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半點不懼, 迎上了武皇的寒涼眸光,“臣鬥膽敢問陛下,今日殿下又能說什麼呢?”
武皇靜默。
確實,今日最難的莫過於太平。
她若明麵上幫著武皇, 對皇嗣落井下石, 那便是不義;若是一再袒護皇嗣,那便是不忠, 多說多錯, 什麼都不說更是錯。
“陛下若是懷疑殿下忠孝,可將她軟禁府中, 若是擔心臣與殿下勾結,白綾鴆酒,臣皆笑納。”婉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可臣的陛下心明如鏡, 斷不會中這樣拙劣的挑撥之計, 質疑殿下對陛下的赤誠之心!
武皇垂眸, 冷聲道:“你是越來越放肆了!
“臣說的皆是實話!蓖駜和χ绷搜鼦U。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武皇自然也不會為難她,“起來吧!
“殿下有本奏疏, 請臣代為轉奏!蓖駜簛K沒有立即起身, 而是從懷中拿出一本奏疏, 雙手呈向武皇。
武皇示意裴氏拿來。
裴氏將奏疏奉至武皇身側, 武皇順手接過,打開匆匆閱過,“太平想休沐數月?”
“皇嗣設此逆局,對殿下的衝擊很大,這一路上殿下哭過許多迴, 今日上殿也是強打精神!蓖駜郝晕⒁活D,下一句話忍下了湧動的酸澀,“若不是駙馬一路勸慰,隻怕殿下今日還會在殿上哭出來。”
武皇記得探子迴報,駙馬確實在太平房中留寢過。太平重情,她這個阿娘也心知肚明。
“皇嗣出事,廬陵王又遠離朝堂,那些李唐舊臣們定會不約而同地圍在殿下身邊,拱衛殿下形成新的勢力,與陛下抗衡!蓖駜褐苯忧兄幸Γ肮鞑幌肱c陛下為敵,更不想被朝臣們利用,這封奏疏若是如常奉上,便會驚動那些李唐舊臣,在殿上力諫公主留在朝堂。”婉兒說完,恭敬地對著武皇叩首一拜,“臣叩請陛下,允準公主所奏,讓公主好生休養一陣子,待這些事淡去了,陛下再召公主迴來參知政事!
武皇本來是有幾分猜疑的,可聽婉兒如此陳情,她終是鬆了一口氣。
“也好,就讓太平休養數月!蔽浠市廊粶首,瞥見婉兒還跪在地上,肅聲道,“還跪著做什麼?”
婉兒凜聲道:“臣有事請奏。”
武皇知道婉兒心思多,頗是好奇地問道:“何事?”
“皇嗣一案雖說已經塵埃落定,可餘波一兩年內是無法徹底平息的!蓖駜汗笆衷侔,“臣啟奏,懇請陛下允準!
武皇舒眉,“說來聽聽!
“垂拱四年,吐蕃侵占安西四鎮,至今已有四年!蓖駜禾嵝盐浠剩氨菹庐斈晗铝畎伟参魉逆,朝中多有非議,如今陛下可借機下令收迴失地,那些李唐舊臣的心思便不會盯在皇嗣一案上,更不會盯著東宮空置一事不放!
“圍魏救趙!蔽浠拭靼琢送駜旱囊馑迹馍铄涞赝駜海澳氵@小妮子,怎的突然對軍政大事如此上心了?”
婉兒坦蕩迴道:“為臣者,若不能為君王分憂,那便是屍位素餐,臣也對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闭f著,她知道武皇在想什麼,“此事臣與殿下商議過,殿下覺得可行,這也是為何她必須休沐的原因之一!
防止李唐舊臣們趁機把太平推出來,讓她握兵權,建立軍功,近一步擴大她在朝中的勢力。這對尚未坐穩皇位的武皇而言,都是不能容許的。
太平事事幫武皇設想周到,又懂分寸地退居府中休養,武皇甚感欣慰。婉兒肯定是知道現下說這些會招惹武皇猜疑的,可是她就說了,還這樣堂堂正正地說了,倒也是她一貫的脾性。
太平不貪功,懂進退,婉兒不懼猜疑,明本分。公主無兵權,朝中勢力尚淺,婉兒不過是小小的一個內舍人,宮中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這兩人就算聯手,目前看來,也掀不起什麼浪來。
況且,這次的進言確實是一招妙計。
若能收迴安西四鎮,對武皇而言,可是揚威四海的功績,青史上也會留下一筆。
“準奏。”
武皇允準。
婉兒終是站了起來,恭敬地退至武皇身側候著。
武皇現下已沒有心思琢磨其他,最重要的便是把吐蕃占領的安西四鎮給拿迴來,這將領的人選她必須好好琢磨。
選對了將領,此戰便多了三成勝算。
“太平年少時曾跟著劉仁軌在長安學習軍務,你與她商議此計時,可議到什麼將領人選?”武皇突然開口問道。
婉兒搖頭,“殿下也隻是學習軍務,並不知邊將情況。”
“你呢?”武皇側臉看了過來。
“臣更不知了!蓖駜喝鐚嵽挻穑貋黼b管文學一事,從未染指過軍務,邊將相關確實是一竅不通。
武皇倒有幾分想念厙狄氏,她曾跟著裴行儉在軍中待過一段日子,她定然知道幾個有真本事的邊將。
“婉兒,你去把厙狄氏召來!
“諾。”
婉兒領命退下。
後事便與武皇所想的那樣,狄仁傑嚴查皇嗣一案,竇氏供認不諱,很快便定了案子。隨後,來俊臣借由竇氏一案,牽連上了竇氏的母族,還牽連上了魏王武承嗣父子被人毒殺一案,將竇氏一族殺得寸草不生。後來,來俊臣唆使韋團兒攀咬皇嗣其他妃嬪暗施厭勝之術,謀害女皇。武皇下令嚴查,李旦的全部妻妾無一留下。
李旦原以為一切勝券在握,卻輸得一敗塗地。武皇讓他活下來,無疑是在淩遲他的良心。每晚入夢,那些因他而死的妻妾都來找他索命。短短數日,他便從一個假瘋子成了真正的瘋子。
朝堂之上也因為武皇立誌奪迴安西四鎮,空前團結了起來,無人再提及那個失心瘋的皇嗣。
李成器痛失母親,悲痛欲絕,病了好幾場後,身子越發地孱弱。太醫診治多次,最後隻能搖頭示意,皇孫壽數將盡,藥石難醫。李旦膝下尚在的皇子,便隻剩下李隆基一人。武皇下旨,把李隆基過繼給了李弘為子。為表她對李隆基的愛憐,武皇將李隆基養在了身邊,親自照料。
武氏遭遇重創,武氏子弟裏目前能倚重的也隻有駙馬那邊一脈。
朝堂上總要讓那些李唐舊臣有些許盼頭,免得他們在戰事終了後,紛紛上書請立廬陵王為太子。所以武皇把李隆基養在身邊,便是給那班李唐舊臣們的一記虛招,稍微定一定他們的心,給他們拋上一個選擇。
是選擇那個人人皆知庸碌的皇子廬陵王,還是選擇這個兀自年少的皇孫李隆基?
他們在權衡利弊時,無形之中便給了武皇一個遲遲不立儲君的理由。廬陵王不堪重用,皇孫尚小,武氏如今的子弟也沒有像武承嗣、武三思那樣的位高權重之人。武皇想再觀察幾年,朝臣們也需要再觀察幾年。
於是關於立儲一事,武皇與朝臣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一個不問,一群不提。對於在府中靜養了一個多月的太平來說,她終於等到了梅氏的好消息。
張謖早就備好了藥丸,就等著診出梅氏有孕。
這日黃昏,張謖與往常一樣,來正殿給公主請脈。
太平讓春夏領著宮人們退下,特意給春夏遞了個眼色,“春夏,你就在外麵繼續教冬尋宮禮。”
“諾。”春夏心領神會地退了出來,對著外麵的小姑娘冬尋招了招手,“冬尋,你過來,殿下命我好好教你宮禮,今晚可要好好學!”
“是,春夏姐姐!毙」媚镞是怯生生的,說話軟糯軟糯的,讓人看著就心疼。
春夏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不禁軟了幾分,“別怕,殿下不兇的。”
“嗯!倍瑢c點頭。
張謖請脈是不能關門的,所以太平必須保證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對,她防備的便是詹事姚崇。所以,她命春夏在外教冬尋宮禮,就是想多個眼梢,好及時提醒她。
張謖將藥丸從藥箱裏拿出來,卻遲疑地捏著藥瓶,沒有直接遞給太平。
太平朝著他伸出手去,“給本宮吧!
張謖正色道:“殿下想清楚了?”
“自是想清楚了。”太平輕笑。
張謖提醒公主,“殿下的體寒尚未調養妥當,若是再服此藥,恐……”他的聲音沉下,說得極是鄭重,“往後再想要孩兒,可就難如登天了。”
“藥給本宮!碧經]有半分遲疑。
上輩子她已經當過那麼多孩子的母親了,這輩子她隻想安安穩穩地謀一世與婉兒的太平長安。
張謖將藥瓶雙手奉上,叮囑道:“此藥服下之後,脈象極似有孕,而且數月之內,月信斷絕。”他還是有些擔心,“可是藥三分毒,臣隻怕此藥會損傷殿下的壽數。”
“無妨。”太平將藥瓶中的藥丸抖了出來,果斷地張口服下。
反正這一世,婉兒能活幾年,她便活幾年。雖說武皇已經明白,即便她誕下武氏孩子,武皇也不能順理成章地把她扶入東宮,可是,太平隻要有個武姓的孩兒,武皇對她的猜疑便能少一些。
至少有了這個孩子之後,她不必再用體寒之癥搪塞母皇,直接言明生產傷了身子,武皇日後也不必再盯著她的肚子。
單憑這一點,太平便願意李代桃僵到底。
期間若是梅氏的孩子不幸流產了,她也可以照著預計的來,她也流產傷身,一勞永逸。關於這個孩子如何李代桃僵,太平已經推演了無數可能,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裝有孕之人。也虧得上輩子她懷過那麼多孩子,幾月該是多大的肚子,走路該是怎樣的姿態,她已心中有數。加上武攸暨迷了心竅地依了她的欺君之舉,多個人幫手,想來這幾個月可以平安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