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婉兒跟隨武皇下了早朝後,便迴西上閣換了常裙,帶著紅蕊出了紫微城。現下離正午還有些時辰,她先行迴了一趟府宅。
鄭氏沒想到婉兒會在這個時候迴來, 看見婉兒時, 她還心算了一下婉兒往常休沐的日子,今日怎麼算都不該迴來啊。
她憂心忡忡, 急忙迎了上去, “婉兒,發生什麼了麼?”
婉兒溫聲安撫母親, “阿娘,沒事,別擔心。”說著,婉兒挽住了母親的手臂, 穿過庭院, 走入了正堂之中。
鄭氏雖說封了沛國夫人, 庭院規製卻不像其他夫人一樣,還是小門小戶,沒有半點奢華之色。一是不想給婉兒惹麻煩, 二是不想太過招搖, 徒惹其他人非議。
武皇對於鄭氏的表現很是滿意, 沐天恩, 就該懂分寸,所以武皇偶爾想起鄭氏,還會命裴氏準備些賞賜送過去。
這宅院隻住了鄭氏一個主子,平日就兩個丫頭一個婆子伺候,所以偏院幾乎是空置著。
婉兒與鄭氏坐定之後, 紅蕊熟門熟路地斟了兩盞甘露來,放在了幾案之上。
鄭氏兀自驚魂未定,“當真沒事?”
“真的沒事。”婉兒端起甘露,喝了一口後,目光望向外間的空庭,“偏院那邊一直空置,兒想把那裏收拾出來,辦個女子私塾。”
鄭氏以為自己聽錯了,“女子私塾?”
“嗯。”婉兒眸光明亮。
鄭氏靜默下來,許久沒有說一句話。婉兒向來是個穩重的,絕不會突然起念辦這種讓人非議之事,武皇突然準假讓她迴家,隻怕此事與武皇脫不了幹係。
“陛下的意思?”
“是兒的意思,陛下隻是默許。”
婉兒簡單說明情況,放下了甘露,伸手牽住母親的手,“也是兒的夙願。”
“天下從未有過女子私塾……”
“往後就有了。”
婉兒握緊鄭氏的手,“兒每月隻能出宮數日,不能日日來此當那些女娃的啟蒙夫子,所以……”
鄭氏欲言又止,對上婉兒那殷切的目光,“想好了?”
“嗯!”婉兒點頭。
鄭氏雙手合握她的手,心疼道:“何苦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當年在掖庭時,阿娘不是已經做過了?”婉兒輕笑,“阿娘後悔麼?”
鄭氏怎會後悔,現下婉兒有如此聲名,她覺得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就是這件!她緊皺的眉心終是舒展開來,摸了摸婉兒的後腦,“阿娘隻是擔心,沒人會來。”
畢竟貴人家的女娃有專屬夫子啟蒙,商賈家的女娃也有特請的先生啟蒙,貧苦家的女娃成日忙著農活,就算是不收錢,那些女娃也沒時間來聽學。
“先把私塾開了,總會有人來的。兒在宮中當值時,就先勞煩阿娘代做夫子。”婉兒一時也找不到適合的女夫人教她們。她不是沒有想過厙狄氏,隻是此事剛剛開始,若是牽扯太多人進來,一定會觸及那些朝臣的敏銳神經,她必須將此事私化、小化,免得那些朝臣們一來就群起攻之。
就像溫水煮青蛙,得慢慢來,等青蛙發現了,也已經燙熟大半。
鄭氏溫柔笑道:“好,既是婉兒喜歡的,那阿娘陪你一起辦。”
婉兒拿出了自己的錢袋子,放在鄭氏麵前,“宮裏花不了什麼錢,這些年兒存了不少錢下來,置辦私塾是夠了的。”說著,婉兒又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玉佩,“此玉佩是這幾日一位士子行卷時送的,色澤透亮,定能當個好價錢。靠著這些銀錢,私塾平日筆墨用度撐個三年沒有問題。至於女娃們的束脩,阿娘看著收,若是有家底的,便收個十文,若是實在是拿不出錢來的,送幾枝山裏鬆枝也成。兒隻要女娃肯來,什麼都好說。”
鄭氏不知怎麼形容此時的心情,明明知道婉兒辦的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傻事,可她就覺得整顆心都是暖的,“婉兒放心,這些事,阿娘會給你辦好。”
“多謝阿娘!”婉兒高興地謝了一句。
“傻孩子,不必這般客氣。”鄭氏溫和說完,看了一眼外間的天色,“已經巳時一刻了,我命人去準備午膳。”
“阿娘,我還另有要事,要去公主府一趟。”婉兒說完起身,對著鄭氏一拜,“隻能等正式休沐時,再陪阿娘一起用膳了。”
鄭氏眸光微沉,話中有話的提醒,“你與殿下一直走得很近,有時候並不是好事。”說著,目光心疼地落在婉兒眉心的那朵紅梅花鈿上。當年武皇為何會劃破她的眉心,鄭氏也是知道的。
婉兒坦蕩道:“殿下是兒期盼已久的君,兒想當她的臣。”
“噓!你不要命了!”鄭氏聽得心顫,武皇還在位上,豈能再提一個“君”字。
婉兒莞爾,“此事陛下也知曉的,她也是默許的。”
鄭氏頗有幾分驚訝,民間議論紛紛,都說武皇有心將皇位傳給武氏子弟,若不是朝臣們攔阻,隻怕東宮早就有武姓之主了。她隻是沒有想到,武皇心儀的竟是公主。
大周出個女皇已經是震古爍今之事,若是還出一個皇太女,那可就是另外一個時代了。想到這裏,鄭氏不得不重新打量婉兒,所謂女子私塾,隻是婉兒為公主鋪陳的第一塊磚吧。
百尺大廈隻能從最底層建起,沒有任何人可以一步登天。
成器了,真的是成器了。
鄭氏終是明白心間那團火到底是因何而燃,她的女兒正在辦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忽覺眼眶有些溫潤,緩緩站了起來,將婉兒擁住,輕輕地撫了撫婉兒的背心,“上官氏會因你而驕傲,阿娘也會為你驕傲。”
婉兒聽得心燙,“謝謝阿娘。”
“安心去吧,不論多難,阿娘也會把私塾辦起來。”鄭氏心間的火一旦燃起,她知道終其一生都不會熄滅。
“嗯!”婉兒拜別了鄭氏,帶著紅蕊迴到了宅外的馬車上。
紅蕊瞧她眼眶微紅,忍不住問道:“大人這是怎麼了?”
“高興。”婉兒確實是高興,有母如此,她也是驕傲的。
紅蕊不懂,隻知道婉兒這樣紅著眼眶讓殿下瞧見了,隻怕殿下又要心疼了。她急忙拿出手帕,遞給婉兒,“大人快擦擦。”
“好。”婉兒會心一笑,接過帕子擦了擦。
趕車的衛士揚鞭策馬,趕著馬車往公主府去了。
太平昨日從宮中迴來之後,幾乎一晚上都沒睡著,尋思該如何哄好婉兒,昨日不是她不願意要她,而是怕她說了想要,反倒是壞事。
“殿下!大人來了!”春夏今日心情很好,前來報信時,滿臉都是笑意。
太平蹙眉,“狄大人若是帶人來了,讓他們先候一會兒,本宮收拾收拾就去正殿。”
“不是狄大人他們,是上官大人!”春夏忍不住嘟囔。
“還愣著做什麼?!快把人給本宮請進來!”太平霎時變了臉色,哪裏還坐得住,不等春夏行動,她已快步走至門口,不斷張望寢殿外。
當視線裏出現了她的心上人,她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婉兒!”
婉兒瞧見太平這模樣,心間早就綻開了花,她故作鎮靜,給紅蕊遞了一個眼色。
紅蕊激動地提裙跑向了春夏,不等春夏反應,便牽了她的手,往花園去了。
“殿下……”春夏隻來得及喚出一聲,便瞧見太平對著她擺了擺袖子。
“都退下。”太平端著架勢下令,院落中的宮人們都退了下去,連同平日隱匿在暗處的李淩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婉兒走了上來,太平攜手與她一起踏入寢殿,來不及關門,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開了口,“昨日其實……”
兩人相視一笑,竟又異口同聲,“我隻是怕你……”
雖然沒有一句話說完整,可兩人已經知道對方想說什麼了。
“啊!”
婉兒隻是沒有料到,太平一手關了半扇殿門,另一手卻順勢勾住了她的腰桿,與她緊緊貼在了一起。
有這半扇殿門為掩,外間自然瞧不見這兩人的親昵之舉,可終究還開著半扇殿門,說一點不擔心,那也是假話。
婉兒捶了一下太平的肩頭,“殿下胡鬧!”
“我才不要婉兒做什麼公主府詹事,要做也隻能做我的公主妃!”太平似是許諾,說得堅定。
婉兒順勢勾住了殿下的頸子,“隻是公主妃?”
太平啞笑,“偶爾……也是駙馬。”
婉兒往前湊去,啞聲道:“臣……忽然想僭越……”
“那便僭越……無論何時……本宮都允你……”太平閉眼,任憑婉兒的唇肆意摩挲,最後撬開她的唇,勾纏她的舌,久久難分。
這是殿下允她的理所應當,也是婉兒食髓知味後的情不自禁。
當公主妃不錯,當駙馬似乎……更不錯。
於是,大周最驕傲的小公主太平被上官大人按在門扇後吻了個意亂情迷,若不是還有公務要辦,婉兒不會放過她,太平也不願讓她放過。
“今日留膳!”太平下了命令,心跳兀自狂亂,眸光中的情火尚未退盡,讓人看了心弦發燙又發顫。
婉兒強忍下心間燃燒的情焰,明知故問,“隻是留膳?”
太平輕輕揪住婉兒的領子,“留寢好不好?”
“陛下那邊……”
“本宮有理由。”
太平已經動了心思,她的食指在婉兒心口繞了三下,“若是本宮的理由不夠,想必駙馬能想出更好的理由。”
以婉兒的本事,太平相信她給的理由,母皇一定會允準。
“誰讓你招惹了本宮,你得……負責。”
“諾。”
婉兒啞然失笑,這樣的責,她甘之如飴。