抑的嗆咳聲響起,仿佛燃燒到最後的蠟燭,風一吹就會熄滅一般。
諸伏景光手指顫抖,險些按不下密碼。
他的速度太快,心思太亂,密碼甚至還有被撥錯數字,卡了半天,才按到了五百多。
可他就是這麼倒黴,一千種可能性過了一半,他卻依舊沒有摸索到正確的答案。
“zero!你快說話!”諸伏景光在心裏無聲地吶喊著。
他那該死的失語癥總之是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他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哽咽都是無聲的。
諸伏景光不敢敲門,他怕無法傳遞正確身份的聲音被兩人聽到,反倒會起逆反效果。
“波本,拉我上去!
最終,開口說話的還是利口酒,這句話仿佛給整場驚心動魄劃上了句號。
諸伏景光渾身一震,繃緊的神經陡然放鬆,險些讓他癱軟在地上,已經不知何時淚流滿麵的警察,狼狽地擦了把眼睛,繼續輸入密碼。
等等他,一定要逃出去!——
事情其實就發生在短短的三分鍾內,無數的驚心動魄,實際上也就隻是平時倏忽浪費的一隅時間。
神穀哲也的體重這時成了一項優點,哪怕安室透重傷在身,還發著高燒,但他依舊能輕鬆地將前者拉上梯子。
安室透心知肚明,以神穀哲也多天未飲食還渾身是傷的情況,剛才的爆發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了,此時別說使力爬這段梯子,就是掛在他身上都不一定掛得住。
好在那根鞭子還沒有徹底離開帶子的束縛,勉強做著支點,讓青年鬆鬆地叼住,勉強貼在安室透的脖子上。
金發青年甩了甩手,手掌被鐵鏽紮出了一個個血點,他輕聲道:“前輩,再堅持一下。”
白發青年沒有任何迴應,隻有淺淡的唿吸聲還證明著他活著。
安室透覺得神穀哲也的體溫低得不正常,但他此時發著燒,便也當作是自己的問題。
不過……終於結束了。
感覺勝利就在眼前,今晚的風波已過,安室透唿了口氣,迅速向上攀爬。
挨了幾發子彈,還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長梯發出吱嘎的聲音,但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
最後幾節臺階,安室透三步並兩步,直接竄了上去。
這是靠近密林的一個出口,從外看隻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枯井,周圍的雜草很多,並不明顯。
草木的新鮮空氣撲麵而來,安室透深吸一口氣,帶著神穀哲也癱軟在地上。
白發青年側身嗆咳幾聲,又吐出一口鮮血。
安室透此時的情況真的有些糟糕,明明體溫很高,卻渾身發冷,失血過多的癥狀已經逐漸上湧,連眼前都出現了黑點。
但利口酒的情況比他更糟糕。
安室透自覺沒有休息的空蕩,他爬起來,將掛在胸口的發訊器按下,就又聽見了一聲槍響。
腿上劇痛襲來,安室透一個踉蹌又半跪在地上,他發現從樹後走出個人影。
“終於等到你們了。”
男人,獨眼,目光狠厲,代號朗姆。
朗姆感慨一聲:“還是那位大人神機妙算,提前給我發了地形圖,不然還真逮不到你們兩個!
安室透疼得抽了口氣,冷聲道:“朗姆!”
“你想做什麼?”
朗姆舉起槍,臉上帶著嘲笑:“當然是幹掉你們!
“當然,我可以給你說遺言的機會,特別是利口酒。”他佯裝憐憫地道,“這幾天的審訊滋味,不好受吧!
白發青年沒理他。
安室透竟然一時間想笑。
幾番大起大落,哪怕是堅強如他,此刻也絕望溢上心頭。
利口酒剛剛爆發一波帶走了反舌鳥,現在難道還能再反殺朗姆?
動漫都沒這麼演的!
不過還有那麼一點機會。
安室透感受著懷裏的通訊器,剛剛他發信號的動作是在另一側,朗姆並沒有看到。
也就是說,等下公安的人就會找到這,隻要他們時間拖延得夠久,就能連帶著朗姆一起下地獄!——
神穀哲也微微起身,瞇著眼睛看著朗姆,沒有說話。
審訊他又不疼不癢,這完全挑釁不到他。
神穀哲也有些惱火的隻有一點——他給朗姆的命令是看守,若有異動再不擇手段,而現在看來,朗姆是直接想滅口。
果然,他就說這個老東西靠不住。
陽奉陰違有一手!
神穀哲也罵罵咧咧,選擇性忽略掉他到底拉了朗姆多少仇恨才能讓後者寧可違背命令也要幹掉他。
不過劇情進行到這,神穀哲也還真不能輕舉妄動崩人設。
五號的身體受的傷自然都是真的,隻不過他屏蔽了痛覺和觸覺感受不到而已,剛才幹掉反舌鳥全靠殺氣擊潰心理防線,現在用同一招對付朗姆並不頂用。
爆種這條路要不得,那麼就隻能走nb。
他剛剛看到安室透已經按下了按鈕,想必紅方過一會就能過來。
在這之前……
神穀哲也正思考著第二條計劃,可這並不像漫畫裏一樣可以給他時停。
他正想著,沒有等到兩人反應的朗姆不耐煩了起來,本就急躁的殺手直接瞄準神穀哲也,子彈飛射而出。
神穀哲也下意識想往旁邊躲,可本來就緊繃著精神的安室透速度竟然比他還快,直接來了個反向飛撲,將他摁在地上。
小口徑的子彈穿過肩膀,留下一個血洞,安室透悶哼一聲,反手想要把神穀哲也往井裏推。
——雖然對現在這種絕境來說,好像哪種選擇都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但能拖一些時間就拖一些時間。
神穀哲也哪能真讓他把自己推下去,鹹魚一時間垂死病中驚坐起,一看安室透,這不要命的家夥一如他那個卷毛同期,此刻連那雙紫灰色的眼睛都快無光了。
別吧,要是紅方人氣角色掛掉,論壇怕是會直接發瘋。
神穀哲也想都不想,解下短鞭直接朝朗姆丟去,短鞭與手槍碰撞,將其擊飛到草叢。
朗姆罵了一聲,剛想直接動手,可周圍已經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隱隱還能聽到警笛,幾束燈光朝他們照過來。
看樣子警察已經包圍了這塊地方。
“你也走不了了。”神穀哲也嘲諷道,“那麼多年過來,著急上火的毛病還是沒改!
朗姆大怒:“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現在要先死的是你!”
更讓他惱火的是——
“這個基地的警衛都是吃幹飯的嗎?條子怎麼攻破的這麼快!”
按照朗姆原本的想法,組織的人幾乎不可能輸給公安,因為負責這個基地的警衛,全是跟隨boss多年的心腹,每個實力都不弱於代號成員。
因此哪怕被圍,他也先想著解決利口酒再離開。
沒想到就因為這個想法,直接導致他也被圍困。
“你就那麼想死嗎?”神穀哲也為了形象,忍住自己的白眼,直接道,“我有辦法讓你活下去,前提是你不要動波本!
朗姆“哈”了一聲:“我還要動他?這家夥死定了。”
確實,中了三槍,失血過多,還發燒發炎,沒點奇跡都得死。
但神穀哲也還真有。
他的複活沙漏還有倆存貨呢。
因為當著外人的麵,神穀哲也不能一招手就讓安室透整個好起來——這不柯學。
這個世界雖然已經有點不科學了,但柯學還是要的。
神穀哲也低下頭,從安室透懷裏摸出修複劑,直接撐開意識已經有些渙散的人的嘴,給他灌下去。
——好在安室透此刻已經沒了意識,肌肉鬆弛,不然以五號身體這個狀態,他還沒力氣撐。
這所謂的“修複劑”,組織壓根沒那種能耐研究出這種神藥,實際上就是生理鹽水。對神穀哲也起效,隻是神穀哲也暗中慢慢調節五號的身體數值而已。
他表麵給安室透灌下去,暗中則是把複活沙漏用在這個金毛黑皮身上。
安室透此時還沒暈過去,他的意識就像是隔在一層玻璃裏,什麼聲音都能聽見,但他說不出,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仿佛靈魂都出竅了。
神穀哲也與朗姆的對話,神穀哲也的翻找的動作,修複劑蓋子打開“啵”的一聲,他被強行撐開嘴灌進液體——安室透都能感受到。
他一時間有些惶恐,仿佛被拴在門口的金毛狗,隻能看著主人在不遠處遭遇事故,而他被拴住,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說,主人會出事,隻是為了買肉骨頭。
不!不要給他!
安室透在心底無聲地嘶喊著,身體上的疼痛裹挾著他的聲音,無法傳遞出一絲一毫。
安室透知道這修複藥劑的效果,也知道他懷裏是唯二的兩支,一旦被用完,就代表神穀哲也身上的傷隻能通過尋常的醫療手段恢複,而那種恢複的程度並不理想。
不要……
喉間又一陣清涼,安室透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也隻是看到神穀哲也那不露任何情緒的眼睛淡淡地掃過他,移到朗姆身上。
他說:“朗姆,挾持我,他們不會動手!
“zero——!”
井底下又傳出一聲響亮的唿喚。
安室透便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