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蕊去到寢殿時, 春夏早就收拾妥當。
春夏瞧她探入半個身子,又匆匆退了出去,不由得喚住了她,“紅蕊!
紅蕊站得很是拘謹, “殿下命奴婢來幫春夏姐姐收拾寢殿!
春夏迴頭掃了一眼寢殿,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上前挽住紅蕊的手臂, 笑道:“正好, 你來幫我一下。”
紅蕊不知還能幫上什麼,也隻能由著春夏, 牽著她一起在幾案邊坐下。
春夏拿了一摞宣紙出來,笑道:“來,幫我裁開。”
紅蕊愕然,“這不是裁好的麼?”
“一張紙裁成兩半正好, 殿下等著這些宣紙抄寫經書呢。”春夏煞有介事地拿了一張宣紙起來, 往中線處對折, 然後用小刀仔細裁開。
“可是才人那邊……”紅蕊是來伺候才人的,若是在這裏耽擱久了,被武後知曉, 指不定要責她一個失職之罪。
春夏微笑道:“有殿下在, 不會有事的。”
“?”紅蕊滿臉皆是疑惑。
春夏笑道:“殿下跟才人好著呢, 她打發你過來, 定是想跟才人說說話,你就別去吵擾她們了!
紅蕊似懂非懂。
春夏遞了一張宣紙給她,正色道:“主子的事,少問少琢磨!闭f著,她左右看了看, 確認無人後,壓低了聲音道,“殿下觸怒天後被罰禁足,今晚定是去跟才人商量大事的!
紅蕊恍然大悟,猛然點頭,“多謝春夏姐姐提醒!
春夏看她生得親切,笑道:“你別總喚我姐姐,萬一你比我大呢?”
“我今年十五歲。”紅蕊老實交代。
春夏笑意深了幾分,“瞧,我就說你比我大!
“那……”
“以後我喚你紅蕊,你喚我春夏便好!
紅蕊舒眉笑了起來,“好!
“開始裁紙吧!贝合呐c她年歲相仿,多個姐妹也好。
就在兩人裁紙消磨時光時,婉兒久等紅蕊不歸,也不好直言勸太平迴去休息,加之她經此一傷,頗是疲倦,等著等著便睡了過去。
太平抄了一會兒經文,聽見了婉兒微沉的唿吸聲,她知道這是婉兒睡著了。
擱下毛筆,太平躡手躡腳地走至床邊,輕輕地拉了被子虛蓋上婉兒的後背。她緩緩坐在床邊,趴在了床沿上,靜靜地望著婉兒熟睡的側臉。
快些好起來。
太平隻想她的婉兒可以早日下床走動,她想帶她去很多地方,踏青也好,賞燈也罷,她一定要把上輩子錯過的那些歲月補迴來。
人一旦心裏踏實了,便會放鬆許多。
太平趴了一會兒,便覺困倦,合上雙眼,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紅蕊半夜輕輕走入後殿,借著宮燈的光亮,瞧見了趴在床邊一動不動的公主。她生怕公主這樣睡會受涼,剛欲走過去喚醒公主,便瞧見婉兒對著她比了個“噓”的動作,隨後示意她退下休息。
紅蕊默然福身,退至偏房休息。
婉兒的睡眠極淺,睡了一會兒便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瞧見太平趴在床邊睡得正酣,不由得心生貪妄,隻想靜靜地多看一會兒太平。
她打發了紅蕊後,忍痛往太平那邊挪了挪。
雖然知道這次不過是武後之局,可要走完這條路,太平的磨難隻是開始。太平大可什麼都不管,繼續做她的天之驕女,可為了她,太平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樣一條滿是荊棘的險路。
上輩子欠了她一世深情,這輩子又承了她所有的疼惜,婉兒每次想到這裏,隻覺滿心滾燙,卻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上輩子她不敢待她溫情脈脈,這輩子她也不慣待人柔情似水,婉兒不會像太平那樣熱忱地表達自己的愛戀,每次主動的親近都需要她拿出很大的勇氣。
比如那個隔世相逢的吻,比如現下……她趴在太平麵前,與她近在咫尺之間。
她忽然很想親親她。
婉兒身體中的餘熱未散,離太平越近,理智的弦絲就繃得越緊,仿佛隨時可以斷裂當下。
就一口。
婉兒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在太平唇上啄了一口,便忍痛縮迴,拉開了她與她之間的距離。
聽著太平的唿吸沉了一分,她以為是自己的舉動太大,驚醒了太平,便閉上了眼睛,佯作熟睡。
太平啞笑,睡眠極淺的可不止婉兒一人。抓住了婉兒難得的一次“情不自禁”,太平滿心雀躍,換做上輩子,她肯定會趁熱打鐵,狠狠地吻迴去,可這輩子她不會。上輩子她逼她那麼多年,卻讓婉兒越來越“冷血無情”,那些滋味太平可不想再嚐,她知道婉兒踏出這一步有多不容易,隻要婉兒在努力往她這邊靠,她便耐心地等著她,反正雙臂已經張開,婉兒隻要靠過來,她便會緊緊擁住她。
這一次,她不逼她,隻等婉兒一個心甘情願的投懷送抱。
一切會好起來的。
太平憧憬著未來的歲月靜好,她一定能給婉兒一個歲歲太平。
想到這裏,太平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往後的日子,太平仿佛忘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一邊守著婉兒,一邊抄寫經文,偶爾趁紅蕊不在,她會逗弄婉兒一會兒,惹得她又羞又惱,在含光殿的這八日,無疑是這一世兩人最愉悅的時光。
明日清早,二聖會駕臨此處,了結此案。
婉兒今日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她趴在床上,任由太平給她上藥,久久靜默不語。
“傷口愈合不少!碧降故呛芨吲d,拿著太醫調配的新藥膏,溫柔地用羽毛塗抹著傷處,“太醫說,這藥膏裏摻了消痕的藥材……”覺察婉兒的情緒低落,她輕笑道,“明日我不會有事的!甭晕⒁活D,“大不了被母後打一頓,扔去感業寺當尼姑!
“殿下!”婉兒忍痛轉身,緊緊盯著太平的眉眼,“你若有事……”
“婉兒舍不得,我知道!碧椒畔掠鹈幐,厚著臉皮打斷了她的話。
“這個時候你還與我說胡話!蓖駜捍_實很擔心太平,這含光殿被羽林軍守得密不透風,這幾日外間到底如何,她什麼都不知道。
未知,往往是最忐忑的。
太平笑了笑,從袖子裏麵摸出了一張紙條,遞給了婉兒,“這是阿娘命裴氏送來的佛經裏夾的!
“眾矢之的。”
婉兒念完這句話,臉色一沉。這是太子成為眾矢之的,還是公主成為眾矢之的?這幾日晚上,婉兒認真地複盤了此局,武後的這一局確實是必死之局,可武後似乎又給東宮藏了一線生機,隻要東宮將髒水都潑在太平身上,便不必自斷一臂。
婉兒不解這是武後算漏之處,還是武後故意劍走偏鋒,想用這最危險的一步棋將太平送至天子身邊。
若成,則天子自此會動念培養太平,若敗,則太平根本就不是出家感業寺的結果,按律謀刺天後可是死罪。
太平看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溫聲道:“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婉兒蹙眉,“我後悔了,不該讓殿下靜等這幾日!
“等都等了,我確實是聽了你的話,你呢?”太平今日一定要她一個承諾,“守諾麼?”
“萬一明日東宮發難……”婉兒不是不守諾,“殿下如何自救?”她隻是也需要一個安心的理由。
“既入地獄,何須自救?”太平輕描淡寫地答道。
婉兒沉默不語。
太平覆上她的手背,定定地看著她,“她不會讓我有事的!卑⒛锶蔗釙乔Ч诺谝蝗耍R天下之人,自當一言九鼎,太平相信阿娘會給她留一條生路。
婉兒知道太平說的她是誰,這必輸之局,隻怕也隻有武後可以扭轉乾坤了。
“答應我,不管明日如何,不要貿然出來給我頂罪!碧轿站o她的手,“這一世,我沒有上輩子那樣的勇氣茍活!笔峭{,也是請求。
婉兒冷聲道:“上輩子的殿下可不會這樣以死相逼!
太平神情微滯,苦笑道:“所以你走了,便再也迴不來了。”想到那些日子,太平不由得扣緊了她的手。
婉兒聽得心疼,啞聲輕喚:“殿下……”
正當這時,紅蕊走至殿門前,恭敬地道:“天後口諭,請殿下去前殿……”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兩個字,“候審!
婉兒一驚,明明應該是明日之事,怎會提前了一日。
太平卻是了然,“是東宮提前發難了。”
婉兒憂心忡忡。
“別怕,安心等我迴來。”太平輕撫她的臉頰,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說好明年春至要帶你一起去灞橋折柳,我絕不食言!
婉兒另隻手緊緊握著太平的手,叮囑道:“殿下開口前,一定要三思!
“遵命,上官才人!碧捷笭枺鹕碚苏麅x容,迴頭深望了一眼婉兒,忽然揚聲道:“紅蕊,你去寢殿把本宮這些日子抄寫的經文抱去前殿!
“諾。”
紅蕊退下的一刻,猝不及防地,太平猛然吻上了婉兒。
婉兒順勢勾住了太平的頸子,那些說不出口的不舍,她唯有用這一剎的癡纏來迴應。
殿下如若不歸,妾亦玉碎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